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猎神 作者:陈其祥 内容简介 该书由18部中短篇悬疑推理小说组成,每篇一个案件,时间跨度从1970年代到21世纪,主角是被称为猎神的神探何钊,堪称猎神富有传奇色彩的刑侦探案生涯的全记录。小说主角在破案过程中抽丝剥茧,拨开重重迷雾,揭露案件真相,多篇小说在真相大白、凶手伏法之后,案情仍有发展,结局出人意料。由于全书涉及三十多年来世界范围内发生的奇案怪案,读者的心情在跟随案情跌宕起伏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时代的变迁、异域的风情以及多元的文化。 李代桃僵

初秋的一个傍晚。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明艳如火,将大地山川笼上一层绚丽的色彩。远山披霞,近水染红,呈现一片如诗如画的迷人景象。 在江州市郊西山风景区的一条林荫大道上,挽手并肩走着一对情侣。他们漫步细语,缓缓而行,陶醉在这美丽的景色之中,流连忘返。 忽然,从前面的拐弯处驶出一辆汽车,径直朝路旁的他俩冲去。 那汽车快如闪电,瞬息之间就来到眼前,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那男的一把将女的推开,自己却被汽车撞倒在地,紧接着一个车轮又从他的身上辗过…… 那汽车驶出七八米之后才“吱”的一声刹车停住。司机打开车门,探出身子向车后看了一下,竟又关门启动车子飞驰而去。

这一天,轮到江州市公安局刑侦科长何钊和他的搭档赵忆兰值晚班。他们刚上班不久,就接到了一个报案的电话。电话是交警队长王昆打来的,他在电话中说: “喂!何科长,西山中路发生一起车祸,撞死了人。请你们刑侦科派人来一下!” “什么?出车祸死了人?你们交警队处理一下不就行了,干吗要我们出现场?”何钊疑惑地问。 “不行呀!据目击者说,车子是对准路旁的死者撞去,肇事后司机又驾车逃逸,很像是故意谋杀。”王昆说。 “好吧,我们这就去。”何钊说。 何钊,40多岁,高大魁梧,目光炯炯,侦破过许多大案要案,是江州有名的神探,被人亲切而又尊敬地誉为“当代猎神”。古今中外都有许多关于猎人的传奇故事,只是到了今天,由于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更由于自然保护意识的增强,传统意义上的猎人逐渐消失,但喜爱这一类传奇故事的人们,却给“猎人”这一名称赋予了新的意义,那就是指那些为了保护民众生命财产、维持社会治安,与犯罪分子作着不懈斗争的公安干警,尤其是那些英勇机智、功勋卓著的刑侦人员。而能被称为“猎神”的,更是他们之中本领超群的顶尖人物了。 赵忆兰则是一位20多岁,聪明热情而又机智勇敢的女刑警。她从警校毕业分配到江州公安局那一年,局长让她跟随何钊,要何钊以老带新,所以这几年一直担任何钊的助手。 出事现场离中心城区很远,他们驾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赶到现场。 到达现场时,交警队已经做完了现场勘查,法医汤平也进行了尸体检验。他们向何钊介绍说: “死者名叫杨大江,是宏达机电公司的一名员工,出事前与妻子一起在路旁行走。肇事汽车是从前方驶来,肇事后进行了紧急刹车,在距尸体8米处停下,然后再开车逃逸。可以排除因刹车故障而造成车祸的原因。”王昆说。 “死者腹部严重受伤,腹腔内大量出血;倒地后又被车轮从胸部辗过,压断肋骨两根,系当场死亡。”汤平说。 何钊点点头,立即开始现场调查询问。 死者的妻子叫吴晓兰,是一位二十六七岁、身材适中、楚楚动人的美丽女子。她满脸泪痕,强忍悲痛,断断续续对何钊说: 这一天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恰好又是星期日,二人便来到这风景区度过了美妙的一天。在一家情侣餐厅用过晚餐以后,二人还迷恋这傍晚的美丽景色,不舍离去,便又并肩挽手地沿着湖旁这条林荫大道漫步而行。谁知就在这时,一辆轿车却忽然一下从路中心驶向路旁,径直朝他们冲来。事情突兀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避。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丈夫猛地一下将她推开,躲过了那一劫,而他自己却被汽车撞倒。 “他救了我,可他自己却……” 吴晓兰叙述到这里,忍不住又潸然泪下,掩面痛哭起来。 听了这话,何钊不觉对死者产生了几分敬意,与此同时,也对肇事后驾车逃逸的罪犯增添了几分憎恶。他待对方稍稍平静了一点之后才问:“那么,你看清楚了那是一辆什么车子,车牌号码是多少吗?” 吴晓兰忍住悲痛,抬起泪眼,摇头说:“对不起!我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当时我……我吓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记住……” 何钊点点头,表示理解。人在极度受惊的情况下,是会失去辨识能力的。 报案的是一位60多岁,名叫李少白的退休老人。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还挺健旺,尤其有一副热血心肠。他愤愤地对何钊说:“那司机真不是一个东西!我见他肇事后刹住了车,还以为他会下车来救人,谁知他探身回头看了一下,又开车跑了……” “您看清楚那是一辆什么车子吗?”何钊问。 “一辆红色的宝马车。”老人回答。 “红色宝马?您能肯定吗?”何钊慎重地重问了一句,因为一般老人对车型并不熟悉。 “肯定没错。我的侄子是司机,开的就是这种车子。”老人肯定地说。 “那么,司机的面貌,还有车牌号码,您都看清楚了吗?”何钊又问。 “实在抱歉!由于天色阴暗,距离又远,司机的面貌根本看不清楚。至于车牌号码,倒还有一点印象,最末一个数字好像是5。”老人回答说。 送走老人以后,赵忆兰问:“现在怎么办?” “没有其他线索,看来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设法去寻找这辆肇事的汽车。”何钊说。 对此,交警队长王昆早有部署。他说:“我已经通知全市各道口的交警,注意搜寻这辆肇事的红色宝马车。”

翌日,那辆肇事的红色宝马车很快就找到了,它被人丢弃在市郊的一个偏僻处。车身很干净,但车前的挡板却有着明显的碰撞痕迹,一只车轮上还沾有血迹。车牌号码是“江E30465”。看来报案的那位老人记性很好,一点都没有说错。 然而,打电话去交管局一查,那却是一辆被盗的车子。据车主说,前天下午他去参加一位朋友的家庭宴会,因为距离不远,仅几百步的路程,所以就没有开车前去。谁知赴宴后回来,停放在楼前的那辆红色宝马车竟不翼而飞,被人偷走了。他立即打电话向110报了案。 看来肇事者就是这名偷车的窃贼,是他驾着这辆偷来的车子闯祸撞死了人。 何钊立即对轿车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希望能在车上寻找到一些罪犯的印迹。但遗憾的是,罪犯在丢车时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擦拭,车体内外,都未留下印迹。 “现在怎么办?”赵忆兰问。 何钊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其他线索,现在只有把这辆车的照片分发给全市的警察,明察暗访,看看能不能寻找到一个在昨天一天之内,曾经看到过这辆车驾驶者的人。” “这办法实在太笨了点!再说,罪犯藏在驾驶室里,隔着一层有色玻璃,在车外是无法看清楚车内的人的。也许,根本就不曾有人看清楚了他呢。”赵忆兰说。 “你说得没错。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也只好碰碰运气了。”何钊说。 他们的运气不错!两天以后,果然寻找到一名见到过这辆车驾驶者的人。那是一位名叫陶二宝的开锁匠。他告诉何钊说: “这车的车主我见过。那天下午他丢了车钥匙,还是请我去替他把车门打开的。” “你替他打开车门前,查看了他的身份证和车照吗?” “没有。”陶二宝说。 “那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车主?”何钊问。 “那车就停靠在小区内他家的楼前,开锁前他还与我讨价还价,那还会有假吗?”陶二宝笑了。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的容貌吗?”何钊问。 “当然记得。那人一米七左右,圆脸,穿一套浅色的西装……怎么,那人还真有问题吗?”陶二宝问。 何钊点点头,说:“以后碰到这一类的事情,最好先查看一下对方的身份证件。可别再帮助小偷打开别人的家门了!” “天哪!还真有雇工开锁盗车的。那家伙的胆子也忒大了!”陶二宝说。 何钊不再多说,转身向赵忆兰点点头,说:“你带这位先生去一下技术科,请他们按照他的描述画一张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 “好的。”赵忆兰说。 半个小时以后,模拟像画出来了。何钊接过赵忆兰带回来的模拟画像看了看,说:“咦,这画像怎么有点像死者杨大江?” 赵忆兰拿回画像仔细看了看,又找出一张死者的照片比对了一下,说:“不错!就是杨大江!” “可是,这怎么可能?杨大江驾着偷来的宝马车,肇事撞死自己后又驾车逃逸?这不成了天方夜谭!”何钊说。 何钊是江州市有名的神探,曾经侦破过许多大案要案,将隐藏的罪犯挖掘出来,一一缉拿归案。尤其是这几年,他还应邻近几个县市公安局的邀请,去协助侦破了几个积压了多年一直未能侦破的悬案,从而声名大震,有了“猎神”的称号。然而,像这样的奇案,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杨大江偷盗了宝马车后,又转手让给了别人,是后者开车撞死了他;第二种可能是偷车者和驾车肇事者都不是杨大江,而是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极其相似的人。”赵忆兰分析说。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偷车者和驾车肇事者确实都是杨大江,而被撞死的并不是杨大江,而是另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何钊补充说。 “那不可能吧?案发时杨大江是和他的妻子吴晓兰在一起,他的妻子总不会分辨不清楚自己的丈夫吧?”赵忆兰说。 “当然,这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们能从杨大江的死上获取巨大利益。比如说……” 何钊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筒,拨通了市人寿保险公司的电话。 “喂!是保险公司黄萍吗?” “我是。”话筒里传来对方的回答。 “请你查一查,有一对名叫杨大江和吴晓兰的夫妇,是否在贵公司投了一笔巨额保险?” “好的。请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查。” 没有多久,黄萍就打回电话来说:“不错,半个月前,杨大江在我公司投了一份意外事故人身保险,保险的受益人就是他的妻子吴晓兰。” “赔偿的金额是多少?”何钊问。 “五百万。她已于昨天下午领走了。” “什么?五百万?已经领走了?你们的工作效率可真够高的。” “她持有你们公安局签发的死亡证明,一切都符合手续……”对方听出了弦外之音,解释说。 原来,昨天上午吴晓兰曾来公安局,要求给开个杨大江非正常死亡的证明,并将他的尸体领回去火化。按规定,一般的刑事杀人案,在案子侦破以前,尸体需要保存一定的时间,以备案情发生变化时,可以进行尸体复验。因此,何钊没有同意她的后一项要求,只让技术科给她开具了一张死亡证明书。 何钊放下话筒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既然已经具备了这个前提,就不能排除死者不是杨大江,而是另一个长得与他十分相像的人的可能。” “可是,怎么才能验证这一点呢?”赵忆兰说。 “杨大江不是还有一个母亲吗?” “是的,他还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母,因为不适应城市的生活,独自一人住在丰城乡下的老家。” “这样吧,明天我们去一趟丰城,把老太太请来看一看尸体,做母亲的总不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吧?” “那样做是否太残忍了?吴晓兰就是害怕老太太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才瞒着没把杨大江的死讯告诉她的。”赵忆兰犹豫地说。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然,这对老太太来说虽然有点残忍,但事情她迟早会知道的。”何钊坚定不移地说。

第二天,何钊与赵忆兰就驾车去了一趟丰城,专程去拜访了杨大江的母亲。 杨大妈是一位年近六十、精明能干的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却耳聪目明、红光满面,身体十分硬朗。 闲聊了几句之后,何钊问:“大妈,您为什么不去城里和儿子媳妇一起住呢?一个人住这儿,不感到孤单寂寞吗?” 老人笑了,说:“你们城里人一天到晚关门闭户的,左右邻舍从不交往。我在那里,是整天整天地一个人待在家里,那才叫孤单寂寞呢。再说,这地里种的菜,家里养的鸡,都需要我照料……” “那么,他们俩经常来看望您吗?”何钊又问。 “也不常来。他们俩都要上班,工作忙!我要他们没事就别回来,隔三岔五打个电话就行了。”老人宽和地笑着说。 何钊点点头,开始把谈话引入正题,说:“大妈,我们今天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啥事?你说!”老人爽快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出车祸死了一个人,想请您去辨认一下……” “什么?大江他出事了?”老人一怔,紧张地追问。 “大妈您别急,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只是那个人很像杨大江……”赵忆兰连忙安慰她说。 谁知老人反而镇定下来,说:“那么吴晓兰呢?她怎么说?她这个做妻子的总该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吧?” “事情是这样的,”何钊困难地解释说,“按规定,必须要有两个以上亲友的确认……” 老人不高兴了,说:“你别蒙我了!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大老远地跑来找我,再去认一次?” “大妈,您别生气!”何钊无奈,只得如实相告,坦诚地说,“您是明白人,我们就不瞒您了。事情是这样的,您的儿子在半个月前买了一份巨额保险,受益人就是他的妻子……” “你是说,只要我儿子一死,吴晓兰就能得到一笔巨额赔偿?” “是的。所以……” “我明白了。我这就随你们去!”老人打断他的话说。 返回江城时已近中午,他们想请老人先休息一下,待吃了午饭后再去认尸。但老人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坚决要求立即前去认尸。 何钊带老人进入停尸间,拉出存尸柜,揭开盖着尸体的殓布,缓缓地说:“您仔细看看,他是您的儿子杨大江吗?” 老人一见死者的面貌,顿时一怔,脸色迅速由红变白。她伸手擦一擦眼睛,又凑近去仔细看了看,然后伸出手去,颤颤抖抖地拉开尸体的衣领,在尸体的左肩上寻找到一颗朱砂痣,接着便呆呆地看着那一颗痣,久久不语。 “大妈,您看清楚了吗?他是不是您的儿子?”何钊问。 老人这才迸发出一声惊呼:“天哪!是他,真的是他……”接着便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 毋庸置疑,死者确实就是她的儿子,吴晓兰的丈夫杨大江。第三种可能性完全被排除。 送走老人以后,赵忆兰问:“现在怎么办?” “把疑犯的画像分发到各个派出所去,请他们协助查找此人。在全市的户籍档案里,一定能查找到此人。”何钊回答说。

此人很快就查找到了。他叫卢江,今年28岁,住在河西坊16号,是一名公司职员。 然而,当何钊与赵忆兰按照地址找到他家时,却扑了个空。据卢江的母亲说,卢江已于五天前失踪了。 “什么?卢江失踪了?”何钊一怔,连忙问。 “是的,那天是星期天,他一早就出去与女朋友约会,这一去呀就没有回来。这几天,我托亲友找遍了他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他的消息。”卢大妈忧虑地说。 “那么,他的女朋友呢?她又怎么说?”何钊问。 “说来见笑,由于我们家境差,不富裕,卢江谈了几个对象都没有成功。这个女朋友是最近才认识的,我还没有见过这姑娘,卢江也没有把她的名字告诉我。说是两人刚刚认识,以后还不知怎么的,待过一段时间再带她回家来见我。”卢大妈说。 “原来是这样。那么,卢江有没有说去哪里约会?”何钊又问。 “没有。像这种事情,他不说,我也不好追问。唉!当时我怎么就没多问一句?”卢大妈说罢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很为自己当时没有多问一句而深感后悔。 他们立即围绕着卢江展开调查工作,希望能查找到有关他的线索。他们首先去了卢江的工作单位,对卢江的情况做了一番调查。在那里人们告诉他们说:卢江为人正派,行为端正,工作兢兢业业,绝不可能做出偷盗汽车,肇事伤人后又驾车逃逸的事情。 接着,他们又逐一寻访了卢江的亲友。亲友们对卢江的失踪都很关心,但却无一人能提供寻找卢江的线索。 最后,他们总算在一个名叫刘新的人那里了解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刘新告诉他们说:他与卢江是铁哥们,平时无话不谈。卢江最近正在谈恋爱,有一次,曾经对他谈起过与对方认识的过程。 那是在半个月前,有一天中午,卢江正在他们单位附近的那个江畔公园里看书。因为离家远,卢江中午都不回家,单位里人声嘈杂,又不适宜看书,而这时江畔公园里的游人却寥寥无几,加上有绿树遮阴,花卉飘香,倒是一个休憩与看书的绝好处所。卢江在一处树荫下的长椅上,看书正看得入神,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他的光线。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姑娘站立在他面前。那姑娘中等身材,胖瘦适中,穿一身紧身的蓝色春装,把身体各部位的优美线条都凸现了出来,尤其是她那一张眉清目秀、艳如桃花的脸,更显得青春靓丽、楚楚动人。卢江一时不觉看得呆了。 那姑娘见他一直痴痴地看着自己,不觉莞尔一笑,说:“我可以坐这里吗?” “当然,当然。”卢江这才从呆怔中清醒过来,连忙往旁边挪挪身子,让出半边椅子。 姑娘在长椅上坐下,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又说:“英国女作家伏尼契的《牛虻》?” “是的。”他回答。 “现在看这一类书的人已经很少了。”她说。 “至少眼下就有两人例外。”他幽默地回答了一句。 姑娘又是一笑,说:“我是看电视剧《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提到了这部书,才找来看看,谁知一看就被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 “我也是。”卢江说。他忽然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和喜悦,立刻敞开心扉,与她交谈起来…… 听完刘新的介绍,何钊问:“那么,你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吗?” “知道。她叫罗红珠,是金城贸易公司的一名业务员。卢江曾委托我去他们公司暗访了一下,从侧面了解她的情况。据那里的人说,因为家里穷,她高中毕业以后没有去读大学,进公司几年,工作很勤奋,人缘也好。暗访的那天,我曾远远地看过她一眼,人模样长得挺不错的。”刘新回答说。 “那么,她一定知道一些卢江的下落了?”赵忆兰说。 “哎!这事就别提了。”刘新忽然一下改变了态度,生气地说,“卢江失踪以后,我曾经去找过她一次。谁知那女人却绝口否认她与卢江的关系,竟说她根本不认识卢江这个人。” “什么?竟还有这样的事?”赵忆兰说。 “是呀,这事使我很生气。后来想想,他们之间很可能产生了什么矛盾,或是发生了其他一些非同一般的事。”刘新回答说。 “不错,这里面很可能有什么文章,看来我们得去会会这位姑娘。”何钊点头说。 因为是双休日,罗红珠没有去上班。他们在金城公司打听到她的住址,便开车改道前去她家。 罗红珠的家在贫民区,只有母女二人,房间不大,摆设也很简单,看来经济并不宽裕。 这是一位20多岁、端庄娴淑的姑娘。她听何钊说明来意之后,惊讶地抬起头来,十分委屈地说:“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前几天也有一个人来问这事,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什么卢江。” “你先别激动!也许他没有告诉你真实姓名。”何钊笑着拿出一张卢江的照片,放在她面前说,“你看看这张照片,就是这个人,是不是认识?” 姑娘拿起照片看了一下,摇头坚决地说:“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么,你能告诉我们,上个星期天你都到过哪些地方吗?”赵忆兰问。 “上个星期天我一直待在家里看书,哪儿也没有去。”姑娘回答。 “真的哪儿也没有去?比如说曾和某个朋友去哪儿玩耍?”赵忆兰又问。 罗红珠忽然笑了,说:“你就别拿话来套我了。我正在准备参加成人高考,复习功课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和别人一起出去玩?”

告别姑娘以后,何钊心里不觉疑云重重:是刘新张冠李戴弄错了人,这个姑娘根本就不认识卢江呢?还是这个姑娘在撒谎,隐瞒了她与卢江的关系?如果是前者,那么真与卢江谈恋爱的又是何人?如果是后者,那么她又为什么要隐瞒这一事实? 正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刘新打来的电话。 “喂!找到那位姑娘了吗?结果怎么样?” “找到了,结果和你说的一样。也许,她真的不认识卢江,是不是你弄错了,卢江的女朋友另有其人?”何钊问。 “这不可能……喂!我刚想起一件事,卢江失踪的前几天,曾经向我透露,他们准备去逛西山……” “什么?你是说,上个星期天他与女朋友一起去了西山风景区?”何钊问。 “对!就是西山风景区。” 西山?何钊不觉又想起了,在那同一天里,杨大江夫妻也是去了西山,并且是在那里吃过晚饭以后遭遇车祸的。而卢江与杨大江又长得如此相像,简直就像是孪生兄弟,难分彼此。难道说……于是,数天前的那一想法,不觉又在何钊的心里升起:被汽车撞死的那个人,会不会不是杨大江,而是长得与他十分相像的卢江呢?但他迅即又排除了这一想法。是的,死者是与他的妻子在一起的时候遇害的,尸体又经过他母亲的确认,应该不会有这种可能了吧? 接着他们去西山进行了两天的调查,寻访卢江的踪影。 西山是江州著名的风景区,方圆十几里,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有着大小几十个景点。他们花费了许多时间,跑遍了每一个景点,终于在一家情侣餐厅里找到一名见到过卢江的女侍。那位女侍名叫曹晓云,20多岁,记性极好。她一见卢江的照片就说:“这人上个星期天来过,是和一个女的一起来吃的晚饭。” “你再仔细看看,别弄错了!”何钊说。 “没错,我们店里主要是做午餐的生意,吃晚饭的顾客较少。那天傍晚总共只有三四桌客人,加上他们又点了很多菜,两个人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所以印象深刻,还能记得。”姑娘说。 “那你还记得他的女伴长什么样子吗?”何钊又问。 “中等个儿,瘦瘦的,长得很漂亮。那天她穿了一件蓝色碎花连衣裙……” 何钊一怔,她描述的不就是吴晓兰吗?他清楚地记得,出事的那天,她穿的正是一件蓝色碎花连衣裙。他连忙拿出一张吴晓兰的照片,交给曹晓云,说:“你看是她吗?” “不错,就是她。”曹晓云只看一眼,就肯定地回答。 何钊又拿出一张杨大江的照片,把它与卢江的照片放在一起,说:“你再仔细看看这两张照片,那天来的是其中的哪一个?” 曹晓云向两张照片看了一眼,惊讶地说:“这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你再仔细看一看!这两人长得虽然很像,但却不是同一个人。”赵忆兰说。 曹晓云又拿起两张照片仔细分辨了一下,摇头说:“如果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我实在分辨不清楚那天来的是其中的哪一个。” 何钊点点头,不再询问了。 从酒店出来登上警车以后,何钊一直沉默不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个案子着实透着古怪,兜了一个圈子,重又返回到了起点,事情前后又是如此的矛盾,实在叫他难以决断。一直过了许久,他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开口问正在驾驶的赵忆兰:“你认为那天与吴晓兰一起来的男人,究竟是杨大江还是卢江?” “你又怀疑那个被撞死的人不是杨大江,而是卢江?”赵忆兰问。 “是的,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一点,也只有这样,许多事情才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何钊点头说。 “可是,那尸体的身份不是已经证实了,他确实就是杨大妈的儿子杨大江吗?”赵忆兰说。 “是的,这正是事情匪夷所思、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何钊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下定决心地说,“我想,明天还是把卢妈妈请来,让她辨认一下尸体,看看她的反应如何。”

次日,何钊将卢大妈带进停尸间。当他拉出存尸柜,掀开殓布,露出死者的面目时,卢大妈蓦地一怔,随即悲痛失声,嘶哑地呼喊道:“江江,江江!你这是怎么了?” “卢大妈,请您看清楚,他真是您的儿子卢江吗?”何钊问。 “不错,他就是我的儿子卢江。”卢大妈回答。 “可是在这之前,已经有一对婆媳确认了他,说他叫杨大江。”何钊说。 卢大妈听了又是一怔,接着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地拉开死者的衣领,露出他的左肩,指点着他左肩上的那颗朱砂红痣说:“没错,他就是卢江。你们看这颗朱砂痣,是他身上特有的标志,从小我就天天看着它,看着它一点点变大,变紫。太熟悉了!” “那么说是他们搞错了?”何钊说。 “一定是他们搞错了。他们说的那个人也许长得很像卢江,但决不会有这么一颗一模一样的朱砂痣,长在这个地方,这个模样。”卢大妈坚定不移地说。 “但这怎么可能?出车祸的时候,他是和他那个媳妇在一起,他的那位妈妈来认尸的时候,也像您一样拉开死者的衣领,看了一下这颗朱砂痣。”赵忆兰说。 “什么,竟有这事?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卢大妈怀疑地说。 “看来,要弄清楚这件事情,只有提取DNA,做亲子鉴定了。”何钊说。 “那没有用。”卢大妈说。 “为什么?”何钊与赵忆兰几乎同时问道。 “因为卢江不是我亲生的。”卢大妈说。 “什么?卢江不是您亲生的?” “是的。我和我丈夫结婚多年都没有生育,四处求医吃药也没有效果。我的大姐便劝我们领养一个。有一天,她果然给我们抱来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就是卢江。”卢大妈说。 “那么,您大姐说没说这婴儿是怎么来的?”何钊问。 “大姐说是他们邻村有一户人家生了一对双胞胎。那家人家很穷,孩子没有足月,非常瘦弱,又缺奶水,怕养活不了两个,便决定将一个送人。我大姐听了这个消息,便去把弟弟抱来了。”卢大妈说。 “等一等!您是说卢江还有一个孪生哥哥?”何钊说。 “是的。因为是孪生,又不足月,这孩子又瘦又小,抱来时还不足四斤,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和老伴一连几天没有合眼,日夜守护着他,悉心照料,费了许多心血才把他养活。”卢大妈说。 “原来是这样。”何钊两眼一亮,点头说,“不过我们还是要设法确证一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卢江……这样吧!我们再去您家一趟,看看能不能寻找到什么其他线索。” 他们随即前往卢大妈家,在卢江的房里进行了一番仔细的勘查,终于寻找到了卢江的两根毛发,提取到他的几个指印,通过比对,确认死者就是卢江无疑。 何钊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说:“案子至此真相大白,这是一个精心策划、李代桃僵的谋杀骗保案。” “你是说杨大江和他的妻子吴晓兰一起谋杀了卢江?”赵忆兰问。 “不错。当杨大江发现有一个长得很像自己的人卢江后,便心生一计,要妻子吴晓兰以未婚姑娘罗红珠的身份去结识卢江,主动与他接近。吴晓兰天生丽质,气质高雅,很快就迷住了卢江,使他坠入爱河。杨大江见时机成熟,便去保险公司买了一份巨额保单,然后要吴晓兰去约会卢江,伺机制造车祸将卢江撞死。可怜那个卢江一直被蒙在鼓里,他生命的最后那一壮举,所救的竟是合谋杀害自己的凶手。”何钊分析说。 “可是,卢江毕竟是他的亲兄弟呀!”赵忆兰说。 “当然,这一点杨大江自己也许并不知情,但即使知道了,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像他那样一个财迷心窍、灭绝人性的家伙,是不会顾及亲情的,更何况是一个自小分离、互不相识的弟弟。”何钊回答说。 “那么,他的妈妈杨大妈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会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辨认不清楚了呢?”赵忆兰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其实,那位杨大妈深知自己儿子的为人,心中早生疑云,在发现死者左肩上的那一颗朱砂痣时,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颗痣是识别这一对孪生兄弟的唯一标志,弟弟有,而哥哥杨大江却没有。当时,她曾经一愣怔,情绪极度悲痛,沉默了许久。只不过当时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罢了。但她毕竟是一位母亲,有着母亲共同的弱点。两个都是自己的儿子,一个已经死去,如果据实陈述,另一个也要被判死刑,这是一个做母亲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情。因此,她才向我们撒了谎。”何钊分析说。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赵忆兰问。 “严密监视吴晓兰。只要不惊动她,她就一定还会有所行动。”何钊胸有成竹地说。

果然不出何钊所料,一连几天,吴晓兰都频繁出入于银行和金融市场之间。她分几次取出了那500万元巨款,又通过一家中介公司将它们兑换成了美元。 “看来,那个杨大江快要露面了。”何钊说。 当天晚上,他们果然又监听到吴晓兰的一个重要电话。电话是一个她称之为表姐的女人打来的。对方在电话中说: “喂!你那里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都准备好了。”吴晓兰回答。 “签证已经办好了。我替你订购了明天上午9点的机票。” “好的,我一定及时赶到……” 对方使用的是中山路的一处公用电话。 “好!这个杨大江终于露面了。”何钊说。 “可是,对方是一个女人呀。”赵忆兰说。 “要改变声音,那还不简单……”何钊说。 “不错!只要往话筒里装一片簧片,就能将男声变成女声。”赵忆兰立即明白过来。 何钊立即与机场联系,在他们的旅客登记表上果然查找到了杨大江和吴晓兰的名字。他们订的是次日9时15分飞往新西兰的机票。 “这个杨大江也真糊涂一时,怎么还使用自己的真名?”赵忆兰说。 “这不奇怪。”何钊分析说,“申办签证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一定是在作案以前就去对方的大使馆办理了申请,以便一旦作案成功骗取到保险金,就可以立即远走高飞。只是,领取保险赔偿金,分批从银行里取出这笔巨款,再将它们兑换成美元,耗费了许多时间,拖延了他们的行期。” “可是,仍然使用这个‘死人’的名字,他就不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吗?”赵忆兰又说。 “这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天下同姓同名的人多着呢,尤其像他那样普通的名字,在江州,仅我所知就不下十人。就说我们吧,如果不是查明了案情,知道是李代桃僵,又怎么会去注意乘客名单中有无杨大江的名字呢?”何钊说。 次日上午,何钊与赵忆兰就率领几名刑警早早地进入了机场的候机厅,监控住了所有的出入口。 9点差10分,吴晓兰终于出现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名戴着墨镜的男子,他就是本案的主犯杨大江。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刚一迈进机场的候机大厅,就被公安人员逮捕。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法庭的严厉审判。 爆炸无痕

初夏的一个晚上,星光灿烂,远处近处那五光十色连绵一片的灯火,又给这城市的夜空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这一天又轮到何钊与赵忆兰值夜班。他们刚上班不久,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公安局刑侦科,我是何钊……”何钊拿起话筒,听着听着眉头紧锁了起来,“什么?翔龙宾馆发生爆炸……好的,我们就去。” 何钊接完电话,立即对赵忆兰说:“走!去翔龙宾馆,那里发生了爆炸,炸死了一位旅客。” 何钊是江州市公安局刑侦科的科长,赵忆兰则是他的助手,一位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刑警。 翔龙宾馆地处城东,与市公安局相距甚远,何钊驾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现场。 这是一家三星级宾馆,爆炸现场就在三楼的304室内。这是一间单人房间,房内光线充足,摆设整齐,纤尘不染;但盥洗间里却是一片狼藉,靠墙的浴缸被炸坏了一边,破碎的瓷片撒满一地,浴缸里仰卧着一具被烧得变了形的男尸。 派出所的警员已率先来到,做完了现场勘查工作。一见何钊与赵忆兰来到,该所所长老向立即开始汇报说:“死者名叫张三顺,是从滨海市来的。下午1点20分住进宾馆,在房里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后就出去了,直到晚饭以后才返回,返回后不久就发生了爆炸。” “那么,是什么引起的爆炸?是定时炸弹还是其他的什么易燃物?”何钊问。 “现场没有硝烟味,也没有炸药燃烧的痕迹,甚至连一片爆炸物的碎片也寻找不到,因此,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爆炸,我们实在无法确定。”老向回答说。 “什么,一种了无痕迹的爆炸?”何钊不觉惊讶了。但他亲自勘查了一遍现场后,得出的结果却完全一样,发现这果真是一种了无痕迹的奇怪爆炸。何钊决定再问一问宾馆的服务员,看看爆炸当时是怎样的情景。 宾馆该楼层的服务员是一个20多岁的名叫吴小兰的年轻姑娘。姑娘回忆说,她是中午1点钟左右进入该房打扫卫生、更换被褥的,以后就一直没有进过该房,直到晚上7点多钟听见爆炸声,这才慌忙跑过来拿钥匙打开房门……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时你听到的是一种怎样的爆炸声?”何钊问。 “是一种较为沉闷的轰鸣声,声音虽不大,但爆炸力却很强,连楼板都被震得颤动了一下。”姑娘说。 “就只有那么‘轰’的一声吗?”何钊又问。 “是的……”姑娘停顿了一下,忽又摇头说,“哦,不,不,紧接着好像还有一些较小的爆炸声。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这里的房间隔音都很好,我在室外,与304室又隔了很远一段距离,实在有点听不清楚。”姑娘回答说。 听了姑娘的回答,何钊不觉陷入迷茫之中。是呀,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爆炸呢?竟有如此的威力,却又不留一点痕迹。何钊虽不是爆破专家,但对各种炸弹和爆炸物却也了如指掌,但他搜索遍脑中的记忆,却始终未能找出一种与之相匹配的炸药。 爆炸发生时室内除死者外,再无他人,没有亲眼目睹者,看来此事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弄清楚。何钊决定先将它放一放,再从其他方面去寻找线索。 何钊又带领赵忆兰返回304室,再一次细细地勘查起来。他们在门窗桌椅以及地板上仔细勘查了许久,但仍然只搜寻到两个人的足迹和指纹,一个是死者的,另一个则是服务员吴小兰的,绝无第三人的印迹。 何钊又把宾馆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服务员、清洁工以及坐台小姐,都找来一一询问了一遍,要他们仔细回忆一下,是否看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但他们的回答全都一样,不是没有注意,就是根本没有看见过什么可疑的人,更不用说是看见有人进入过304室了。 何钊最后又通过邮电局查找到下午从304室打出去的一个电话号码,并且拨通了这个号码。 “喂!”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是警察。请问你是谁?认识张三顺吗?”何钊说。 “我叫曾志刚,是三友食品公司的经理。张三顺怎么了?”对方问。 “张三顺死了。” “什么?他死了?这不可能,一个小时以前我们还在一起。” “这是真的。就在半小时以前,他被一场爆炸炸死了。”何钊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下去,“我们想请你协助,说一说你与张三顺的关系。今天下午他是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张三顺是我的一个客户,他在滨海开了一家小公司,专门销售食品及日用百货。今天他是来与我洽谈一笔生意的。作为东道主,我请他吃了晚饭。” “那你知道他在江州有没有什么仇人?那种有着刻骨仇恨,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仇人?”何钊问。 “对不起,我与张三顺并无深交,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实在无可奉告。”对方说。 何钊叹了一口气,放下话筒,对赵忆兰说:“看来只有从调查张三顺入手,去寻找线索了。你明天去一趟滨海,对张三顺和他的公司做一番调查,看看能不能从他周围的人们中寻找到疑犯的身影。” 张三顺的情况很快就调查清楚了。 次日下午,赵忆兰就从滨海返回。她把一份材料放在何钊的面前,说:“张三顺是滨海春来贸易公司的经理,我市东江镇沙河村人,今年48岁。1980年弃农经商,到市里来开了一家小店,两年后迁往滨海市开办了现在的这家公司。” “这么说,那两年他赚了不少钱?” “是的。在改革开放初期,不少率先下海经商的人都发了财。” “他的人际关系呢?有没有发现可疑对象?” “张三顺的社交虽广,也得罪过一些人,但还没有要置他于死地的仇人。他家中有一位妻子和一对子女,他们是张三顺死后的最大受益者,能够继承遗产,但案发的那天他们都在滨海,绝无作案的可能。” “完了?”何钊颇有点失望地问。 “完了。”赵忆兰回答。 何钊听后心中一片茫然,看来他们是遇到了一个隐藏得很深、极难对付的老手。迄今为止案子毫无线索,他真不知道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五天以后,案情总算有了转机。 那一天,滨海市公安局的郝军警官打来一个电话,为他们提供了一条线索。他在电话里对何钊说:“喂,何钊,昨天下午我市的海滨浴场也发生了一起爆炸,炸死了一名正在海里游泳的游客。现场的情况与你市的那个爆炸案一模一样,没有硝烟,也找不到一块炸弹的碎片,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是吗?快详细说说!”何钊两眼一亮,急忙说。 “昨天下午4点多钟的时候,一名中年汉子步入海水,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纵身一跃,挥动手臂向前游去。这是一名游泳高手,泳姿优美,速度也很快,很快就远离人群,进入了深水区。但就在这时,水里忽然‘轰’的一声爆炸,一股火柱冲天而起,将他抛向空中,又重重地摔了下来。爆炸的火光剌得人们睁不开眼,瞬间海滨浴场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地叫着,争先恐后地向岸上逃跑…… “我接到报警的电话赶到现场时,当地派出所的同志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尸体已从水里搬到岸上,几名潜水员正在现场潜水搜索。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下,将爆炸点周围几十米的海底都搜寻遍了,却始终没有能找到一块爆炸物的碎片。” “会不会是水太深,弹片被水流冲到深海里去了;或者是爆炸力太强,弹片深陷进泥里去了?”何钊说。 “不!都不可能。爆炸处的海水并不很深,只有两米左右,当时也没退潮,绝不可能被冲进深海;另外,那是一段黄金海岸,海底都是细细的沙子,十分坚实,弹片也绝不可能深陷进去。因此,结论只有一个: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爆炸,凶手所使用的也绝非一般的炸弹和爆炸物。”郝军说。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你等着,我们立即来滨海。”何钊说。 滨海与江州毗邻,登上国道,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也就到了。 郝军是滨海市颇为有名的老刑警,以往与何钊有过几次合作。他热情地欢迎他们说:“来得好!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爆炸,看看你是否能独具慧眼,给我指出一条路来?” “那就快把你的材料都拿出来,看看你都掌握了一些什么线索。”何钊笑着说。 郝军把一沓询问记录放在他们面前,说:“死者是单独一人前去游泳的,没有同伴,尸体又被炸得面目全非,死者身份的确认恐怕还要一些时间。没有爆炸时的照片,也没有现场勘查报告,我能给你们看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些目击者的证词了。” 何钊也不谦让,立即与赵忆兰一起查阅起这些询问记录来。 由于爆炸发生在海滨浴场,目击者人数很多。但与许多目击者人数众多的案子一样,他们的描述众说纷纭,差距很大。何钊一一细阅,最后从那一大沓询问记录里抽出两份描述较为详细而又基本相同的记录,请郝军把此二人找来,决定再亲自询问一遍。 这是一对前来度假的大学生,案发时他们离爆炸最近,因此看得最为清楚。 “当时,我们正在那人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游泳,忽然一声爆炸吓得我们停了下来,抬头往前一看,只见一根火柱把那人抛了起来,又摔了下去……”他们中的一人说道。 “那火柱好高好高,发出一连串的爆裂声。”另一人补充说道。 “不错,随着爆裂声又有许多小火球在海面上滑动着扩散开来。” “在海面上滑动……”何钊迟疑地重复了一句,说,“嗯,应该是火星飞溅吧?” “不,不!与火星飞溅不同,那些火球确确实实是在海面上滑动,并且还会旋转着改变方向。” “那么,颜色呢?那火柱与火球都是什么颜色?”何钊又问道。 “黄色。”二人一起回答说。 “金属钠?”一个念头蓦地在何钊的脑中一闪,与此同时,多年前的一幅图景重又映现在眼前: 那还是在他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化学老师为他们做金属钠的实验:只见老师用镊子夹了极小极小的一丁点白色物质,丢进试盆的水里,试盆立即喷射出火焰,随即“砰砰”地爆炸跳动不已,炸得试盆里的水四处飞溅。老师说这就是金属钠。钠是一种反应很敏感的金属,它一接触水,会立即产生化学反应放出热,变成氢氧化钠和氢,氢又与空气混合发生爆炸,爆炸后只留下氢氧化钠,而氢氧化钠又会很快溶入水里,不留一点痕迹。 那火焰的颜色也是黄的。 “你怀疑是钠爆炸?”郝军问。 “是的。”何钊点头说,“你看,都是在水上连续爆炸,都是黄色的火焰,爆炸后又都是了无痕迹。太相像了!” “可是,凶手又是怎样设爆的呢?如果是事先将钠片黏附在对方身上,那么对方一下水就会爆炸,而不是待他游了很长一段距离后再爆炸。如果是在水下潜游到对方身旁,再打开密封取出钠片,扔向对方,那么就应该有两具尸体,因为爆炸的迅速和强烈,都会使凶手无法逃生。”郝军又提出了疑问。 “是呀,这真有点匪夷所思。”赵忆兰也深表赞同。 “这也正是我感到犹豫、难以决断的地方。因此,我想去请教一下专家,看看是否能有什么办法延缓钠与水发生作用,使它滞后爆炸。不知滨海大学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何钊说。 “有。滨海大学的苏明教授就是我省化学界的权威。”郝军说。

苏明教授在他的工作室里接待了何钊三人。 苏明教授60多岁,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十分健谈。听取了他们的叙述以后,教授点头说:“不错,是金属钠的爆炸。” 教授接着向他们做起了介绍: “钠是一种极活跃的金属,只要接触空气,就会迅速酸化。因此,在自然界里钠都是以化合物的形态出现的,没有单体的金属钠。如果把钠投入水中,它就会与水发生剧烈的反应,释放出大量的热,生成氢氧化钠和氢,氢与空气混合,又会发生一连串的爆炸。这种爆炸威力很大,只要一小片的钠,就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大家知道,氢是一种无色无味无臭、能够自燃的气体。它在空气中的燃烧,是一种极其完全的燃烧,燃烧时与空气中的氧结合成水。而与氢同时产生的另一物质氢氧化钠,也极容易溶于水。因此,爆炸过后,留下的仍然只是一汪清水,绝无其他物质。这也就是你们在爆炸现场为什么找不到一点爆炸物碎片的原因。”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金属钠一旦与水接触,迅即就会爆炸;可是此案的受害者却是在海水里游泳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才发生爆炸。因此,我们想向您请教,是否能有什么办法延缓钠与水发生作用,使它滞后爆炸呢?”何钊问道。 “有的。”教授回答说,“只要用化学方法,将钠的表面部分变成碳酸钠就可以了。” “碳酸钠?” “是的,碳酸钠。”教授继续解释说,“碳酸钠虽然也溶于水,但却是一种很稳定的物质,没有危险。把表面碳酸钠化了的钠片丢入水中,碳酸钠就会起阻隔作用,不让钠与水接触;要等碳酸钠逐渐溶化以后,钠才能与水接触,产生强烈反应,发生爆炸。” “原来是这样!”大家恍然大悟。看来罪犯所使用的就是这种经过化学处理了的金属钠,是他事先把这种钠片黏附在受害者的身上,这才造成了那次爆炸。 告别教授出来,已是吃午饭的时间,他们便在滨海大学附近找了一家餐馆,进去午餐。 这是一家颇有名气的湘菜馆,馆内光线充足,布置优雅,座位非常舒适。郝军作为东道主,请两位客人点完菜交给侍者以后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组织力量,对滨海和江州两市所有的实验室进行一次检查,看看有哪一家实验室丢失了钠。单体的金属钠,市场上根本买不到,只有在实验室里才有。”何钊说。 “两市的大中学校、科研单位以及部分工厂矿山等机构都有实验室,少说也有好几百家,这个工作量未免太大了一点。”赵忆兰说。 “没有其他线索,工作量再大也得去做。”何钊说。 正在这时,郝军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后高兴地对他们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死者的身份确认了。他叫杨明辉,是我市机械制造厂的一名干部。” “那么,对他的情况进行调查了吗?”何钊问。 “调查了,可惜的是毫无收获。他在滨海没有仇人,与他有关系的人里面也没有一个有作案的可能。” “怎么会这样?”何钊咕噜了一句。 “不过有一点情况你也许会感兴趣:他也是你们江州市人。” “什么?他也是江州人?” “是的,江州市东江镇沙河村人。他是1982年来的滨海。” “天哪,他也是沙河村人,与几天前被害的那个张三顺竟是小同乡。这可真是太巧了!”赵忆兰说。 “看来我们得兵分三路了:你们二人回去组织力量,分别对滨海和江州二市的实验室进行检查;我得去一趟沙河村,调查一下张三顺和杨明辉的过去,看看在那一段尘封的历史中,他们两人有没有共同的仇人?”何钊对郝军和赵忆兰说。

沙河村地处江州市的西部,是一个较为贫穷的边缘山村。何钊在村支书的帮助下找来几位老人,与他们一起开了一个座谈会。 “你问那个张三顺呀,当年,他可是咱村里响当当的人物,一连当了八年村长。”说话的是一个60多岁的高个子老人。他点燃了何钊递给他的一支烟,一边抽烟一边叙说。 “你说错了,是村革委会主任。”一个矮个子的老人纠正他说。 “对,对,那时是叫村革委会主任。他当主任的那些年,还真为村里办了不少事,把咱村搞得有声有色。”高个子老人继续说道。 “可也办了不少坏事。”矮个子老人又说。 何钊不觉笑了,说:“别抬杠了。还是请您二位谈谈,在张三顺当村革委会主任的那些年里,他都得罪了一些什么人,有没有什么仇人?我指的是那种对他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也就是说一心想要杀死他的仇人。” “那年月,三天两头地搞运动,今天批这个,明天斗那个,他这个村革委会主任,当然会得罪不少人,也有对他恨得牙痒痒的,但都还没有达到要杀他的程度。”高个子老人说。 “谁说没有?你忘了,不是还有人拿着刀子去跟他拼过命吗?”矮个子老人又说。 “你是说那个学生娃?他不是给判了刑吗?” “判了刑又咋样?还不是叫张三顺给害的。”矮个子老人说着说着干脆站了起来,激动地对何钊说,“公安同志,这事还是让我来给你说说吧!” 于是老人便一五一十地为何钊叙述了如下一件往事: 那一年,村里曾经分来过几个插队的知青,领队的是一个名叫曾强的男生。曾强那娃长得高大英俊,又吃苦肯干,很得村里一帮姑娘们的喜爱。后来,曾强喜欢上了村里一个叫英子的姑娘,两人情投意合,十分恩爱。英子是村里长得最俊的姑娘,又上过初中,他俩的相爱倒也是天造地合,十分般配。谁知有一天,英子竟被作为“反革命分子”揪了出来,说她反党反社会主义,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一连几天几夜对她进行批斗。英子当时才17岁,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也是一时想不通,竟一头跳进沙河里自尽了。英子死后,她的父亲哭得死去活来,说英子是张三顺害死的。曾强则一声不吭地拿了一把刀,跑去与张三顺拼命…… 矮个子老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一声不吭地埋头抽起烟来。 听了这一段叙述,何钊的心里像压了铅块一般沉重。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矮个子老人终于抬起头来继续叙说下去,“曾强非但没能伤到张三顺,反而被张三顺带领民兵抓了起来,作为反革命杀人犯押送到区里。几天以后,区里就召开公审大会,判处了他二十年徒刑。” “那么,那个英子姑娘真是张三顺害死的吗?”何钊又问。 “唉!那运动中的事,谁弄得清?不过无论怎么说,在这一件事上,他张三顺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对了,那时你们村里还有一个叫杨明辉的干部,他与这件事也有关系吗?” “你问那杨明辉呀?那时杨明辉已经进了公社,当上了分管政法的副主任。虽没听说他直接参与过这事,但他是张三顺的后台,张三顺在村里的所作所为,都与他有关,若是认真细查起来,怕也脱不了干系。”矮个子老头回答说。 座谈会结束以后,何钊立即给赵忆兰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她那边的情况。 “喂!检查实验室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布置下去了,各个派出所也都已派员下去检查他们辖区内所有的实验室,一旦发现情况就会向我汇报。”赵忆兰说。 “好,这事你先放一放,马上去一趟东江区法院,查阅二十年前一个名叫曾强的反革命杀人案的卷宗,再查一查此人后来的去向。” “为什么要查他?” “曾强是当年在沙河村插队的一名知青,曾经拿了刀子去与张三顺拼命。” “好,我这就去。”赵忆兰说。

直到第二天上午何钊才返回局里。他刚在办公桌前坐下,赵忆兰就跑过来向他汇报了。她把一只案卷袋放在何钊的面前,说:“曾强的案卷我借来了。当年主审此案的是一个叫作高大泉的青年法官。” 案卷袋很薄,里面只有寥寥的几页档案:一封沙河村革委会请求镇压曾强的报告,几名证人的证词,以及一份法官的判决书。 赵忆兰指着那几份文件,一撇嘴说:“没有诉讼状,没有证据,没有被告人的辩护,甚至连庭审记录也没有一份,仅凭基层的一封报告,几名证人的证词,就判了被告二十年!真不知道当年这些人是怎么办案的?” 何钊点点头,问:“后来这个曾强怎么样了?” “粉碎‘四人帮’后对他的案子进行了甄别,考虑到当年他年轻气盛,又未造成伤害事实,将他提前释放了。曾强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从监狱出来以后,他就带着母亲离开原来的家,搬到别处去住了。” “那个高大泉呢,还在东江区法院吗?” “早提升了,调进了市中级法院。”赵忆兰回答说。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嘟嘟嘟嘟”地响了起来。何钊拿起话筒: “公安局刑侦科,我是何钊。” “我是和平区的老李呀。喂!何科,告诉你,我们找到了那一家实验室。” “是吗?快详细说说,是哪一家实验室?嫌疑人是谁?”何钊立即兴奋起来。 “是第二十四中学的化学实验室。该室的一名管理员前几天曾经请假外出,今天又没有来上班。我们要另一位管理员打开实验室进去检查了一下,发现药品橱里的金属钠被人调包了,真品全部被盗。” “那个管理员的姓名?” “此人名叫田弘,现年40岁,家住青萍小区2栋302室。田弘早年丧父,母子俩相依为命,上个月他的母亲刚刚去世……” “这个田弘去农村插过队吗?” “档案上没有记载。不过像他这个年龄,应该是下乡插过队的。”对方回答说。 “好的。请继续查找他的下落,找到后即刻通知我。”何钊说。 接完电话以后,何钊不觉陷入了沉思。他一边沉思一边自言自语:“奇怪!怎么又冒出个田弘来?……他会不会是曾强的同伙,或者说他就是当年的那个曾强?” “完全可能。”赵忆兰说,“在当今我们这个社会里,一个被判过刑的人是很难找到一份工作的,为了生存,他选择了改名换姓,隐瞒那一段历史的做法。” “不错!就是曾强。”何钊点点头,对赵忆兰说:“你快打个电话到市法院去问问,看看那个高大泉现在人在何处?” “好的。”赵忆兰立即拿起话筒拨通了市法院的电话。 “喂!是市法院吗?……我是市公安局刑侦科。请问高大泉在吗?……什么?他与几个同事去热山度假村泡温泉去了……” “什么?泡温泉!”何钊一把抢过话筒,大声说,“喂!请立即与他联系,告诉他千万不要下水,千万不要下水!……什么?山里信号弱,联系不上……” 何钊“啪”的一声放下话筒:“不好!又要死人了……我们赶快去热山!”

何钊驾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拼命地往热山赶去。但他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他刚把警车在热山度假村的门前停下,打开车门,度假村里就传来了一声爆炸声。 爆炸发生在一间贵宾浴室里。浴室的温泉水池里躺着一对男女,男的已被炸得面目全非,早已断气;女的稍好一点,但也只剩一丝两气。 何钊立即命令度假村的保安封锁四处通道,搜捕凶手。 一个40来岁的汉子忽然从人群里站出来,说:“不用搜了,人是我杀的。还有前几天在翔龙宾馆被炸死的张三顺,在滨海海湾被炸死的杨明辉,也都是我杀的。他们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何钊走近那汉子,问道:“你就是田弘?” “是的。”汉子点头说。 “也就是二十年前的曾强?” “你到过沙河村?”曾强不觉抬头看了何钊一眼。 何钊点点头,又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作案的?” “这很容易,我乘张三顺不在时,潜入他的房里,在浴缸内一个合适的位置上粘贴了一块钠片。只要放满水,人一进去,水就会溢上来淹没钠片,发生爆炸。至于那个杨明辉,就更容易了,他下海去游泳的时候,我在沙滩上与他擦肩而过,乘机把一块钠片粘在了他的游泳裤上……”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 “你不是到过沙河村吗?他们劣迹斑斑!就是那个张三顺害死了我的未婚妻英子。” “可是我听到的却是英子姑娘经受不住日日夜夜的批斗,而投河自尽的。”何钊说。 “那不是事实!”曾强叫道,“英子留下了一封遗书,是张三顺那个禽兽栽赃陷害,又以审讯为名强暴了她……” “那你去告发了吗?” “告了。我去公社,亲手把一份状子交给了政法主任杨明辉。杨明辉那家伙两面三刀,当面对我很热情,一再保证会认真调查,秉公办理,严惩罪犯。但等我一走,他就把那份状子转给了张三顺本人。张三顺立即宣布我在为反革命分子翻案,要组织群众对我进行批斗。一位好心人向我通风报信,劝我逃走。当时我太年轻,一听这个消息就气炸了肺,抓了一把刀子就去与他拼命……” “那么,这个高大泉呢,你又为什么要杀他?” “我被抓以后,一连几天大呼冤枉,可是这狗官却一次也不问我有什么冤枉。公审的那一天,他不但令人将我五花大绑,还亲手拿一块布条塞住我的嘴,使我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一案,自始至终,他们连一次辩白的机会也没有给过我呀……因此,我出狱以后,就发誓一定要杀死这三个畜生。只是我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亲要赡养,这才一直等待着,迟迟没有下手。” “其实,你应该去法院告他们。粉碎‘四人帮’以后,恢复了法治,尤其是这几年,法制日益健全……” “我也想过告状。但告状要有证据,事隔多年,我又去哪里寻找证据?” “英子姑娘的那封遗书呢?” “早在当年就被他们抄去销毁掉了。” 何钊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摇头说:“但现在毕竟是法治社会。” “我知道!我甘愿伏法。”曾强说到这里,忽然高举双手,仰天高呼,“英子,英子!我终于替你报仇了!”呼罢一连几个纵步,飞快地跑向一方水池,跳进水里。 “轰——”的一声,水池里立即喷出一根炽热的火柱,响起一连串震耳的爆炸声。爆炸声中,又迸发出一颗颗耀眼的火球,在水上旋转着、跳动着,光芒四射。 “啊!”人们发出一声惊呼,一个个看得目怔口呆。 何钊看着眼前这一骇人的自爆场景,心中忽然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的死,也可以说得上是慷慨激昂,颇为悲壮了吧! 移花接木

夜雾迷茫,暮色深沉,热闹了一天的街道开始沉寂下去,寥无行人。 一个人影忽然迎着秋风登上高高的秀江桥。那是一位二十七八岁、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她在桥上徘徊了一会儿,仰头看看天,低头看看水,又左右顾盼了一下,四顾无人,便毅然跨越桥栏,纵身一跃,跳下水去…… 但这女子的投水自尽,终究还是被一个人看到了。那是一个30多岁、下班晚归的打工仔。打工仔不会游泳,只急得拼命高喊:“救命!救命!有人跳水了……”又拿出手机拨打了求救电话。 没一会儿,当地的警察和救护人员就都赶到了。他们立刻下水展开了搜索救人的工作。然而由于时间过去太久,投河者早已身沉水底,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潜下水去四处搜索,却一直未能寻找到投河者。 时间一点点过去,投河者已绝无生还的希望,但搜救人员仍在不断扩大范围,一遍又一遍地潜下水去进行搜索,不愿中止自己的工作…… 搜救工作一直进行了几个小时,直到黎明时分,才在离大桥50多米的下游处找到了投河者的尸体。 死者的身份很快就查清楚了:她叫高秀丽,是江州实业公司的一名职员。据她家的邻居说,昨晚听见小两口吵了一架,吵得挺凶的。因为小两口子吵架,大都是白天吵晚上好,床下吵床上好,也就没有在意,不曾过去看一下,没想到竟酿成了这样的大祸。 高秀丽的丈夫叫白书亭,是红花婚纱公司的一名摄影师。白书亭闻讯赶来后,抱着妻子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悔恨自己昨夜不该为了一件小事与妻子吵架,更不该负气出走,去公司里住宿…… 案子简单清楚,当地派出所便顺理成章地做出了“投河自尽,溺水死亡”的结论。 然而,这个结论却遭到了一个人的质疑,并将它反映到市公安局刑侦科,请求刑侦科派员调查。此人就是高秀丽的老同学,与她在同一个公司工作的闺密周小洁。

由于案子特殊,刑侦科的何钊科长亲自接待了周小洁。 “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质疑派出所的结论?”何钊问。 “因为高秀丽根本不是自杀。”周小洁回答。姑娘二十七八岁,矮小,瘦削,长着一张娃娃脸,乍一看去,颇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 “根据呢?办理案子可不能凭主观臆测。” “我与高秀丽同学十年,大学毕业以后又进了同一家公司,对她非常了解。首先,她为人豁达,性格坚强,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去寻短见;其次,她从小就学会了游泳,一个会游泳的人,即使要寻短见,也不会选择投河跳水这一方式;还有,就是她最近还接受了一笔遗产,是她在海外的叔叔遗赠给她的……” “哦,你知道那笔遗产的具体数目吗?”何钊问。 “具体数目不清楚,但至少在千万以上。”周小洁回答。 “是人民币吗?” “不,是美元。” “唔,那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是的。你想,一个刚得到这么一笔巨款,一夜致富的幸运儿,又怎么会去自杀呢?” “不错,你说得有道理。”何钊点头说。 “高秀丽是个独生女,父母都已亡故,在这个城市里已没有亲人。作为她生前最好的朋友,最最信任的知己,我又怎么能让她不明不白地含冤死去,并且还要被加上一个自杀身亡的臭名声,遭人唾骂呢?”周小洁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一张圆脸涨得通红。 何钊为姑娘的精神所感,赞许地点点头,说:“好!你的申诉我受理了。我们会立即介入此案,进行调查。” “看来我们得暂时放一放手头的工作,去一趟案发现场了。”送走姑娘以后,何钊对他的助手赵忆兰说。 “老师,你要亲自出马,去现场验尸?”赵忆兰问道。赵忆兰几年前从警校毕业分配到这里时,局长把她交给了何钊,要何钊言传身教,带好这个徒弟,所以她一直尊称何钊为“老师”。 “是的,此案的当务之急,是先要弄清楚高秀丽是不是那个打工仔所看到的投河自杀的女人。”

高秀丽的尸体还停放在河边。 法医汤平已率先赶到,做完了尸检工作。他向何钊介绍说:“尸体全身无伤痕,腹内大量积水,确系溺水而死。死亡时间为昨晚10点至12点,与打工仔看到的那个红衣女郎跳水的时间相符。”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死者并非死于此地,而是在别处溺死后被移尸到此,抛在河里的?”何钊沉吟着说。 “我已经抽取死者胃里的水样和河水的水样送去化验了,一会儿就能知道。”汤平说。 他的话刚说完,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马上拿出手机:“喂,我是汤平。” “喂,汤平,化验结果出来了。你送来的两瓶水样,水质完全一致,都是秀江河里的河水。”手机里传来对方清晰的声音。 汤平关掉手机,回头对何钊说:“听到了吗?你的那个假设被推翻了。” “那么,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死者是被人强行按入水中溺死的?”何钊又问。 “那不可能。”汤平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要是那样,死者必定会进行挣扎。那么,在死者的皮肤上一定会留下擦痕,手指甲内也会留下微量的泥沙、水草,甚或是凶手衣服上的纤维、皮肤上的皮屑等物质的微粒。但这具尸体身上什么也没有。” “是不是还有这种可能,就是死者是在睡眠状态下,被人扔进水里的?”何钊又问。 “睡眠状态?”汤平不觉笑了,说,“世上哪有睡得如此死的人,被人扔进了水里也不会醒?” “我是说处在一种严重的昏睡状态,比如说被人灌了大量的安眠药,处在一种失去了知觉的严重的昏睡状态。” “那倒也有可能。只是待到进入昏睡状态,安眠药就已经被全部吸收进体内,胃里残存的安眠药成分已经微乎其微,加上落水时喝了大量的水,又在河水里浸泡了这么久,我实在已无法检测出死者生前是否服用过大量的安眠药。”汤平说。 虽说尸体是破案的一个重要线索,但此时何钊已无法再从高秀丽的尸体上找到更多证据,他必须另辟蹊径,去寻找新的线索了。

何钊首先找到那位目击红衣女子跳水的打工仔,把一张高秀丽的照片放在他的面前,要他仔细看看,是不是他昨天晚上看到的跳水人?谁知打工仔连照片也不看一眼,就连连摇头说:“当时光线很暗,距离又远,跳水人的模样根本看不清楚,怎么去辨认?” “你还是看一下吧,也许能从她们的身上找到某些相同的特征。”何钊说。 打工仔这才拿起照片看了一下,说:“只除了身上这件红衣服有点相似外,其他我实在说不上来。” 何钊接着想起,秀江桥的两头都装有摄像头,又要赵忆兰去把那两个摄像头昨晚的录像带调来,一一仔细查看起来。 因为是深夜,录像里的车辆和行人都很稀少。大概是在10点20分左右,忽然从大桥右方的人行道上走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径直走上大桥,接着便在录像中消失了。何钊连忙定格录像,把人像放大。但由于光线太暗,加上那人走路时又低垂着头,无论何钊怎样放大,也无法看清那人的面貌。何钊心有不甘,仍然把那一段录像倒来倒去地反复看个不停。何钊看着看着,忽然兴奋地一击桌子,招呼赵忆兰过来,指点着录像说: “你看那女子耳朵上一点闪光的东西是什么?” “耳环。”赵忆兰说。 “对!就是耳环。你还记得高秀丽的尸体上戴没戴耳环?” “没戴。” “这就对了。这说明打工仔看到的这个跳水自杀的女子,并非高秀丽。” “不错,不错……”赵忆兰点头赞同。但她考虑了一下,又有点犹豫地说:“不过,也有可能她原来是带了耳环的,落水以后,或是在后来被打捞上来的时候给弄丢了。” “你马上给周小洁打一个电话,问问她高秀丽平时戴不戴耳环?” “好的。”赵忆兰立即拿出手机,拨了周小洁的号。 “喂!”手机里很快就响起了周小洁的声音。 “喂,周小洁,你知道高秀丽平时戴不戴耳环?”赵忆兰问。 “不戴。高秀丽的耳垂没有扎眼,从来不戴耳环。”周小洁说。 “好的。”赵忆兰放下手机,转身对钶钊说,“现在可以下结论了。” “那么,这个红衣女子又是什么人?她又何以要在那个时候跑到秀江桥上去跳水自杀?救护队员们在水下搜寻那么久,又为什么只打捞上了高秀丽的尸首,而没有她的尸首?……”何钊沉吟着,自言自语地说。 “你是说,那个女子是在演戏?一场移花接木、掩盖凶手杀人罪行的假戏?”赵忆兰说。 “就是这样。” “那么凶手究竟又是谁呢?又有谁会要杀死高秀丽?难道是她的丈夫白书亭?” “当然是他。只有他才能从高秀丽的死中获取最大利益,继承妻子的巨额遗产。”何钊说。 “不过,事情还有一个疑点:据他们家的邻居说,昨天晚上9点多钟还听见他们夫妻吵了一架,吵得挺凶的。在那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哄骗得了妻子,让她喝下大量的安眠药呢?”赵忆兰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疑点。 “你再给他们的邻居打一个电话,问问他们昨晚听到的吵架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何钊说。 “好的。”赵忆兰又拿起了手机,“喂!你是高秀丽家的邻居吗?” “是的。”对方回答。 “请问:你们昨天晚上听到高秀丽家两口子吵架的声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 “什么特别的地方?” “比如说声音有没有做作?除了他们两口子的声音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声音?”何钊接过赵忆兰的手机说。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们吵架时好像没有关电视,时不时有音乐伴奏的声音。” “你听清楚那音乐声确实是从他们家传出来,而不是从别的什么地方传来的吗?”何钊又问。 “我听得十分清楚,绝对是从他们家里传出来的。”对方回答说。 “这就对了。”何钊放下手机,对赵忆兰说,“他们听到的并非是高秀丽夫妻俩吵架的声音,而是白书亭播放的一段录音,一段从电视剧里录下来的夫妻吵架的录音。那时的高秀丽,十之八九已经在安眠药的作用下,昏昏入睡了。” “现在怎么办?传讯白书亭吗?可是所有这一切,都还仅仅是我们的推测。”赵忆兰说。 “当然不行。要传讯,必须先掌握确切的证据。” “可是这证据又该去哪里寻找?” “证据倒是有一个,就是那名在秀江桥上跳水的红衣女子,只要找到她,就有了证据。”何钊说。 “天哪,那么一个没名没姓,连面貌也不知道的女子,又去哪里寻找?”赵忆兰说。 “能找到的。明天你去调查一下白书亭,重点查他身旁的女子。看看在与他交往频繁、关系亲密的女子中间,有没有一个会跳水的游泳高手?” “好的,我这就去。”赵忆兰说。

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次日上午,赵忆兰就回到局里,把几张照片放在何钊面前,说:“此人叫张燕,是一名业余游泳运动员,与白书亭关系亲密。白书亭曾为她照过许多相,有几张还上过画报。” 何钊拿起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点头说:“不错,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你下午去把她约来,对她做一次传讯。” “可是我们仍然一点证据都没有,传讯能有收获吗?”赵忆兰问。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何钊说。 张燕二十六七岁,高挑、秀气,是一个颇为靓丽的姑娘。 何钊要她在桌子对面坐下,问道:“有一个案子的侦破需要你的说明。你能告诉我前天晚上10点至11点钟之间,你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吗?” “前天晚上我一直在家,独自一人在看电视。”她说。 “可是我这里有一段录像,说明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何钊说着打开桌上的一台电脑,指点着荧屏上的图像说,“你看,这是前天晚上10点多钟,秀江桥头的一段录像。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子不就是你吗?” 张燕向电视看了一眼,一撇嘴说:“不错,我前天是穿了一件红衣服,但那绝不是我。单凭这么一张模糊不清、连脸庞也看不清楚的录像,你怎么就能指认是我呢?” 何钊平静地一笑,说:“你也许还不大了解当今的电子技术。这台电脑安装了一个特殊的软件,它能恢复破损的照片,也可以将模糊的照片变清晰。”他说着拿起鼠标点击了一下,荧光屏里的图像便逐渐清楚起来,最后,一张张燕的照片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何钊说。 “不错,那确实是我。”张燕承认说,“那晚的电视枯燥无味,加上心里有点郁闷,我便关了电视,出外去散心。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秀江桥。” 何钊又用鼠标点击了一下,原先的图像消失了,紧接着出现了两张新照片,两张张燕跨越桥栏,纵身跳水的照片。 张燕大吃一惊,说:“你这两张照片是哪里来的?当时我仔细看了,那里没有摄像头,前后左右也都没有行人……” “是一位业余摄影师拍摄的。当时他在远处拍夜景,恰好看见你在跳水,便用装了望远镜头的相机抢拍了下来。” “怎么就这么巧?” “现在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在深夜里,独自一人去到秀江桥上跳水?”何钊问。 姑娘沉默了一下,开始解释说:“其实,那是我在与一个朋友打赌。” “打赌?”何钊怀疑地问。 “是的,打赌。你知道,在那座桥上,曾经发生过两次投河自杀事件。那一天,我与一位朋友在一起吃饭,偶然谈起此事,朋友说那桥下有溺水鬼,经常在夜里出来作祟,寻找替死鬼。 “‘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溺水鬼?’我说。 “‘那么,你敢在夜里独自去那桥上跳水吗?’他说。 “‘有什么不敢的!’ “‘不要嘴硬,只怕到时候你连往桥下看一看都不敢。’ “‘我要是跳下去了怎么办?’ “‘你要是真跳了,我请你进西餐厅去吃牛排。不过,你要是临阵退缩,不敢往下跳,这个客就要你请。’ “‘好!一言为定。’” 何钊听姑娘叙述到这里,不觉笑了,说:“你就那么想吃牛排?” “当然不是。我主要还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勇气。你知道,白天在游泳池的跳台上往下跳,与三更半夜独自一人去那高高的秀江桥上往下跳,那感觉绝对不一样。”姑娘说。 “可是你入水之后为什么不立即上来,害得大家以为你是跳水自杀,一遍一遍地潜下水去搜救?” “那也是打赌的一个部分。我那朋友说:溺水鬼都在水里,要求我入水后必须在水下潜游一段距离之后再出水上岸。” “你那位朋友可真够挑剔的。他是谁?你能告诉我他的姓名吗?”何钊说。 “不能。我答应为他保密,不把他的姓名告诉任何人。”姑娘回答说。 “但如果那不是一次普通的打赌,而是你朋友精心策划导演的一出假戏,一出为了掩盖他的杀人罪行的假戏呢?”何钊又说。 “什么,假戏?”姑娘一怔,忙问,“你说是掩盖什么的假戏?” “是的,假戏。”何钊点头说。他接着将一张高秀丽的尸体照片放在她的面前,严肃地说:“姑娘,你看,这是在距你跳水五十米的下游打捞上来的一具女尸。女尸与你一样穿着红衣服,溺水死亡的时间也与你跳水的时间相差不多。由于你的表演,使当地的警察合二为一,把她与你误判为一人,做出了‘投河自尽,溺水死亡’的结论……” “天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现在你还要为你的那位朋友保密,不说出他的姓名吗?”何钊说。 “不!不!我说,他叫白书亭。”姑娘说毕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传讯结束以后,何钊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说:“案情大白,现在可以申请逮捕白书亭了。” “老师,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张燕的那两张照片是怎么一回事?”赵忆兰说。 “那不都是你给我的吗?” “可是我给你的照片都不是这样的呀。” “那还不容易,找一名电脑高手,把它们切割拼接一下,不就行了。”何钊说。 难言的报应 这是一桩寻常小案。 天润贸易公司的经理何春晖与他的妻子许心芸有一个7岁的儿子,小名叫勇勇,生得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夫妻俩对他百般呵护,爱如掌上明珠。在这之前,何春晖也曾有过一个女儿,是他与前妻胡珊的孩子。8年前,前妻胡珊不幸死于车祸,给他留下了一个8岁的女儿玲玲。何春晖与前妻感情深笃,悲伤之余,便把对妻子的爱全部转移到女儿身上,立誓此生再不续弦。 谁知祸不单行,前妻死后不到半年,他的爱女玲玲竟也离奇地失踪了。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天,女儿吵着要去公园玩。但这一天恰巧公司里有事,何春晖实在抽不开身,便把女儿托付给他们的好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许心芸,要许心芸代自己带着女儿去公园玩耍。许心芸是他前妻胡珊的同学,最好的闺密,加上许心芸也十分喜爱玲玲,对于他的这一托付,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满口应允。 因为是星期天,加上天气又好,公园里人很多。 许心芸带着玲玲去看了一会儿花,接着便走向一处绿茵茵的草地。她们在草地上玩得正高兴,忽然一群游人过来将她们隔开,游人过后,却不见了对面的玲玲。许心芸最初还以为是玲玲在与她开玩笑,躲藏起来了,于是便高声大呼:“玲玲!你在哪里?你快出来!你快出来!不要吓唬你许阿姨……”她喊了几遍都不见玲玲出来,这才感到事情有点不妙,连忙四处去寻找。但她喊呀找呀,找呀喊呀,寻遍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没能找到玲玲…… 何春晖的女儿就这么离奇地失踪了。 妻子的惨死本来就给了何春晖很大的打击,女儿的失踪更是雪上加霜,使他一夜之间白了许多头发,接着又一病不起,住进了医院。 许心芸心中歉疚,便向单位请了假,日夜去医院照看何春晖,想方设法百般劝解何春晖。在她的细心照料和劝慰下,何春晖终于迈过了这道坎,逐渐康复起来。 在医院里的那一段亲密相处的日子里,许心芸逐渐对何春晖产生了爱意;何春晖呢,既感谢病中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更为她的真情所感,也欣然接受了她的爱情。于是在病愈出院后不久,两人便结了婚,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 结婚第二年,许心芸就替何春晖生了一个儿子。 鉴于女儿失踪的教训,何春晖对小儿子勇勇倍加爱护。他要妻子辞去工作,终日在家寸步不离地照看孩子,进幼儿园、上小学以后,每天上学放学也都要妻子亲自去接送,不敢有半点懈怠。 然而,终究还是出事了。 那一天,许心芸身体有点不适,头疼得厉害。司机王小山就劝她说:“阿姨,您今天就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开车送勇勇去上学就是了。您放心,绝不会有事的。”王小山已经在他们家一年多了,为人老实厚道,是可以信任的。许心芸想了想也就答应了。谁知王小山送勇勇去学校后回来没多久,学校就打电话来说勇勇不见了。 “喂!您是勇勇的妈妈吗?”打电话来的是勇勇的班主任刘老师。 “我是。”许心芸回答说。 “勇勇今天怎么没有来学校?”刘老师问。 “来了呀,是我们家的司机送他去的。” “可是我上课却没有看见他……” 许心芸听后一急,连忙找来司机王小山,问他是怎么一回事。王小山说:“不会呀,我把车一直开到学校门口,亲眼看着勇勇走进了学校的呀。”许心芸也顾不得再说什么,要王小山立即开车送她去学校。 在学校里,刘老师交给她一个书包,说:“与您通话以后,我又去教室里看了一下,在勇勇的抽屉里找到他的书包,但仍不见他的人。我急了,喊了几个人一起去找,但我们找来找去,找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他。” “不好!勇勇一定出事了。”闻讯随后赶来的何春晖说。他当机立断,决定立即去公安局报案。 在公安局刑侦科,何春晖的老同学何钊亲自接待了他们。由于科里的人都出去办案了,他自己也有要事抽不出身,便要他的助手赵忆兰先去做一些调查。 案子的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两天以后,何钊与赵忆兰就一起来到何家。他们把何春晖夫妻俩,以及他们家的司机、保姆都召集到客厅里,开始宣布他们的调查结果。 “由于孩子是在学校里失踪的,所以我们的调查便从学校开始。”何钊说。 “据何勇勇同班的几个同学说,勇勇那天早上确实进了教室,但他进教室后把书包往抽屉里一放又转身走出去了。据守门的老大爷回忆,在那天的同一时间里,曾经看见过一个孩子逆着人流走出了校门。因为孩子们穿的都是同一式样的校服,那个小孩后来是否又返回了学校,他实在搞不清楚了。 “于是,我们可以做出如下结论:当天司机王小山确实把勇勇送到了学校,但勇勇走进学校以后又返身走出校门,随后便失踪了。 “那么,勇勇走进学校以后为何又要返身走出去呢?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与人相约,还要一起去做一件什么有趣的事。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当然,他一定是一个与勇勇非常熟悉,并且为勇勇十分信任的人。而这时仍在学校门外而又符合这一条件的人,又只有司机王小山一人。 “那么,王小山是否又开车把勇勇带离学校,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呢?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把学校附近两个十字路口的摄像头在那一段时间拍摄的录像带调来,一一仔细查看。通过查看,我们发现王小山送勇勇去学校后,并没有直接回这里,而是拐了一个弯,往西去别的什么地方了,直到20分钟以后,才又看见他的车子从西边回来。20分钟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足够把勇勇带到一个事先看好的地方藏匿起来……” “先生,您的推理实在缺少根据。”王小山忽然站起来打断何钊的话说,“不错,我是没有直接回这里。但那又有什么?我只不过是抽空去办了一点私事。如果您硬要说是我拐骗了勇勇,那么您就要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您在录像里看清楚车里的人了吗?看到勇勇还在我的车里吗?再说,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与他们无怨无仇的,又为什么要拐骗他们的孩子?” “不错,我们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也还没有弄清楚你的作案动机,于是我们便对你做了一系列的调查。”何钊继续分析说,“首先,我们了解到你是去年二月由一家中介公司介绍到这里来当司机的,在那之前与何春晖夫妇素不相识。其次,在这里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夫妇对你不错,你与他们一家大小也相处得很好,尤其是你也非常喜欢勇勇这个孩子,因此,你不会、也没有理由去拐骗他们的孩子。 “接着,我们去了一趟你的家乡,远在赣西山区里的那个小山村,找到了你的养父母,姓王的那一对夫妇……” “不!那不是我的家乡,他们也不是我的养父母!”王小山忽然愤怒地大声争辩说。 “不错,你可以这么说。”何钊点头同意了他的争辩,然后接着说道,“你是五岁那年被他们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那时他们无儿无女,是买你去做儿子,以备将来养老送终的。谁知买了你两年以后,他们却老来得子,奇迹般地生下了一个男孩。于是,你在他们家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由儿子变成了奴隶。他们不仅三天两头地打你骂你,而且还逼你像成年人一样去地里干活。尤其是在你十岁以后,开始反抗逃跑,他们就更是变本加厉地压迫你,每次逃跑,被抓回来都被打得半死……所有这一切又都告诉我们,你应该不会来这里拐骗何先生的儿子,因为一个从小被人拐卖、受尽折磨、在地狱般的生活中长大的孩子,是绝对不会去拐卖别的儿童的。 “于是我们又进一步深入群众,扩大范围进行调查,希望能从其他方面寻找到有用的线索。最后,我们终于了解到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在那个小山村里,还有另外一个被拐卖来的孩子,一个名叫草妹的女孩。你与草妹情同兄妹,你曾带着她逃跑过几次,虽然都没有成功,每逃一次都被抓回来打得半死,但这也足以证明你与她之间过命的交情。草妹比你小两岁,与何先生八年前失踪的女儿年龄相仿。我想,你一定是把她们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不错,这次您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王小山见已无法隐瞒,便点头说,“只不过草妹并不是她的名字,她的真名叫何玲玲。其实,你所说的她们俩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什么,你说那个女孩也叫何玲玲?”何春晖听了一怔,忙问。 “是的,何玲玲。她其实就是您八年前失踪的女儿。”王小山说。 “我的女儿她……她怎么样了?”何春晖又问。 “死了。”王小山说。 “什么?她死了!她怎么就死了?快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何春晖急切地问。 “先生,您听我说完!”王小山继续叙述道,“我十岁那年,村里的张屠夫也从人贩子那里买来一个女孩,是买来给他的傻儿子做媳妇的。女孩才八岁,买来后又哭又闹地喊着要回家,结果被张屠夫狠狠地毒打了一顿。第二天,张屠夫就逼着女孩为他们洗衣、做饭、挑水、种菜……稍有不慎,就是拳打脚踢。最可恨的还是女孩十一岁那年,那个禽兽不如的张屠夫竟然强暴了她,从此又把她当作了自己发泄兽欲的工具……因为都是被拐卖来的,同病相怜,我们便无话不谈。我被拐卖时太小,才五岁,不知道自己的家庭地址,无处可去。但她不同,她已经读小学二年级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家庭地址,于是我便带她逃跑。我们逃跑了一次又一次,每次被抓回来都是一顿毒打,最后那一次她竟被打得半死……后来,她实在忍受不了张屠夫对她的凌辱和毒打,终于在一天夜里上吊自杀了。可怜她死的那一天,才刚满十五岁。” “唉!我可怜的女儿……那一年,你怎么就会走散了呢?”何春晖伤心地说。 “不!那一年她不是走散的,而是被一个你们都很信任的女人拐卖掉的。那个女人就是您现在的妻子。”王小山愤然回答。 “你胡说!”许心芸一怔,连忙分辩,“那一年,我们是在公园里被一群游人冲散的。之后我找了她很久,找遍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她。” “是吗?”王小山冷笑一声,反驳说,“一个读小学二年级,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家庭地址和父亲姓名的八岁的孩子,就是走散了,也会有人为她指路,帮助她找回家去,怎么这一走散就再也寻找不到,永远失踪了呢?” “一定是她走散之后遇到了坏人。”许心芸说。 “但玲玲却不是这么说的。玲玲告诉我说,是你和一个男人把她卖给了人贩子。你离开时,她哭着喊着求你不要把她丢下,但你却连头也不回地和那个男人一起走了。我这里有一张纸条,是最后一次逃跑时她交给我的。她说万一她又被抓了回去,而我却侥幸逃出去了的话,就一定要去她家里找到她爸,要她爸来救她。”王小山说着拿出一张纸条,把它交给何钊。 那是一张廉价香烟的烟盒纸,纸的反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地址,另外还有几行写给她爸爸的短信: 爸爸: 是许阿姨把我卖了。快来救我! 玲玲 何钊打开纸条看了一下,又把它转交给了何春晖。 何春晖看完纸条,脸色大变。他转身盯着许心芸,疑惑地问:“心芸,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那是因为爱你……”许心芸嗫嚅着说。 “什么?你竟然说是因为爱我!” “春晖,你听我说,早在胡珊姐在世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只是你一直没有觉察罢了。后来,胡珊姐死了,我以为机会来了,谁知你却把对她的爱全部转移到玲玲的身上,誓不再娶,使玲玲成了我们之间的障碍……” “后来,我终于长大了,那一对姓王的夫妻再也控制不住我了。”王小山打断他们夫妻的话,继续叙述说,“那一天,我把那一对夫妻捆了,反锁在房里,接着去张屠夫家放了一把火,点燃了他的房子,然后趁着混乱逃出了村子。然而当我历尽艰辛来到这个城市,按照玲玲留下的地址找到这里时,却发现何先生您竟与八年前拐卖玲玲的那个女人结了婚,并且还生了一个孩子。我于是设法进入你们家里,博取你们的信任,等待时机,寻找机会拐卖掉你们的孩子,让这个女人也尝尝自己的孩子被一个她所信任的熟人拐卖之后的滋味。”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呀,你怎么能把对他母亲的恨报复到孩子的身上?”何春晖说。 “你把勇勇弄到哪里去了?求求你,快把他还给我们!”许心芸哀求说。 “晚了。”王小山冷笑一声,摇头说,“我已经把他卖给了一个人贩子。此刻,那个人贩子恐怕早已离开了这个城市。” “把勇勇还给他们吧!”何钊忽然一笑,真诚地对王小山说,“其实,你并没有把勇勇卖掉,因为孩子是无辜的,而你的良知并未泯灭,况且何先生也是无辜的,他怎能承受第二次失子之痛?” 王小山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承认说:“是的,我并没有把勇勇卖掉。只要这个女人认罪伏法,我可以立即打电话给我的朋友,要他把勇勇送回来。” “我认罪!我认罪……”许心芸哭着喊道。 时刻表奥义

那是一个初冬季节里的阴冷的上午,天低云密,寒风呼啸。 江州市公安局刑侦科长何钊刚上班不久,连椅子也还未坐热,就接到来自东城区派出所的报告:太平洋实业公司的副总经理谢世华昨夜死于自己的寓所,有明显的中毒症状…… 太平洋实业公司是市内一家著名的合资企业,更何况中毒死亡的又是该公司的一名副总。何钊不敢怠慢,立即与他的搭档赵忆兰一起驾车赶往现场。 那是坐落在市郊高级住宅区里的一幢豪华住宅,室内宽敞明亮,布置奢华。死者30多岁,身穿睡衣,面目安详、神态平静地躺在他卧室的床上。 派出所已派人率先来到,保护好了现场。片警小姚向他们汇报说:“死者昨晚10点多钟酒醉夜归,今天早上7点多钟被发现死在床上。现场勘查无外人进入的痕迹,室内也未找到毒药。” 这时,法医汤平也已赶到。他迅速打开工具箱,按照程序一一对尸体做了细致的检验,检验完后向他们介绍说:“死者全身无伤痕,嘴唇发黑,眼睑有溢血点,系中毒死亡。死亡时间为昨日,即18日夜间11点至12点之间。” “知道是什么毒药吗?”何钊问。 “现在还不清楚,要等尸体解剖之后才能知道。”汤平回答。 “这家的主人呢?是谁报的案?”何钊又问小姚。 “死者夫妻长期分居,妻子带着小孩另住他处。是女佣张嫂今天早上发现主人死亡,报的案。”小姚回答说。 何钊拿过现场勘查记录翻了一下,又与赵忆兰一起复勘了一遍,结果与小姚汇报的一样,室内没有毒药,也无外人进入的痕迹。 他接着便要小姚召来女佣张嫂,对她进行询问。 张嫂是一位40多岁的农村妇女,受过初等教育,遇事比较镇定。她告诉何钊说:“自从年初主人的太太搬出去另住后,主人便很少在家,一般是吃了早饭出去,直到晚上才回来。昨天主人又有应酬,直到晚上10点多钟才酒醉回来。” “他醉得厉害吗?”何钊问。 “也就是个七成醉吧。他的酒量很好,从来没有大醉过。”张嫂回答说。 “这次,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何钊又问。 “没有。”张嫂说,“像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过许多次,所以,我也没太重视。我给他送去一杯醒酒的浓茶,去浴室替他放好热水后,便回房去睡了。没想到今天早上去请他用餐时,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那么,你知道他昨天晚上是在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饮酒的吗?”何钊又问。 “不知道。按照规矩,这种事情,做佣人的我们是不能打听的。”张嫂回答说。 从案发现场出来上车后,赵忆兰问:“老师,死者神态安详,会不会是自杀?” “看样子不像。”何钊回答说,“一未在现场搜寻到毒药,二未发现遗书。死前1个多小时还在外面饮酒享乐,怎么忽然之间就会服毒自杀呢?” 直觉告诉他:这极有可能是一起错综复杂的投毒谋杀案。

两个多小时以后,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了。法医汤平告诉他们说: “在死者的体内,发现有残留的CLA药物成分。” “CLA?那是什么毒药?”赵忆兰问。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服用后会使人神经兴奋,产生一种快感,继而麻醉神经,使人致死。”汤平回答说。 “难怪死者面目平静,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赵忆兰说。 “从服下此药到毒发身亡,要多少时间?”何钊问。 “大约3到4个小时。”汤平回答。 谋杀!果然是谋杀。事实证明了何钊的推断,若非谋杀,又有谁会不厌其烦地带了毒药去酒店服用,服毒后又返回死在家中呢? 然而,这个凶手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谋杀谢世华呢?当务之急是要迅速找到投毒谋杀的第一现场。 带着这一疑问,他们来到太平洋实业公司,询问了许多平日与死者接触较多的人,从他们那里了解到:谢世华是公司分管财务的副总,平日待人和气,出手大方,没有什么仇人。他结过两次婚。前妻叫杨雯,与她娘住在一起,至今尚未改嫁。现在的妻子叫肖珊珊,是两年前结的婚,婚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女儿,但不知何故,最近两人正在闹分居。 最后,还是办公室的女秘书提供了一个有用的线索。她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下午曾有一个女人打电话来与他约会。电话是我接转的。” “你怎么知道是约会电话?”何钊问。 女秘书笑了,说:“当时他没有关门,我隐约听见他说‘好!晚上见’。那不是约会又是什么?” “你还记得这个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吗?”何钊又问。 “大概是下午3点多钟。”她说。 何钊点点头,对赵忆兰说:“你去一下电信局,查一查这个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 赵忆兰去后没有多久就回来了,带回一张打印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每个号码后面都注明了详细地址,都是昨天下午3点到4点这一段时间打进来的。 女秘书接过纸条,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查对,最后指点着其中的一个号码说:“应该是这个电话。” 何钊一看那个电话的地址,不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对方使用的是跃进路的一个公用电话。 这个女子是谁?能与公司副总约会的人,应该不会没有手机吧?她又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机,而要舍近求远地去街上打公用电话呢? 没有其他线索,何钊只好从谢世华身旁的女人入手,决定去拜访他的两任妻子。

谢世华的前妻杨雯,是一位30多岁、娴淑端庄、落落大方的女子。她听到谢世华的死讯后,怔了一下,似乎感到十分震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告诉何钊与赵忆兰: 她与谢世华从小青梅竹马,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班同学,加上又都是班上的学习尖子,情投意合,早已私结同心。高中毕业那年,两人都考取了大学,但双方家庭都很贫穷,东凑西借,也没能凑齐一个人的学费。无奈之下,杨雯只好放弃了升学,出外去打工,挣钱供谢世华上大学。谢世华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两人就结了婚。婚后夫妻俩也过了一段你敬我爱的幸福生活。谁知后来随着谢世华职位的不断提升,他的思想也起了变化,竟然忘记了过去的那一段恩义,喜新厌旧地有了新欢,提出与她离婚…… “那么,你恨他吗?”何钊问。 “是的,我恨他。但还没有恨到要置他于死地的程度。”她说。 “昨天下午,你给他打过电话吗?”赵忆兰问。 “没有,我干吗要给他打电话?” “昨天晚上6点至8点,你在哪儿?”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家,与我妈妈在一起。” “请你再仔细想一想,他有仇人吗?有没有人恨得想要他的命?”何钊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与他已经离婚两年多了,对他现在的情况,实在不了解。”她回答说。 谢世华的现任妻子肖珊珊,则比杨雯要年轻漂亮许多,不但身材苗条,姿容俏丽,而且善于打扮,穿着时髦,是一位典型的现代女子。对于丈夫的死,她很震惊,但似乎并不十分悲痛。她告诉何钊与赵忆兰: 她与谢世华是在一场舞会上认识的。她很快就被谢世华潇洒的风度和豪爽大方所吸引,投身于他的怀抱。她不知道谢世华有妻子,待知道时已经迟了,她已经怀了谢世华的孩子。幸好谢世华答应了她的要求,设法与前妻离了婚,与她结婚。婚后不久,她就生了一个女儿。最初谢世华对她倒是百依百顺,十分恩爱,谁知后来就渐渐变了心,又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她一气之下便带着女儿离家分居…… “你提出过与他离婚吗?”何钊问。 “是的,我提出过离婚。”她坦白地说,“但那只不过是一种手段。你知道,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为了女儿,我还不想毁了这个家。” “昨天下午,你给他打过电话吗?”赵忆兰又提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昨天一天公司里都很忙,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事情要打电话给他。” “昨天晚上6点到8点,你在哪儿?”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家。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你说我能去哪儿?” “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丈夫有没有什么仇人,对他恨得要命?”何钊又问。 “你们是在找凶手吗?去问她,那个婊子!一定是她惹来的祸。”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谁?你是说你丈夫的情人吗?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何钊追问。 “我不知道。我在南市见过她一次,和我的丈夫在一起。一个十足的狐狸精!” 何钊与赵忆兰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谢世华的情人。她叫陶小春,是一位年仅19岁的靓丽的青春少女。最初,她一直低垂着头,怎么也不肯开口。后来何钊出去回避,让赵忆兰一个人单独与她谈,她才断断续续地叙述了以下的情况: 她出身于一个贫穷的农家。读初中二年级的那年,父亲死了,家里欠了许多债,她再也读不成书,就跟随姐姐出来打工。她们先后在几家工厂里干过,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300多元钱。后来姐姐改行去一家旅馆当了服务员,有时也接客,一个月挣的钱是过去的十几倍。于是她也想跟着姐姐去干。但姐姐不肯,说是卖也得等待时机,找一个肯出大价钱的老板。后来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就是谢世华。谢世华出1万元买了她的初夜权,破了她的身,以后又以每月5000元的价钱包下了她…… “你爱他吗?”赵忆兰问。 “不,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她说。 “昨天下午,你打过电话给他吗?” “没有。他不许我打电话给他,有事都是他打电话给我。” “昨天晚上6点到8点,你在哪儿?” “昨天晚上姐姐没有去上班,我和她一起在家里看电视。” “你再仔细想一想,谢世华有没有仇人?会有什么人想要杀死他?”赵忆兰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说。 分别走访问完三个女人以后,赵忆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可悲的女性。这个谢世华的私生活也太不像话了!” “是不像话,但这毕竟与我们查案无关。”何钊说。 “那你认为她们之中会有凶手吗?” “动机呢?仇杀还是情杀?再说她们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那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没有其他线索,只好将谢世华的照片印发下去,请各个派出所协助,一个酒店一个酒店地去查找凶手投毒的第一现场。” “全市有一千多家餐饮店,一家一家地去查找,那得要多少时间?” “没有头绪,只有用这种笨办法,但绝对有用。”何钊回答说。

这个笨办法果然有效,居然只用了两天多的时间,就找到了第一现场。 那是位于城西风景区的一家情侣餐厅。店面虽不大,但依山傍水,位置极佳,店内又布置得幽雅别致,清静而又富于浪漫情调,确实是一个情侣们幽会的好处所。 店里一个名叫曹小兰的女服务员记性极好,一眼就认出了谢世华的照片,说:“这人18号晚上来过。他进店后不久,又来了一个女的。二人的谈话似乎不太愉快,没有多久,那女的就丢下他,独自一人走了。” “你再看看清楚,别认错了人。”何钊说。 “没认错。那天晚上下着小雨,店里的顾客不多。加上那女的走后,他又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喝了许久的闷酒,直到打烊才离开。所以我的印象特别深。”曹小兰满有把握地回答说。 “那么,那个女的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何钊追问。 “那女的很高,有1米70左右。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有一头好看的披肩长发。至于她的容貌,却实在不敢恭维。”曹小兰说着,回头偷偷地笑了一下。 何钊闻言,立即请她回公安局,要技术科的计算机专家小杨按照她的描述,绘制一张模拟像。 小杨打开计算机,按照她的描述,不断变换着人像的头发、脸型,以及口、鼻、眉、眼等各种器官,终于把模拟像绘制出来了。那女人粗眉细眼,一张阔嘴,面貌实在丑陋无比。 赵忆兰看看计算机里的模拟像,不放心地问:“再仔细想想,是这个样子吗?” 何钊心里也有点疑惑,谢世华的三个女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怎么会与一个长得如此丑陋的女人幽会呢? 但曹小兰却十分肯定地回答:“对!就是这个样子。” 模拟像立刻被印发下去,要求各派出所协助查找此人。 然而,模拟像印发下去以后,却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一连几天,他们查遍了各个派出所的常住人口和暂住人口的户口档案,走访遍了城内的大小旅馆,都未查找到此人。案子的侦破又一次搁浅,无法进行下去。 面对这种情况,何钊想另辟蹊径,改从调查毒药的来源入手去寻找凶手。但他很快就得知,CLA是我国明令禁止使用的一种神经性毒药,国内没有生产,也不允许进口。无论是医药公司、大小药店,还是各家医院,以及其他的一些医疗机构,都无此药。 “那么,凶手的CLA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赵忆兰说。 “只有一条管道,从境外携带进来的。”何钊说。 “你是说凶手出过国?” “至少,为凶手提供此药的人一定出过国。” 然而,江州曾经出过国的人数以万计,与出过国的人有过接触的女人,更是无法计算,又如何去进行调查?看来,这也是一条无法走通的路。

正在何钊他们一筹莫展之时,从市检察院转过来的一份情报,使侦查工作峰回路转。 那一天,何钊在检察院工作的老战友赵东川专程来到刑侦科,向他通报说:“最近我们正在调查一起重大贪污受贿案。有线索表明太平洋实业公司也涉嫌此案,有向几位市级领导行贿的嫌疑。而具体进行此事的,正是该公司的副总谢世华。” 于是,此案的性质又与经济犯罪联系了起来。 “杀人灭口?”何钊立即想到这一作案动机。看来侦查的方向与范围需要做一些调整,应该从太平洋公司内部的高层人员入手,调查他们与谢世华的经济往来。太平洋公司的高管,应该都出过国吧?这也符合能将毒药CLA携带入境的条件。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该公司的高层人员,除了会计主任以外,全部都是男性。而在案发的那一天,会计主任又恰好请假离开了本市,带着孩子去外地看望她的父母去了。而以往的种种线索,又都说明下毒的凶手是一名女子…… 面对着这一矛盾,何钊苦苦地思索起来。他一边想,一边犹豫不决地说:“难道说,凶手本来就不是一名女子,而是一个男人……” “对!是个男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赵忆兰立即一拍巴掌,兴奋地说,“只要在话筒里装一块簧片,就可以将男声变成女声。戴上一头假发,凶手也就可以把自己装扮成女人。” “不错!是个男人。”何钊点头说,“去技术科改绘模拟像。” 他们立即奔往技术科,要小杨在计算机里调出嫌疑人的模拟像,加以修改。 “删掉头像的长发,改成西装!”何钊指令说。 小杨操纵鼠标点击了几下,计算机里的女子立即变成了一个男人。 “再换成平头!” 何钊忽然一击掌,兴奋地说:“嘿!小赵,你看他像谁?” 赵忆兰向计算机中的头像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点头说:“嗯,有点像该公司的保卫科长吴小勇。” “不错,正是他。”何钊说。 他们立即驱车前往太平洋实业公司,对吴小勇进行重点调查。 他们首先到公司的人事科查阅了吴小勇的档案,发现吴小勇是该公司总经理沈宏的同乡。此人28岁,身高1.68米,曾一度参军,在特种部队待过,退伍以后回乡务农。是沈宏回乡将他带出来,安置在公司里的。 看来,这个吴小勇显然是沈宏的死党。如果沈宏想要杀人灭口,那么吴小勇无疑是充当杀手的最佳人选。 然而,随后对吴小勇的讯问却进行得很不顺利。他态度傲慢,矢口否认与谢世华一案有关。尤其是当何钊出示那张模拟像后,他竟若无其事地拿着那张画像左看右看,哈哈笑着说:“不错!是有一点儿像我,但却绝对不是我。案发的18号那天晚上,我跟随沈总经理去了上海,是乘坐6点50分的火车。这事沈总可以证明,送我们去车站的司机小林也可以证明。” 何钊立即找来司机小林,询问当日的情况。小林证实说:“那天晚上,确实是我开车送总经理与吴小勇去的火车站,到达车站的时间是6点30分。我亲眼看着二人走进车站。” 那么,他们是否会进站去转了一圈,又从另外一处出站,根本就没有乘这一趟列车去上海呢? 何钊接着又去公司财务科,借出他们报销的车票和住宿单据。那是两张剪了票的18日18时50分开车的K18×次列车的软卧车票,车座是4车厢12号的上下铺。住宿单据则是上海东方宾馆开出的一张18日至20日的403房双人套间的住宿发票。 所有这一切,都说明吴小勇不可能作案,他有不在现场的充足证明。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又一次误入歧途,找错了嫌疑对象?何钊不甘就此认输,他面对着这些证据苦苦思索了许久,最后决定亲自乘坐K18×次列车去一趟上海,彻底查清他们的那一趟上海之行,看看吴小勇这个不在现场的证明是真是假? “我准备今晚去一趟上海。谢世华是分管公司财务的,你明天再去了解一下他们公司的财务状况。”他对赵忆兰说。 “好的,我开车送你去火车站。”赵忆兰说。

当天晚上,何钊就登上了K18×次列车。他找到列车长,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请他带领去找18日4号车厢的乘务员。 那是一位20多岁娇小的姑娘,长着一张惹人喜爱的娃娃脸。她听了何钊的说明后,拿着沈宏和吴小勇的照片看了又看,摇头说:“对不起,乘坐这趟车的旅客很多,又隔了好几天,见没见过这两个人,实在没有印象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几天我的车厢都是满员,18日晚上,12号的上下铺绝对有人。” “那么,他们是否有可能在中途下车呢?”何钊问。 姑娘笑了,说:“那不可能。这是卧铺车厢,旅客上车后就被收掉车票,换发一块号牌,直到他们旅行的终点站下车前,才把车票换还给乘客。如果要中途下车,就必须通过我这个乘务员。” “唔,不错不错!我把这一点给忘了。”何钊点头说,“但如果只有一个人提前下车,另一个人仍然留在车上,不是仍然可以在到达终点站前换回两张车票吗?” “那当然可以。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何钊不置可否地一笑,换过话题,问她列车什么时候到达上海,会不会晚点。 “22点40分准时到达终点站上海。”姑娘俏皮地一笑,骄傲地回答说,“我们车组是全局的标兵,除遇到特别事故外,列车从不晚点。” “那么,最近几天,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故没有?”何钊又问。 “眼下又不是客运高峰,哪有那么多的特别事故?放心吧!近一个多月,本列车一直是正点运行。”姑娘回答说。 K18×次列车果然于晚上10点40分正点到达上海。因为是冬季,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不多,虽然仍有不少车辆往来,但已不甚拥挤。何钊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通行无阻,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到达了东方宾馆。 也许是连续住了几天的缘故吧,宾馆四楼的服务员还有印象。她看了沈宏与吴小勇的照片后,立即点头说:“这二人是在这里住过。是18号晚上到的,入住403房,一共住了三天。” “那么,他们是一起来的吗?还是一个先到,一个后到?”何钊又问。 “好像是一起来的。”她有点把握不足地说。 “请仔细想想,不要弄错。” “对!是一起来的。他们一个空手,一个提着一个旅行包。”她肯定地说。 “那么,你还记得他们到达的具体时间吗?” “这个,你可以去问服务台,那里有记载。” 何钊回到一楼服务台,向服务台的小姐说明情况。服务台小姐打开住宿登记簿查了一下,说:“18号入住403房的二位旅客,是晚上11点20分到达的。” 何钊心里一怔,他们到达宾馆的时间,怎么竟比自己到达的时间足足晚了半个小时? 然而,他们为什么会晚到半个小时呢?是那一天火车晚点了吗?不对!今天他在火车上详细询问了列车员,K18×次列车极少晚点,18号那天也是正点到达上海。是由车站到宾馆的路上遭遇堵车,延误了时间吗?也不对!在这寒冷的初冬季节里,夜晚的车辆不会太多,更何况那一天又不是节假日,绝对不可能有堵车……那么,除此以外,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何钊的心里不觉升起一丝疑云。 次日早晨,何钊就登上了返回江州的火车。他在临上车时买了一张列车时刻表,一路上仔细地看着。他发现由江州始发或是经由江州开往上海的列车,一天竟有30多趟,平均每隔半个小时就有一趟列车。一个念头蓦地在他的脑中一闪:那个吴小勇会不会没有乘坐K18×次这一趟列车,而是乘坐半个小时后的另一趟列车呢?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就能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在江州活动。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一想法,从作案现场的情侣餐厅到火车站,距离很远。由车站到现场,作案后再返回车站,半个小时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

何钊一出江州车站,就看见了他们的那辆13号警车,赵忆兰正在车里向他招手。他心里感到一阵温暖,立即大步向警车走去。 “谢谢你来接我!”他上车后说。 “别谢!老师,我这只不过是在执行公务。”赵忆兰笑着开动了汽车。 “查账有收获吗?”何钊问。 “从账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听一些职工反映,该公司的财务状况似乎不太好。”赵忆兰回答说。 “唔,是这样。” “你呢,这次出行有收获吗?”她问。 “沈、吴二人18日当晚确实到了上海。但有一个疑点:他们到达宾馆的时间,比应该到达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你怀疑他们没有乘坐K18×次列车?” “至少有一人可以这样做。” “但半个小时也来不及作案呀。”赵忆兰说。 “这正是我一路上想不明白,感到伤脑筋的事情。”何钊坦白地说。 回到局里以后,何钊心有不甘,又拿出那份列车时刻表研究起来。 赵忆兰一把抢走列车时刻表,说:“让我看看!” 她把列车时刻表平摊在桌上,拿一把尺子比着,开始一行一行仔细地研究起来。她看着看着,忽然用红笔在表上标了一条线,抬头兴奋地叫道:“对了!老师,K18×次列车发出1小时10分钟后,有一列T7×次列车经过江城开往上海。这是一趟特别快车,虽然比K18×次晚开两个多小时,却只比它晚半个小时到达上海,与他们到达上海的时间正好相符。” “是吗?”何钊连忙拿回列车时刻表,看了一下她标出的那一行列车时间,一拍桌子说:“唉!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是因为这两趟车不属于同一线段,没有排列在一起的缘故。”赵忆兰笑着说。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吴小勇与沈宏一起上车后,又迅速在临开车前下了车。只有沈宏一人乘坐K18×次车前往上海。因为是夜间行车,只要打开上铺的被子,是没有人会注意那里面的人是否还在的。吴小勇下车出站后,立即乘车前往情侣餐厅,与谢世华会面,伺机在他的酒杯里下了毒,然后又离开酒店返回车站,搭乘T7×次列车前往上海。有两个多小时供他作案,时间绰绰有余。为了不留破绽,沈宏到达上海后没有先去宾馆,而是去候车室里,等到了吴小勇后再一起去宾馆。这样,他们就延误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可是证据呢?唉!要是能搜寻到吴小勇作案时穿的那一件风衣、戴的那一头假发就好了。”赵忆兰说。 “别犯傻了!他们在上海三天,完全有时间销毁那两件东西。”何钊说。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她问。 “你忘了,我们还有一名证人,情侣餐厅的那位女服务员曹小兰。她的记性很好,一定能认出他来。”何钊说。 当天下午,吴小勇被传唤到局里。赵忆兰要他穿上一件米色的风衣,给他戴上一头披肩的假发,与其他四个同样装束的人站在一起,要曹小兰去辨认。 曹小兰进来之后,向几个人看了一会儿,立即就认出了罪犯,指着吴小勇说:“就是他!” 于是立即对吴小勇进行突击审讯。最初,吴小勇百般抵赖,拒不承认犯罪事实。后来,在有力的证据面前,他终于垮了下去,交代了他们的作案经过: 原来,沈宏一直与市里的几个大贪污犯有勾结,通过贿赂,暗箱操纵,以低价收购、买空卖空等方式侵吞了大量国有资产,而其中的许多事情,都是交给谢世华去具体办理的。近来,谢世华自恃有功,向沈宏索要500万元的报酬,否则就要将他的底子抖出去。沈宏深感自己重用错了人,加上内线又传来消息,那几个大贪污犯有暴露的可能,就更感到此人留着终是一个祸根,遂起杀机,与吴小勇一起精心策划了这么一个杀人灭口的计划。原以为天衣无缝,未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谁知仍然被何钊一举侦破。 梦游杀机

仲秋的一个夜晚,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在江州市东环路馨园小区的一幢别墅里,原先黑洞洞的二楼,忽然亮起一片灯光,一个人影打开楼门走上阳台,抬腿跨过栏杆…… “爸爸!爸爸……”紧接着传来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似一把利刃划破夜幕,打破了城市的寂静。 几分钟后,120、110的急救车和警车就一路鸣响汽笛相继来到,但却为时已晚,坠楼者早已停止了呼吸。 馨园小区第24栋小楼就这样发生了坠楼死亡事件。

江州市公安局刑侦科长何钊与他的助手赵忆兰是上午接到通知以后才赶到现场的。他们一到,当地派出所负责调查此案的老杨就连忙汇报说: “死者名叫叶子明,现年47岁,是光明贸易公司业务部的经理,该户的户主。据死者的妻子及家中的女佣陈述,死者患有梦游症。事故发生在凌晨1时左右,死者的妻子发现丈夫梦游出房,连忙过来叫醒女儿。他们一起看见死者走进客厅,听见他开门走上阳台,但等他们追赶进去时,却发现死者已跨越栏杆坠落楼下……” “二楼的阳台并不很高,怎么一坠下去就死了?”何钊问。 “这是验尸报告。”老杨将一份材料交给何钊,说,“死者是头部先着地,颅脑重创致死。大概是跨越栏杆时后脚被栏杆勾了一下吧,就变成了个倒栽葱,头部先着地了。当然,详细情况要等尸体解剖以后才能知道。”老杨说。 “现场勘查了吗?” “勘查了。从卧室到阳台,都有死者的足印,栏杆上还有他的一枚手印。” “那么,你们的意见呢?” “我们认为此案简单明显,是死者在梦游中失足坠楼而死,可以定为意外死亡。只是死者的女儿仍心存疑虑,坚持要将此案上报刑侦科,由你们来做结论。”老杨说。 “那么,她还有一些什么疑虑呢?”何钊问。 “这个嘛,你还是去问她本人吧。”老杨笑着回答说。 死者的女儿叫叶晴,是一位24岁的美丽姑娘。她告诉何钊说:“我与爸爸分居两地,有半年多没有见面了,这次是后妈打电话要我回来的……” “你后妈?”何钊问。 “是的,她是我后妈,只比我大五岁,他们是两年前才结的婚。虽然我对爸爸找了这么年轻的一个后妈有点不习惯,但考虑到妈妈死后爸爸一直是孤单一人,生活没人照顾,也就接受了。” “那么,他们俩婚后的感情怎么样呢?” “还可以吧。”姑娘回答了他的问题后,开始详细地叙述起来: 上星期,后妈打了一个电话给她,说是她爸爸近来健康状况较差,加上工作压力又重,常常感到身体疲惫、精神恍惚,要她请假回来一趟。她回来之后,才知道爸爸患上了梦游症。她听后根本不相信,说:“爸爸身体一向很好,连失眠也很少有过,怎么忽然之间会患上梦游症了呢?”后妈说:“我知道你轻易不会相信,但这事你可以去问问刘妈,她也看见过你爸爸梦游。另外,我还拍摄了一段你爸爸梦游时的录像,可以放给你看看。”刘妈果然证实了后妈的话,说她确实看见过爸爸在梦游。在后妈拍摄的那一卷录像里,爸爸更是身穿睡衣从卧室里出来,进入客厅走了一圈后,又返回了卧室,那样子还真有点像是在梦游。为了增加说服力,后妈在拍摄时还特地将墙上的一面挂钟拍摄了进去,那挂钟的时针正好指向1点。刘妈是她家的女佣,已经在她家工作一年多了,人很老实,应该不会撒谎;后妈的录像又是如此真实,极具说服力,这使她不得不相信爸爸果真患上了梦游症。 于是,她便与后妈一起说服动员爸爸,陪爸爸去一位有名的精神病专家那里就诊。 “是什么医院?哪一位医生?”何钊打断了她的叙述问。 “是湘雅医院的朱红大夫。”姑娘回答说。 “那么,医生又是怎么说的?” “医生说梦游是人在睡眠中的一种潜意识活动,没有什么仪器可以检查出这种疾病,也没有什么治疗的特效药,唯一的方法是改善病人的睡眠,使他入睡之后很快就进入深睡眠状态,这样就不会再出现梦游的现象。于是,他便给开了一些安神补脑的药,另外还开了一瓶安眠药,嘱咐每晚临睡前服一片。这几天我们一直按照医生的嘱咐给爸爸服药,他也果然再没有出现过梦游现象。谁知昨天夜里他又突然发病,并且一发就那么失常……” 姑娘说到这里低下头去悲伤地哭了起来。 何钊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待她稍稍平息一些又问:“那么,这一次你亲眼看到他梦游,究竟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呢?” “大概是在午夜1点左右,我刚睡熟不久就被后妈喊醒,说是爸爸又梦游了。我出门一看,果然看见爸爸的背影一闪走进了客厅。我张嘴要喊,却被后妈拦住,说是梦游中的人是不能唤醒的。然而就在这时,却从阳台上传来‘砰’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我们连忙飞奔过去冲上阳台,却看见爸爸已经坠落在楼下了。” “既然如此,那么你对你爸爸的死还有什么疑问呢?你不是亲眼看见他梦游失足坠楼的吗?”何钊说。 “不!我只看到一眼他的背影,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脸,更没有看到他失足坠楼。”姑娘叫道,“就是看见了他的脸,我也无法相信他会跨越栏杆跳下楼去。爸爸是一个最遵守交通规则的人,从不跨越栏杆。有一次,我为了贪图方便,跨越过街旁的隔离栏杆横穿马路,被爸爸发现了,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是既然设了栏杆,就是为了阻拦人们随便横穿马路,你怎么可以不遵守交通规则而去跨越栏杆呢?梦游是人在睡眠中的潜意识活动,受梦游者生活习惯的限制,绝不可能做出如此违反常规的动作。因此,我心里总有一点怀疑……” “唔,你的怀疑并非没有一点道理。”何钊点头说,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一观点,犹豫地说,“只是从你看到父亲走进客厅到你父亲出事,其间最多也不过几十秒到一分钟吧,客厅和阳台又空无一人,如果说这中间有什么犯罪活动的话,那么罪犯手段之高超,逃离之神速,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这决不是我的胡乱猜测。请你们一定要仔细调查,弄清真相,还我父亲一个公道!”姑娘哀求道。

死者的妻子叫白秀雅,今年29岁,长得端庄美丽。她告诉何钊说: 她与叶子明是三年前在A城认识的。那时,她正处在人生的低谷,因为经济不景气,工厂大量裁员,她失去了自己的工作;相处多年的丈夫又移情别恋,弃她而去。这双重的打击,使她痛苦、悲伤,陷入绝望的深渊而无法自拔。绝望之余,她忽然产生了轻生的念头。那一天夜晚,她独自一人来到秀春江畔,在江边徘徊了许久,看看夜深人静,江边已无人迹,便纵身一跃,跳入江中……但她很快就被人救了起来,救她的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叶子明。后来她才知道,叶子明已经观察她一段时间了,见她精神有点不大对头,担心会出事,就站在远处,一直没有离开。叶子明将她救起来之后,又叫来一辆出租车,将她送回家里,并且一直守护着她,直到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为止。后来,叶子明又几次前来看望她,一再劝她不要轻生,要鼓起勇气去面对生活,看到前途的光明。叶子明的关心,给了她极大的温暖,鼓起了她生的勇气……最初,她还一直是将他作为一位老大哥来对待,后来彼此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终使她无法自制,而跨越了年龄的差距,投入了他的怀抱。 谁知结婚以后,她很快就发现叶子明患有梦游症。只是那时他的病症还很轻,往往要相隔许多天,有时甚至要相隔一两个月才发病一次;就是发病,也不过是半夜从床上起来,去客厅里走上两圈,或是在窗前站上一会儿,并无大碍,也就没有重视。谁知到了今年,他这病却愈来愈严重,最近甚至于到了每隔一两天就要梦游一次的严重程度。她怕这会影响丈夫的健康,但又怕贸然告诉丈夫后会对他产生刺激,于是便打了一个电话给他的女儿叶晴,要她回家一趟,两人商量商量该怎么告诉她爸爸……谁知叶晴她不回来还好,她这一回来,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 “听叶晴说,你拍摄了一段她爸爸梦游时的录像?”何钊问。 “是的,我怕他们父女俩不相信,我又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他们,便拍了这一段录像。”白秀雅回答说。 “能把那一段录像借给我用几天吗?” “当然可以,我这就去给你们拿。” “还有,”何钊又说:“今天,看见你丈夫梦游时,他女儿叶晴要喊醒他,你又为什么要拦着不让她喊?” “因为梦游中的人是不能喊醒的,一旦喊醒,就会造成失忆,忘记以前的事,而一直生活在梦境里。听说有人就曾在梦游中走出家门,在途中被人唤醒,醒后便茫然不知返家的路,一直在外面流浪了许久,直到被家人找到为止。”白秀雅说。 “是吗?还有这样的事……” “唉!早知道这样,当时我真不该拦住叶晴,即使是失忆,忘掉了以前的一切,也总比死了强呀!”白秀雅说着说着大哭起来。 女佣刘妈是一位40多岁,老实厚道的农村妇女。她告诉何钊说: 她来这家做工已经一年多了。刚来的时候,女主人就曾交代过她说,男主人有时会有一点梦游,要她以后万一遇见了千万不要惊慌,也千万不要唤醒他,否则会造成失忆。后来,她果然有两次看见男主人梦游。第一次是在去年年底,那一天她因为准备年货而睡得很晚,睡后不久听见楼上有响声,她怕是进了老鼠,便起身上楼去看看,谁知看到的却是男主人,只见他呆呆地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好像在想什么心事……第二次就在上个月初,那一天半夜她被雷声惊醒,忽然想起楼上的客厅里有一扇窗子未关,便起身上楼去关窗子,结果又看见男主人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那神情也有点儿呆呆的。 “两次你都看清楚了吗?确实是男主人在梦游吗?”何钊问。 “当时虽然是夜里,没有开大灯,光线挺暗,我也没有看到他的正面,但看他的衣着和个头,也完全可以断定那就是男主人。”刘妈回答说。 “那么今天的事呢?今天的事你又怎么看?”何钊又问。 “今天的事呀,我可真不好说,事发时我已经睡了。唉!叶先生可是个好人,他死得真可怜!”刘妈最后满怀同情地说。 询问完三人以后,何钊问赵忆兰:“现在,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正如老杨所说的:此案简单明显,系死者在梦游中失足坠楼而死,属于意外死亡。”赵忆兰回答说。 “此中难道就没有一点疑点?比如说死者叶子明是否真的犯有梦游症?他又是否真的是在梦游中失足坠楼而死,而不是被人从阳台上推下去的?” “当然,在取得确凿的证据以前,我们都不能随便肯定什么,也不能随便否定什么,但你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委实是太小太小了。” “不!哪怕是只有极其微小的一点可能性,我们也应该去努力加以证实,弄个清楚明白。否则,就有可能会误入歧途,做出错误的结论。”何钊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稍稍思索了片刻,然后又说,“下午我想往湘雅医院去拜访一下死者的医生朱红大夫。你负责去调查一下死者的经济状况,看看他留下了多少财产?有没有立下遗嘱?这些遗产将怎样分配?” “好的。”赵忆兰说。

朱红是江州市有名的精神科大夫,这一行的权威,但他却坦白地告诉何钊,对于梦游症,他还真缺少研究。他说: “梦游是人们睡眠中的一种潜意识活动。有时人们虽然已熟睡,但大脑却未完全进入休眠状态,仍在进行潜意识的活动。这种浅层次睡眠中的潜意识活动,有时表现为做梦,有时则表现为梦游,当然,后者的人数远比前者为少。由于是睡眠中的潜意识活动,醒来后这种活动会自行停止,与正常人一般无异,用脑电波等仪器是检测不出来的。又由于患有梦游症的人为数极少,即使知道自己患了梦游症,一般也不会来医院诊治,因此医学界对这一方面的研究也少而又少。我作为一名普通的精神病医生,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么,你是怎么诊断出叶子明患有梦游症的呢?”何钊问。 “不是我诊断出来的,而是病人与病人家属自述的。我只不过是按照他们的要求给开了一些安神补脑液和安眠药,作用是改善病人的睡眠状态,提高他的睡眠质量,使他能够迅速进入深睡眠状态,从而抑制大脑的潜意识活动,不再发生做梦和梦游的现象。” “那么,你能确定叶子明真的患有梦游症吗?”何钊又问。 医生笑了,说:“我刚才不是已经明白告诉你了吗?我只是根据病人自己的口述而作的诊断。” 医生的话在何钊的脑子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回到局里,医生的那一番话还一直在他的脑中盘旋,挥之不去。 是呀,那个叶子明是否真的患有梦游症呢?医生未作诊断,女儿只看到他的背影,女佣也没有看清楚他的面目,只有他妻子拍摄的那一段录像上有着他清楚的身影,但那一段录像又是否完全真实可靠呢?他不觉打开电脑重新观看起那一段录像来。 这段录像他已经仔细地看过了许多遍了,没有发现拼接和涂改的痕迹,很像是真的。录像中,叶子明穿着一件睡衣从卧室里出来,径直走进客厅,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又转身走出客厅,返回卧室。在他站在窗前的那一会儿,摄影者还把镜头移向了墙上的挂钟,那挂钟的时针正指向1点…… 何钊正在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观看录像,赵忆兰快步走了进来,把一份材料放在何钊的面前,说:“叶子明的尸体解剖报告送来了,是汤平法医负责解剖的。报告有三点内容:第一,死者颅脑严重受损,系死者从楼上坠下,头部与水泥地面相撞而造成的,伤口直径4厘米,颅骨破裂,是造成死亡的主要原因;第二,死者身体其余部分毫无伤痕,没有坠楼前与人撕打过的痕迹;第三,死者血液中有安眠药巴比妥的成分,但分量不足以致死……” “那么,能使人昏睡吗?睡后又能起来梦游吗?”何钊问。 “这一点,我已经打电话问过汤平了。他说测出的药量足以使一个健康人入睡;至于入睡的深度,则因人而异。如果是一个长年服用安眠药的人,或者是一个连续服药而产生了抗药性的人,那么他是否能进入深度睡眠,或是睡后是否还能起来梦游,他可就说不准了。”赵忆兰回答说。 何钊点点头,又问:“叶子明的财产呢?调查清楚了吗?” “调查清楚了。他一共拥有公司50万股股票,360万元银行存款,还有他们现在住着的那一幢别墅。他没有留下遗嘱,按法律规定,这批财产将由他现在的妻子白秀雅和他的女儿叶晴平分,每人可以分得的财产总数约为850万元。另外,白秀雅还可以得到一笔300万元的人寿保险赔偿。”赵忆兰回答说。 “人寿保险?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据白秀雅说,这是上个月,她的一位在保险公司工作的老同学上门来推销保险,她碍于情面,便分别给自己和丈夫购买了300万元的人寿保险,在保单的受益人一栏里,填的都是对方的名字。” “唔,850万,再加上一个300万,这可真是一笔诱人的数字。”何钊说。 “不错,这笔数字是挺诱人的。但你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断定白秀雅有作案动机,更不能断定在这个案子中有犯罪的成分。”赵忆兰说。 何钊不置可否地一笑,说:“还是那句话,哪怕是只有极其微小的一点可能性,我们也应该去努力加以证实,弄个清楚明白。”说罢他又打开电脑,继续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那一段录像来了。 这段录像何钊已经反反复复地看过许多遍了,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端坐着,两眼紧盯着面前的录像,一会儿放大,一会儿定格,连一点细节也不放过地仔细研究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招手要赵忆兰过去,说:“你仔细听听,这里面好像有一个什么声音,但无论怎么放大也听不清楚。” 赵忆兰过去仔细听了听,点头说:“唔,是有点什么声音,但音量太微弱,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实在辨别不出是什么声音。” “你把这卷录像带拿到技术科去,请他们处理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把它放大一些,务必要弄清楚这是什么声音。”何钊说着从机器里取出录像带,把它交给赵忆兰。 “好的,我这就去。”赵忆兰说。 没有多久,赵忆兰就回来了。她把那卷录像带交还给何钊说:“弄出来了,那是从远处传来的一段音乐声,是哪家还在收看电视,从电视机里播送出来的音乐声。播送的是江州电视台‘同城乐’节目结束时的音乐。” “这个节目的播送时间?” “每天16点至16点40分首播,21点20分至22点回放。”赵忆兰回答说。 “唔,原来是这样。”何钊猛地一击桌子,兴奋地说,“这卷录像带是伪造的,叶子明并没有患梦游症。” “你是说这卷录像带拍摄的时间是晚上10点,而不是凌晨1点?”赵忆兰也兴奋了起来。 “是的,这段录像带拍摄的应该是叶子明晚上临睡前,或者是睡后想起什么又重新起来,比如说去关窗啊、拿东西啊什么的录像。只是录像的制作者,拍摄前在墙上的挂钟上做了手脚,把时针拨到了1点,用它来蒙骗了大家,甚至也骗过了叶子明本人。” “如果是这样,那么女佣刘妈和他女儿叶晴所看到的梦游者,也不是叶子明本人,而应该是另有其人?” “当然是另有其人。从头到尾,这整个就是一个骗局,是白秀雅伙同她的同犯精心编制的一个骗局。出事那天,叶子明因为服用了安眠药,早已鼾然大睡。那个假扮他的人事先将他搬移到阳台上,然后返回到客厅外,让从房里出来的叶晴看到他的背影,然后又迅速跑回阳台,将叶子明推下楼去……”何钊分析说。 “不错,不错!推下叶子明后,他可以躲藏在门后或是窗帘后,待叶晴离开后,再伺机溜下楼去,乘乱逃离别墅。”赵忆兰说。 “好了,不用再分析了。当务之急是赶快对白秀雅实行监控,调查她的历史和人际关系,查找到她的同伙——那个假冒叶子明梦游并将叶子明杀死的凶手。”何钊说。

然而,接下来的工作却很不顺利。一连许多天,对白秀雅的监控和调查毫无进展。白秀雅在江城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社交活动也不多,虽然也有几个往来比较密切的人,但都不具备作案条件和作案时间。是罪犯老奸巨猾,过于隐蔽,还是罪犯并不长住在江城呢?何钊决定扩大范围,去白秀雅三年前生活过的A城去寻找。 在A城警方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白秀雅三年前的住址。 房东是一位50多岁的大叔,记性很好,还记得白秀雅,说当年她是与一个名叫丁小山的男人一起住在这里的。按大叔的描述,此人的身高、体型大致与叶子明相仿,只是年龄要比叶子明年轻许多。租房的时候,大叔看了他们的身份证,记下了他们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但何钊拿了号码上公安网去查找时,却发现他持有的是一张假身份证,根本就查找不到此人。何钊无奈,只好请人按照大叔的描述画了一张模拟像,带回江城。 返回江州以后,何钊立即将模拟像印发到各派出所,发动全市警察查找此人,同时又增派人员,进一步加强对白秀雅的监控。 然而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这两方面的工作都毫无进展…… 平静了一段日子以后,白秀雅终于又活动了。她开始频频地向亲友们诉苦,说是自从丈夫死后,她就患上了失眠症,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就是睡着了,也常常梦见惨死的丈夫。她再也不想在丈夫惨死的这个地方住下去了。 两个月后,白秀雅终于下定决心,卖掉了她分到的全部股票,又将别墅的一半产权低价转让给了叶晴,带着一张存了1000多万元巨款的银行卡登上飞机,准备飞往相距遥远的另一座城市另图发展。 白秀雅走进机舱,刚在座位上坐下,她身旁的一名男子就转过身来,与她相视一笑,说:“终于成功了!”他就是丁小山。 “嘘——”白秀雅连忙阻拦说,“我们还没有离开江州……”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旁就出现了两名警察,其中一名说道:“即使你们侥幸逃离了江州,也逃脱不了法网!”——正是何钊与赵忆兰。 被捕以后,在充足的证据面前,二人终于低头认罪,交代了自己作案的过程。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包括与叶子明的认识,散布叶子明梦游的谎言,制作那一卷录像带,以及最后的伪装梦游,蓄谋杀人等,全都是他们预先精心策划、巧妙营造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夺取叶子明的财产。原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却被何钊一举侦破。 丁小山交代完自己的罪行以后,抬头看着何钊,问:“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破的案?” “你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第一个错误是你在制作那卷录像时,忽略了从远处的一台电视机里传来的一段音乐声,那是我市电视台每晚定时播送的音乐。正是这一段音乐声出卖了你,揭发出你在时钟上所做的手脚。第二个错误是你几次来江城作案,都是住在租来的一幢民房里,那民房位置偏僻,可以单独出入,左右又无邻居,很便于你夜间活动。但你预付了半年的房租,前前后后却没有住上几天,这反常的行为引起了房东的怀疑,将它报告给了警察。第三个错误是这次你不该来江城接白秀雅,住的又是四星级宾馆,宾馆的服务台和每个楼层的通道上都装有摄像头,清楚地拍摄下了你的面貌。”何钊回答说。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海泳失踪者之谜

夕阳西下。湿润的风从海上袭来,吹散了沙上的热气,给人以微微的凉意。 在海滩上尽情游玩了一天的人们,开始陆续离去。渐渐地,渐渐地,那片刻前还热闹非凡的海滩,便变得十分空旷和寂静了。 最后,那辽阔的海滩上只剩下了一位20多岁的女子,孤立无援地兀立在海岸上,仍在焦急地眺望着大海的远处,搜寻着自己的亲人。她的丈夫下海游泳尚未归来。 夜幕开始降临。海面上升起一层淡淡的雾,似轻纱一般弥漫上岸,笼罩住了整个海滩。 女子忽然害怕起来,转身拼命向大路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快来人哪!救命……” 那凄厉而绝望的呼喊声,打破了海滩的安谧和宁静。 闻声最先赶到的,是滨海市公安局的郝军警官。他正开着警车巡视到这一带,听到呼救声立即赶来。 “小姐,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说:“快!我丈夫……他下水游泳,还没有回来……” 郝军向茫茫的海面看了一眼,水上杳无人影。他顿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立即用手机与最近的一个水上救护队联系,要他们迅速派快艇来搜索救助失踪人员。 几分钟后,一艘救护艇就快如闪电地赶到现场。艇上的救护人员了解到具体情况后,立即打开艇上的探照灯,开足马力,在海面上往返搜索起来。 直到此时,郝军才逐渐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这女子名叫伍秀云,一周前与丈夫一起来此度假,今天是他们在此逗留的最后一天。整整一个下午,他们都逗留在这美丽的海滩上,下海游泳,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欣赏四周旑旎的自然风光。大约是在下午5点多钟的时候,她丈夫说明天就要离开了,想再下海去痛痛快快地游一回泳。因为已经下去游过两次了,感到有点疲劳,这一次她没有随同丈夫一起下水。她站在海岸上,看着丈夫一步一步地向深水走去,随后就挥动双臂一直往前游呀游呀,直到与粼粼的水波混在一起、分辨不清为止。谁知他这一消失就再也没有出现。她在海岸上等呀等呀,一直等到夜色降临,也没见他回来…… 然而,海上的搜寻工作却极不顺利。救护艇由近而远,往来穿梭地在海面上搜寻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搜寻到天亮,也未能在海面上见到一个人影。 看来,她丈夫凶多吉少,生还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了。 天明以后,又组织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搜寻打捞尸体的工作。人们沿着海岸,向南北两个方向搜寻了几里路,十几名潜水员一次又一次地潜下水去,搜遍了这一带的海底,都未能找到尸体。 这一带没有鲨鱼,看来尸体是被水下的暗流冲到深海里去了。 伍秀云伤心欲绝。她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仍然每天来到海滩,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停地凝望着大海,希望能出现奇迹,看到丈夫突然归来。 直到一个星期以后,她的母亲闻讯从江州赶来,才带她离开滨海,返回家乡。

两周以后,江州市保险公司的黄萍前往市公安局拜访他的老同学——江州刑侦科科长何钊,请求他协助调查一起人寿保险索赔案。 原来伍秀云返回家里以后,忽然想起丈夫生前曾经购买过两份人寿保险,每份的赔偿金额是100万元,于是便寻找出那两份保单去保险公司索赔。而保险公司受理此项业务的,正是黄萍这个人寿保险科的科长。 何钊将黄萍带来的材料翻阅了一下,问:“你怀疑这个郑桐的死有问题?” “是的。”黄萍回答说,“我怀疑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诈骗保险赔偿金的案件。” “证据呢?” 黄萍笑了,说:“要是有证据,我还用来求你吗?” “那么,你凭什么怀疑?” “第一,本公司的人寿保险赔偿,必须见到投保人的尸体,有死亡证明书。而此案却一直未能找到尸体,只有当地警方开具的一张下海游泳未归、疑已淹死的证明。这个郑桐是生是死,我总感觉仍有问题。” “嗯。”何钊表示同意。 “第二,我对他们的经济情况做了一些调查。郑桐生前与妻子伍秀云共同经营一家零售店,这几年经营状况很不好,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最后不得不以最低价盘了出去。这次夫妻俩正是在卖了店铺之后去滨海度假的。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非常拮据,急需这一笔钱,有作案动机。” “不错,你的怀疑有道理。但这毕竟不是我们刑侦科的事呀。”何钊笑着说。 “帮个忙吧!我了解了,江州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大案要案,你这个刑侦科长正闲得无聊呢。” “那也不能白帮忙呀!你知道,我们科的经费挺紧。” “你这个猎神,最近破了许多大案要案,抓捕了一大批豺狼虎豹、狮熊狐狸,大赚了一笔,怎么还会没钱用呢?”黄萍笑着调侃说。 “破案抓凶犯,是我们的职责,哪有什么利益可图?”何钊也笑着回答说。 “当然不会要你们白干,侦破了此案,公司会有一笔丰厚的酬谢。”黄萍改口说。 “酬谢就免了,只要如实报销办案所用的差旅费、加班费,以及伙食补贴就行了。” 何钊说罢招呼他的搭档赵忆兰过来,把案情向她介绍了一番,问:“你说呢,这个忙我们帮不帮?” 赵忆兰是一位性格开朗、办事热情的姑娘。她听后笑了,说:“你这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吗?” 何钊也笑了,他拍一拍黄萍的肩说:“好吧!我们就再帮你一次忙。不过你们也要做好赔偿的准备,投保人也完全有可能是意外死亡。” “那是当然。如果确系意外死亡,本公司理当赔偿。”黄萍说。 送走黄萍以后,何钊又与赵忆兰一起将他留下的材料研究了一番,决定先去拜访一下死者的妻子伍秀云这位不幸的女子。

伍秀云住在江北区一套三居室的普通住宅里。 他们去拜访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在家里做清洁工作,她开门看见两位警察,愣怔了一下,待他们说明来意之后,才请他们进屋去。她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乱扔在沙发上的一些东西,请他们坐下,说:“因为心情不好,这房里许久都没有打扫了,你看乱七八糟的!” 何钊同情地点点头,委婉地说:“保险公司委托我们调查确证一下你丈夫的死因。当然,这纯粹是例行公事,请你予以配合,把当日的情况叙述一遍。”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对方。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姿容俏丽、性格内向的绝色佳人。她那丰腴的脸、端正的鼻、小巧的嘴,以及春意荡漾的一双眼睛,都给人以美的享受,只可惜脸色过于苍白了一点,并且带有明显的倦容。 “你丈夫游泳好吗?”听完伍秀云的叙述后,何钊问。 “他很会游,曾经横渡过长江。照理是不会出事的。” “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那几天你丈夫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比如说厌世情绪什么的?”何钊又问。 “你怀疑他是自杀?”她疲倦地往沙发椅背上一靠,摇头说,“是的,我们的经济状况是很糟,这次去滨海前还卖掉了我们的店铺,但也还没有到绝望的程度。就在那天上午,我们还制订了一个重新创业的计划。他又怎么会去自杀呢?唉!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让他再下海去游那一次泳……” 她说到这里,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流出了两行眼泪,眼泪顺着脸颊悄悄地往下流淌,使得她那本来就愁云密布的脸,显得更加憔悴。 何钊默默地注视着她,一股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她拿出手帕揩了一下眼睛,待情绪稍稍平静了一点之后,又问:“天哪!我宁可不要那笔赔偿,而要他活着。” “嘟嘟嘟嘟”,何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刚讲两句话,信号就断了。 “糟糕!没电了。”他对伍秀云说,“能借你的电话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你请用吧!” 何钊走到电话机旁,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背对着他们与对方通了一会儿话。然后挂了电话,走回来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关于保险赔偿的事,可能还要等几天,我们还需要与滨海那边联系一下。” 从伍秀云家出来上车后,何钊问:“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两个疑点。”赵忆兰说,“第一,她的客厅里挂了几张像,有一张他们的结婚照,一张她的半身照,还有一张她丈夫的半身照。她丈夫的照片依然如旧,没有加上黑边。” “是的,我也注意到了。”何钊点头说,“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在她的心目中,丈夫并没有死。也许事发之后,她一直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无暇去顾及这些琐事。” “第二,她叙述丈夫出事的过程,与材料上记载的竟然一字不差,好像在背书。你知道,没有人能在不同的时间与场合,说出完全相同的一席话,即使是叙述同一件事,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赵忆兰是局里出了名的好记性,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不错,这是有一点儿可疑,但也不能作为证据。事发之后,她曾多次被警方和保险公司询问,也许叙述的次数多了,她也就记住了。”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我已经在她的电话机里安装了一个微型窃听器,先监听几天她的电话再说吧。”何钊回答。 “好你个何科!我说你的手机怎么忽然之间就没电了呢?”赵忆兰笑着说。 其实,在这样做之前,何钊也确曾犹豫过。出于同情,出于善良的本性,他很想相信对方的叙述;但作为一名刑警,他又不能偏听偏信,必须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

几天以后,他们将自动录下的伍秀云通话拿来放了一遍。伍秀云的电话不多,都是一些亲友的问候与安慰。通话最多的是她的母亲,还有一个被她称之为“大姐”的女人。伍秀云没有姐妹,这个“大姐”又是谁呢? “你去电信局查一查,这个‘大姐’的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何钊说。 赵忆兰去了不久就回来了,说:“查到了,是从滨海市的一部尾号是1437的手机打来的。” “是吗?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滨海了。”何钊说。 他当天就登上了开往滨海的列车。 到达滨海以后,何钊先去滨海市公安局拜访了当日处理这一案件的郝军警官。郝军非常热情,详细地向他介绍了事发当日的情况,又一直陪伴他去几个相关的地方做了一天的调查。 他首先开车送何钊去当日出事的海滩,指着岸上的一处沙滩说:“当日,伍秀云的丈夫就是在这里下海游泳,被淹死的。” 何钊四下观望,发现那是一处极为理想的海水浴场:海岸是由一片细嫩的白沙构成的沙滩,海里是洁净得连一点漂浮物都没有的湛蓝的海水。海上岸上,到处是游泳和晒日光浴的游人。 “听说,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何钊问。 “是的。我们打捞了整整一天,十几名潜水员轮流下去,把这一带的海底都搜遍了,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尸体。这一带没有鲨鱼,一定是被水下的暗流冲到深海里去了。”郝军回答说。 “你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表情,或者说她的表现怎么样?”何钊又问。 “伤心极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发疯般地喊:‘他完了!快救救他……他完了!’那样子实在可怜。”郝军说。 接着他又送何钊去电信局,查询那一部尾号是1437的手机。电信局的女工作员业务非常熟练,只一会儿就在计算机里查到了该手机的有关数据,说那是一部半个月前才开户的新手机,户主名叫沈娟,住在宝鸡路石板巷34号。 郝军又开车到宝鸡路,几经周折找到了石板巷34号。那是一栋旧式的二层楼民居,屋门紧闭。他们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来开门。 “别敲了!这屋里没人。”邻居的一位老太太闻声出来说。 “那么,这家的主人呢?”何钊问。 “没有主人。这里原先是一家公司的仓库,后来公司倒闭了,这房子就一直空着。” “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叫沈娟的人吗?”何钊又问。 “沈娟?没有听说过。”老太太摇头说。 何钊不死心,又去左邻右舍访问了几个人,结果仍然一样,谁也没有听说过沈娟这个名字。 这么一折腾,一个下午就过去了。从石板巷出来,何钊一看手表,已经5点多钟了。他忽然想起,伍秀云的丈夫正是在这个时候下海去游泳的。此时的海滩,会有什么变化呢?于是他又请郝军把车开回海滩。 何钊刚一下车,立即发现海滩的景致发生了变化:原先高挂在头顶的太阳,此时已落在海平面的上方,正好与海滩相对。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闪烁,海上是一片耀眼的光芒,十分壮观。

第二天,何钊就返回了江州。 “有收获吗?”赵忆兰一见何钊就迫不及待地问。 何钊点点头,说:“那部手机是半个月前才开的户,登记时使用的是一个假名。” “这么说,线索又中断了?” “也不尽然。这部手机开户的时间,正好是郑桐失踪的那几天,而且又一直与伍秀云有联系……” “你是说郑桐还活着?”赵忆兰说。 “不错。”何钊点头说,“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个‘大姐’。” “不会吧?那个‘大姐’毕竟是个女人。” “你忘了,只要在话筒里装上一片薄薄的簧片,就能将男人的声音变成女声。” “但那是电话呀,而她使用的却是手机。”赵忆兰坚持说。迄今为止,还未听说能在手机里做这种手脚的,因此,她仍然不敢苟同何钊的这一推理。 “好了好了,我们不必在这一点上再行争论了。我建议将录音送到省厅技术科去,请他们将‘大姐’的声音做一个声谱分析,一切不就都清楚了吗?”何钊说。 由于每个人发出的声音都有它不同的特点,通过仪器将声音的振动变为电磁波,再将电磁波图解显示出来,就能得到每个人特有的声谱。而男人的声谱与女人的声谱,是有着明显的区别的。 两天以后,省厅技术科的鉴定结论就出来了,那个‘大姐’果然是个男人。 于是,案情豁然开朗,一切都清楚了。他们立即开车重访伍秀云。 这一次,伍秀云的家里已打扫洗抹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待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以后,伍秀云这才惴惴地问: “你们与滨海联系过了?” 何钊点点头,说:“我亲自去了一趟。看来,保险公司的那一笔赔偿,你恐怕得不到了。” “为什么?” “因为你撒了谎。” 何钊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紧盯着她的脸,开始了他的分析推理: “第一,你说你丈夫是下午5点多钟下海游泳的,你看着他游出好远好远。那天,我特地在下午5点多钟去看了现场。那时,西边的太阳正对着你的脸,海上一片反光,稍远一点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你怎么能看到他游出好远好远?第二,你曾几次分别对滨海市公安局、我市保险公司,以及我们叙述你丈夫遇难的经过,每次叙述完全一样,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就像是背书一样,显然是事先准备好了,用心背下来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一直在与你的丈夫通电话。那个‘大姐’就是你的丈夫。” 伍秀云的脸色变得像纸一般惨白。 “快叫你丈夫回来吧!”何钊诚恳地说,“回来自首,最多也只是个企图诈骗,或者是诈骗未遂罪。否则,他就必须隐姓埋名,一辈子过着躲躲藏藏的生活。” 未等何钊把话说完,伍秀云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电话机,拿起话筒,呜咽着说:“喂!你快回来……他们都知道了。我早说了不会成功的……” 案子侦破了,但何钊却高兴不起来,为人心的不测,更为自己竟一度为伍秀云的表演所迷惑,对她深表同情。 几天以后,黄萍代表保险公司为他们送来了一笔丰厚的酬谢金。 “对那一对夫妻,你们打算怎么办?向法院起诉吗?”何钊问。 “让他们去承受自己良心的谴责吧,本公司无意打这一场官司。”黄萍回答。 次日,何钊征得赵忆兰的同意,将那一笔酬金全数捐赠给了慈善机构。 珍宝失窃案之金彩龙凤瓶

故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的一个夏天。 那一天早晨,江州市博物馆第五展厅的管理员小文一打开展厅,就感觉有点异样。仔细一打量,发现对面的中心展橱里空空如也,昨天闭馆时还陈列在里面的那件主展品,国家一级文物金彩龙凤瓶竟不翼而飞,失窃了! 金彩龙凤瓶是该馆的镇馆之宝,价值连城。 事关重大,江州市公安局长马峰亲自出马,立即下令对机场、车站及各条公路的出入口加强检查,防止宝瓶外流,随即与刑侦科长何钊一起率众赶赴现场。 他们到达之时,博物馆的钟馆长和保卫科长老杨等人,早已焦急地守候在博物馆的大门口。见了他们如见救星,立即带领他们去看现场。 博物馆建造在江州市的风景区,占地面积很大。馆内处处有亭亭如盖的大树、色彩绚丽的花坛,绿草如茵,花香飘溢,环境十分优美。那一座座宫廷建筑式的展厅,就分布在这绿色掩映的树木花草之中。 钟馆长一边走一边向他们介绍说:“这金彩龙凤瓶,是明代弘治年间官窑的精品,质地上乘,造型美观,工艺精湛,瓶体轻而薄,可以透光,表面洁白如雪,光可照人。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还是瓶上那幅龙凤呈祥图:在朵朵彩色的云层里,遨游着一对龙凤。那飞龙的鳞片,凤凰的羽毛,全系金彩银彩绘就,工笔细腻,色彩绚丽,栩栩如生,堪称世上一绝。此瓶为明清两代宫廷收藏,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失窃,流落海外近百年。直到前几年才为祖籍是我市的华侨李耀华先生用重金购得,将它送回祖国捐赠给我馆。唉!谁知今天……” “请问,那龙凤瓶有多大?”何钊问。 “瓶高38厘米,瓶口直径10厘米,瓶底直径12厘米,瓶肚最大直径16厘米。”钟馆长背书般地迅速回答。 “馆内不是有防盗系统吗?有什么发现没有?”何钊又问。 “不错,我们的每一个展厅里都安装了摄像头,监控室里整夜有人值班。另外,陈放那只龙凤瓶的展橱里还安装了防盗器,只要有人接触,就会发出警报声。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摄像机里竟没有摄下盗贼的身影,防盗器也没有发出报警声。”博物馆的保卫科长老杨说。 说话间来到了第五展厅,何钊立即率领手下进行现场勘查。他一边勘查一边口述,要他的助手赵忆兰记录下来。 “门锁是用一根铁丝打开的,锁孔有撬动的痕迹。”他说。 “防盗器的电源被事先切断了……”他又说。 “可是摄像机并没有坏呀,监控室里整夜都有图像。”老杨说。 “不错,摄像头很高,罪犯无法做手脚。”何钊点头说,“但你看摄像镜头安装的角度,与地面有一个十几度的死角,罪犯只要在这里紧贴着地面爬行过去,就能躲开摄像机的监视。” 何钊接着又拿出放大镜,在门锁、地板,以及展橱上仔细检查起来,希望能找到一点有用的印迹,但结果仍然一无所获。罪犯作案时显然戴了一双薄膜手套,连一个指纹也没有留下。 他接着又到室外,四处查找窃贼出入的线索,最后在院墙旁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发现一处铁器磨损的痕迹。看来窃贼是利用飞爪在此处越墙而入的。树上墙上同样未留下指印,但在距大树不远的一块泥地上,却找到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脚印。根据脚印判断,窃贼身高在1.68米左右。 何钊不觉叹了一口气。单凭这么一点线索,要在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去寻找罪犯,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返回局里以后,立即召开了案情分析会。由于案情重大,罪犯作案手段又非常高超,未留下任何线索,因此,在马峰局长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人人都沉默不语,会场气氛非常沉闷。 最后还是何钊打破沉默说:“此案的作案手段高超,技术娴熟,并且熟知展厅内部情形,知道如何对付那些先进的防盗设备,极有可能是本地惯偷中的一名高手。” “还有一点,”赵忆兰补充说,“作案人是夜间翻墙进出博物馆的,此人善于使用飞爪。能带着那么大的一个瓷瓶翻墙而出,此人的轻功也非同一般,一定练过武功。” “不错!”何钊点头说,“看来,要寻找到罪犯,还得从这两点上入手。” “分析正确。”马峰局长说,“只是还有一点,一名惯偷又怎么知道对付摄像机、防盗器那些现代化的科学仪器呢?” “你是说在他们的身后,还有高人指点?”何钊问。 “不错!”马峰局长点点头说,“我这里有一份材料,近两年来,在上海、杭州、南京等几个大城市,先后发生了好几起文物盗窃案,作案者的目标都是国家一级、二级文物。这些文物在国内根本无法出手。因此,在这一系列的案件背后,肯定有一个跨国犯罪集团。我已经将此案向省厅做了汇报。省厅指示我们:要集中力量迅速侦破此案,不仅要抓住盗贼,追回宝瓶,而且要顺藤摸瓜,挖出盗贼身后的那个犯罪集团,将他们一网打尽。” 散会以后,何钊立刻打开计算机,调出全市有案底的窃犯的档案材料,一个一个地进行排查,足足忙活了大半天,才从一百多名惯犯中筛选出三个人来。他决定将刑侦队分成几个小组,分别对三人进行日夜监视。 这三个人是: 一、赵勇,32岁,身高1.68米,武馆教师。曾拜名偷肖二指为师,偷技高超。因盗窃两次入狱,分别被判处两年和三年徒刑。 二、江小山,28岁,身高1.67米,无业。系赵勇的师弟,偷技不亚于赵勇。虽长年偷窃,但因未作过大案,仅被拘留数次。 三、姚刚,41岁,身高1.69米,加油站工人。自小流落街头,混迹于盗贼之间,学得一手偷盗的绝技。曾因盗窃罪几次入狱,累计蹲监达五年之久。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第五天,被监控的三个对象仍毫无动作。何钊不觉有点犹豫起来,担心会不会监控错了对象,从而放过了真正的窃贼?然而,就在这一天下午,案子终于有了突破,他们在江小山的家里监听到了一个重要电话: “喂,是江小山吗?” “我是。” “老K向你问好!” “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货到手了吗?” “到手了。” “好!明天上午9点,到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交货。” 经查,电话是从滨海市打来的,对方使用的是一个公用电话。 何钊大喜,立即请示局领导批准,做出抓捕江小山及接货人的部署。

次日上午,江城机场宽阔的候机大厅内旅客云集。不到8点,身着便衣的刑警队员便三三两两地陆续进入候机大厅,监控住了每一个出入口。 8点多钟,隐藏在江小山家对面住所里的监控人员,发现江小山带着一只黑色的手提包走出家门。 江小山狡诈多疑。他出门后四处观望了一下,见无人监视,这才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向机场方向而去。 赵忆兰立即开动汽车,尾随上去。 出租车一路不停地开到了机场。但江小山进入机场以后,却出乎意料地不去候机厅,而是走到小件行李寄存处,取出一串锁匙,打开一个存物柜,将手提包存放进去。 “报告,江小山把手提包存进了行李寄存处的存物柜。”赵忆兰向担任指挥的何钊报告说。 “盯住存物柜,这也许是他们的交货方式,一定会有人来取。”何钊指示说。 “是!”赵忆兰回答。 然而,没有多久,却见江小山又匆匆地走了回来,打开存物柜,重新取出那只黑色提包。 正在这时,候机厅里的播音喇叭忽然响了:“旅客们注意!旅客们注意!我们刚接到一个举报电话,有人在候机厅内放置了炸弹,请大家迅速离开候机厅!迅速离开候机厅……” 候机厅里随即一片哗然。旅客们惊恐失措,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刚才还是和谐、平静、秩序井然的候机厅,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江小山乘机混入蜂拥的人群之中,只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赵忆兰的耳机里响起了何钊的吼声。 “他好像发觉了我们的跟踪监视,乘乱溜了。”她回答说。 何钊当机立断,立即将行动小组分成两拨,命令其中的一拨协助机场搜寻炸弹,另一拨则去搜索寻找江小山。 十几分钟以后,情况弄清楚了,候机厅里根本没有炸弹,完全是一场虚惊。机场办公室接到的那个举报电话,提供的是假情报。 紧接着,他们又在洗手间的一个隔间里找到了江小山。他歪倒在坐便桶上,早已断了气,是被一根细铁丝勒死的。那只黑色手提包扔在他的脚旁,包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那只价值连城的金彩龙凤瓶,已经被人拿走了。 是谁打了那个谎报候机厅里埋放了炸弹的电话,制造混乱,以便江小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又是谁取走了龙凤瓶?他又为什么要杀死江小山? 为了解开这一连串疑问,何钊从机场办公室取来那个电话录音,进行声谱测定,通过比对,发现那个电话竟然是江小山自己打的。他又调来候机厅所有的监控录像带,一一查找,终于在一卷录像带上发现了凶手的身影。那是正对着洗手间的一个录像头录下的:在江小山走进洗手间之后,有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紧随进去,他出来时面对着摄像镜头,清楚地录下了他的面貌。 但随即就遇到了难题,此人无前科,在罪犯的档案库中,查找不到任何有关他的资料。 对于这一次行动的失败,何钊很懊恼。他问赵忆兰:“仔细回忆一下,你露出过什么破绽没有?” “没有呀,”赵忆兰回答说,“在他家外监视时,我隐蔽得很好,跟踪时又一直保持着两个车距。” “好了!先不要查找原因,当务之急是如何抓到那个凶手!”马峰局长说。 “没有其他线索,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凶手的照片印发下去,动员全市警力查找此人。”何钊说。 然而,凶手的照片印发下去以后,却一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一连几天,他们查遍了几个派出所常居人口和暂住人口的户籍档案,走访了市内的大小旅馆,都未能查找到此人。 “看来,我们得去滨海走一趟了。”何钊说。 “对!去滨海,给江小山的那个电话就是从滨海打来的。”赵忆兰赞同说。 当天下午,他们就登上了开往滨海市的列车。

滨海市公安局对他们的工作非常支持,专门抽派郝军警官协助他们办案。 在滨海市的户籍档案里,同样没有查找到此人。 一连几天,郝军陪伴他们走访了许多酒吧,终于找到了一名认识照片里凶手的侍者。侍者说此人名叫柳三多,是一个行踪无定的神秘人物。没有人知道他家在何处,但知道他有一个名叫杜春霞的情妇,是红玫瑰歌舞厅的舞后。 从酒吧出来以后,郝军颇感为难地说:“这个杜春霞的父亲是一名在押犯,她本人对警察抱有敌对情绪。我曾与她打过一次交道,了解一名疑犯的情况,结果是一问三不知,毫无收获……” “那你就不要出面了,让我去单独会一会这个杜春霞。”何钊说。 当天夜晚,何钊就身着西装,化装成一名富商,独自一人去闯歌舞厅。 那是一个二流的歌舞厅,厅堂不是很大,有一个小小的舞台,一名歌手正在台上演唱。围绕着舞台,摆放了20多张桌子。与舞台上强烈的灯光相反,厅里灯光昏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人影。 一名侍者走过来,将何钊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把他安排在那里的一个空位子上,说:“先生,喝点什么?” “一杯加冰啤酒。”何钊说。 等了好几个节目之后,杜春霞才上场表演。她穿着一条由许多闪亮的绣花布条做成的短裙,上身是一件敞肩露背、裸露出腹部的薄纱衣,额上贴着一颗宝石,两耳垂挂着一对硕大的耳环。在强烈的灯光映照下,一身闪闪发亮,像一名印度舞女。 与她一同上台的,还有一个打着赤脚、腰间围着同样布条做成短裙的、敲打手鼓的小伙子。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小伙子的手鼓忽然敲响了起来。杜春霞也随着鼓点开始扭动身子,挪动脚步,盘旋起舞。 那鼓声时轻时重,时而舒缓,时而急骤,带着古老而又原始的气息。她的身躯也随着那鼓点而飘移、摇曳、俯仰婀娜。她的腰肢柔似无骨,修长的两腿似绸带一般飘摇,圆浑的手臂、纤纤的十指,又似天上的行云、地上的流水,变化出千种姿态、万种风情…… 何钊震惊了。他情不自禁地被杜春霞的舞姿,被舞蹈中那种带着原始气息、狂野粗放的美所深深吸引。他没有想到在这种低级的歌舞厅里,竟能够看到如此精湛的表演,更没有想到一名窃贼的情妇,竟会有如此高超的舞技。这个杜春霞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待杜春霞表演完,谢幕下台以后,何钊召来侍者,递给他一张“四人头”,说:“我想见杜春霞。” 侍者将钞票放回桌上说:“杜小姐不接客。” 何钊又连续加了两张。 侍者这才收起钞票说:“请随我来!” 侍者带领何钊走进后台。 杜春霞正疲惫地躺在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显然,刚才的那一场表演,已消耗了她过多的精力。 侍者附耳对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她睁眼看了何钊一下,说:“你要什么?” “请别误会!我实在是被小姐优美的舞姿所吸引,想一近芳容,表达我的仰慕之情。”何钊说。 她又打量了何钊一会儿,忽然莞尔一笑,递给他一个地址说:“我还有一场演出,是最后的压轴戏。演出完后,你来找我。”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 何钊无奈,只得返回前厅,耐着性子看那一场接一场庸俗的表演。直到演出完毕,他才出来叫了一辆出租车,按照地址前去找她。 那是在开发区一座高级公寓里的一套住房。何钊在门外等了很久,才见她来开门。她穿着一件敞露着胸口的睡衣,湿润的秀发上还沾着点点水珠,看样子刚洗沐完毕。那湿润的秀发衬着她的脸,尤显得娇艳欲滴;而那薄如蝉翼的睡衣,又将她那高耸的乳房、丰满的胴体,若隐若现地展现出来,使人望之怦然心动。 她将何钊让进房里,分别为他和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说:“你是干什么的?”那慵惓的姿态,更增添了几分魅力。 “一个商人,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何钊说。 “做点小生意?能出手如此大方地来见我吗?” “那是因为我对小姐实在是非常仰慕,所以情不自禁……” “好!我喜欢你,今天就尽你一夜风流。” “不,小姐你错会了我的意思。” 她略略一怔,讶异地问:“那你要什么?” “我今天来,一来是向小姐表达仰慕之情,二来是想请小姐引见一个人。”何钊说。 “谁?”她问。 “柳三多。” “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想与他做一笔生意,一笔能赚大钱的生意。” “对不起!我不认识他。”她说。 “不!小姐不但认识,而且关系还非同一般,前几天你还和他在一起。告诉我,应该去哪里找他?”何钊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说:“好吧,明天我带你去见他,明天!” 她说着竟从容地解开衣带,若无其事地脱下睡衣,裸露着诱人的胴体,在长沙发上躺下…… 何钊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知道自己必须抵抗住她的诱惑,但却克制不住心跳的加剧,口舌干燥得难受。他禁不住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啤酒。顿时,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随即便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何钊才从昏睡中醒来。醒来时发现赵忆兰在自己的身旁,正在往他的脸上泼凉水。 “那个女人呢?”他问。 “走了。”她说。 “为什么不去盯住她?” “放心!郝军警官和他的搭档已经跟去了。”

杜春霞摆脱了何钊以后,立即驾车一路左转右弯地往前急驶,最后把车开进市郊的一条偏僻的小路,在一座农舍的附近停住。 那是一条与四邻相隔、单家独院的老式砖房。路灯昏暗,加上树木遮掩,房屋四周黑洞洞的,显得非常阴森。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30多岁的高大男人。他一见杜春霞,连忙把她拉进屋去,问:“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那个人就是柳三多。这里是他的一个窝点。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江州来了人,正在到处找你。”她说。 “你怎么知道?”他问。 “那人找到了我那里,着了我的套。” “他不会跟踪而来吧?” “没事。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去年我在江州见到过他,是那边的刑警的头儿。我给他喝了一杯下了蒙汗药的啤酒,起码要两三个小时以后才能醒来。”杜春霞得意地说。 “那就好。”柳三多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将她揽入怀里,动手脱她的衣服…… 然而,郝军和他的助手早已跟踪而至,并调来了大队武警,包围了这座农舍。 抓住柳三多以后,从那个窝点搜出了一批赃物,但没有那只价值连城的龙凤瓶。 何钊连夜提审柳三多。 最初,柳三多百般抵赖,只承认自己有点小偷小摸行为,拒不承认与江州的盗宝杀人案有关。在何钊出具了一系列证据,播放了他与江小山通话的电话录音和机场的监控录像以后,他这才垮了下去,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最近发生在江南几个城市里的一系列文物盗窃案,都是一个以代号叫作老K的人为首的跨国集团所为。柳三多是他手下的一名中介,负责上下联络,从窃贼手里拿到珍宝,送到指定地点,再由下手偷渡出境,运往香港。 “说!你为什么要杀死江小山?”何钊问。 “因为他叛变了,打电话告密,出卖我。”他说。 “那只金彩龙凤瓶呢,你把它藏哪儿了?”何钊又问。 “我没有拿到龙凤瓶。” “什么?你没有拿?” “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拿。” “怎么会呢?你不是和他约好了,在机场的候机厅里交货吗?” “是约好了。可那小子不是人,他根本就没有带龙凤瓶,他那手提包里是空的。”他说。 原来,那天柳三多早就盯住了江小山,对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当他看到江小山没有按照约定的接头方法做,而是把手提包存入存物柜,走去打电话,便起了疑心,误以为江小山出卖了他。直到勒死江小山,打开手提包,发现包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那么,那只金彩龙凤瓶现在又究竟在哪里?是否还在江小山的家里?何钊立即打电话回江州市公安局,要他们连夜再去江小山家里仔细搜查一遍。

案情重大,省公安厅派来一名专家,与滨海市公安局的郝军等人组成了一个专案组,继续审讯柳三多,负责与各地公安局联系,顺藤摸瓜,挖掘逮捕他的同伙,彻底摧毁这个跨国犯罪集团。 何钊与赵忆兰仍负责追查龙凤瓶,第二天就返回了江州。 他们一回到局里,就迫不及待地问:“搜到了吗?” “没有。”马峰局长说,“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们又连夜去江小山家里,把他家的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彻底搜查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那只龙凤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现在又该往哪儿去寻找那只龙凤瓶呢?何钊不觉有点茫然失措。 他拿起茶杯,咕嘟咕嘟地一连喝了几口水,往椅子上一坐,开始苦苦思索起来。一直过了许久,他才打开计算机,重新审视起机场候机厅的那两卷录像来。他首先将洗手间门外的那段录像放了几遍,发现柳三多进出洗手间都是空手,衣服也无鼓起之处,不像有所携带。他又把江小山存包取包的录像反复放了几遍,只见江小山从容地走到存物柜前,打开一只柜门把手提包放了进去,锁上门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又见他快步走了回来,重新打开那只柜门,取出手提包…… 何钊看着看着,忽然两眼一亮,对赵忆兰说:“你去把江小山身上的遗物再拿来看一看。” “好的。”赵忆兰说。 她拿回来一个塑料袋,拎着袋底,将袋口往下一抖,从江小山尸体的口袋里搜出来的东西便全部倒在桌子上了:一盒烟、一个打火机、一块手帕、一串钥匙和一个钱包,钱包里有几十元钱纸币和几枚硬币。 何钊将那些东西一一翻看了一遍,最后拿起那一串钥匙,一把一把仔细研究了一番,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秘密就在这一串钥匙里。” 心有灵犀一点通,赵忆兰立即说道:“你是说龙凤瓶依然在机场的存物柜里?” “不错,那是我们唯一疏漏了的地方。”何钊点头说。 于是,他们立即开车前往机场。 到达机场的小件行李寄存处后,何钊要赵忆兰指出当日江小山存包的那个柜子,拿出那一串钥匙,逐一试了起来。试到第四把钥匙时,“咔”的一声,门锁开了。打开柜门,果然发现柜里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黑色手提包。那只他们搜寻了多日的金彩龙凤瓶,就在包里。 原来江小山生性多疑,早有准备,事先在机场租用了一只存物柜,把一只一模一样的空包存放在里面。那天他发觉自己好像被人跟踪以后,就来了一个狸猫换太子,将装着龙凤瓶的包放进柜子,换了一个空包。因为是将开柜的钥匙与他自己的钥匙串在了一起,所以在这之前一直未引起何钊他们的注意。他的致命错误是不该向机场打那个谎报有炸弹的电话,乘乱脱身,结果反而引起同伙的误会,招来杀身之祸。 翌日,人们又在江州博物馆的第五展厅里看到了那一件失而复得、价值连城的国宝——金彩龙凤瓶。 珍宝失窃案之黄石兽角杯

烟花三月,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江州市博物馆的展厅内外,花香四溢,人流如涌。 这是该馆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喜庆日子。这天一早,以副馆长曹沛为首,包括文物鉴定专家何佩云、保卫科长方平在内的一个三人小组就飞往香港,去接收爱国商人梁启文先生捐赠的一件明代珍贵文物——黄石兽角杯。 数月前,巴黎的文普森拍卖行公开拍卖一批文物,其中有一件中国玉器珍品,是明代玉雕大师陆子冈精心雕制的一只黄石兽角杯,为乾隆所珍爱,后流落海外。这次拍卖,还是它首次在公开场合露面。 当时,梁启文先生恰好在巴黎处理一宗事务,便也随同二位朋友一起去参加了这个拍卖会。 参拍的文物一件一件地拍卖完了。服务小姐捧出了最后一件拍品——黄石兽角杯。当竞拍员打开那只精致的小手提箱,将它展示在大家面前时,会场里顿时发出一片赞叹声。刹那间,人们的视线都被那只精美绝伦的珍贵文物吸引住了。 那兽角杯系用质地上乘的黄石雕制。此石质地坚硬,且色彩斑斓、晶莹透明,是玉中的精品。更为珍贵的,还是陆子冈在制作此杯时,巧妙地利用了玉石固有的色彩与花纹,在杯的底部雕刻了一簇衬着绿叶的黄花,杯体则是一只倒插在黄花丛中的银灰色的兽角。那绿叶黄花色彩鲜艳、青翠欲滴,而那兽角却又质朴无华、凝炼厚重,在花与叶的衬托之下,愈显得古朴与高雅。整件作品堪称鬼斧神工,精美绝伦,为世上一绝。 竞拍开始了,报价似火箭一般飞速上升,最后,一位美国商人举牌报出了100万美元的天价。 “100万美元第一次。”竞拍员喊道。 “100万美元第二次。” 场内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出来加价。 梁启文的心一阵紧缩。眼看这一件流落海外近百年的稀世珍宝,又将飘洋过海地从欧洲流落美洲,他不禁心疼起来。 “100万美元第三次……” 就在竞拍员举起木槌准备落下敲定时,梁启文忽然举牌喊道:“110万美元!” 全场一片哗然,那位美国商人也没有再加价。他就这样以110万美元的天价买下了这只黄石兽角杯。 梁启文将兽角杯带回香港以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亲友们纷纷登门拜访,要求一睹此杯;就连窃贼也几次光顾他的住宅,意欲盗取此宝。这给梁启文带来许多烦恼。梁启文本非文物收藏家,只是出于一片爱国之心才买下此杯,便给故乡的江州市博物馆写了一封信,决定将此宝捐赠给该馆。 宝杯的赠接工作非常顺利。曹沛等三人一到香港,就被梁启文先生派车接到他的住所。待客人稍稍休憩了一会儿,消除了旅途的疲劳以后,梁先生去室内取出一只小手提箱,打开箱盖说:“这就是陆子冈的黄石兽角杯,请你们验收!” “太美了!真是巧夺天工,稀世珍宝!”曹沛边看边赞叹道。 何佩云则小心翼翼地拿起兽角杯,仔细地鉴赏了一番,点头说道:“不错,是陆子冈的真品。你们看这杯子的造型,是典型的明代风格,杯底还有‘子冈雕制’几个篆体小字。我国古代的玉器一般都没有工匠的署名,只有陆子冈一人例外。陆子冈是一代名师,又是文人出身,宫廷官吏,因此,他每雕制成一件作品,无论巨细,都要刻上自己的名字。” “不错,不错!时隔五百多年,其间又几经战乱,陆子冈的传世作品已经不多,这一件珍品就弥足珍贵。”梁启文说道。 曹沛三人接收了兽角杯之后,不敢耽搁,立即驱车前往机场,搭乘当日的班机返回江州。 下午4点多钟,曹沛三人由江州机场乘车返回博物馆。博物馆钟馆长率众将他们迎进室内,说:“辛苦了!兽角杯取回来了吗?” “幸不辱使命,取回来了。”曹沛扬扬手中的小手提箱,兴奋地说。 “快打开来看看!” 曹沛小心地将小手提箱平放在桌上,拿出一把钥匙,打开箱盖。但他随即就发出一声惊呼,惊骇得大张着嘴,半晌合不拢来。原来临行前他亲手放进箱里的那一只价值连城的黄石兽角杯竟不翼而飞,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玻璃杯。

在江州市公安局刑侦科的一间办公室里,刑侦科长何钊与他的助手赵忆兰正在起草一个案件侦破的总结报告。 “嘟嘟嘟嘟……”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喂!我是何钊。”何钊拿起话筒说,“什么……博物馆……好!我们立即就去。” 他放下电话筒,对赵忆兰说:“走!去博物馆,他们的一件珍贵文物被盗。” 登上警车以后,赵忆兰问:“去年,发生那件金彩龙凤瓶失窃案以后,博物馆不是全面更新了他们的防盗系统吗?怎么又有文物被盗?” “这次被盗的不是馆内的展品,而是一位香港商人捐赠的珍贵文物——黄石兽角杯。”何钊一边驾车一边回答说。 “黄石兽角杯?” “对!那是一件流落海外近百年的稀世珍宝。博物馆派了三个人去接收。他们一路之上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竟被人在不知不觉中用一只玻璃杯给调了包。” 何钊驾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相距10多公里的博物馆。他径直把车开进馆内,在办公楼前停下,在一位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快步走入该馆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早已聚集了有关人员,有当地派出所的民警、文化局的工作人员、博物馆的专家,当然还有这次去香港接收宝杯的3位当事人。那只装兽角杯的小手提箱,就打开平放在会议室中央的那张长会议桌上。 那是一只长42厘米、宽30厘米、高18厘米的西洋皮箱。箱内是一层厚厚的天鹅绒软垫,在软垫中央原本是用来存放兽角杯的那一处凹陷里,放着的竟是一只普通的玻璃杯。 何钊戴上手套,拿起手提箱和杯子仔细看了一下,对赵忆兰说:“待会儿把它们带回局里,交技术科去检验一下。” “好的。”赵忆兰说。 “好吧!”何钊接着面对大家说,“现在请谁把事情的经过详细介绍一下?” “事情是这样的。”曹沛副馆长说,“因为黄石兽角杯价值连城,我们在香港梁启文先生的家中取到它后,没敢多停留,就径直去机场,搭乘飞机返回江州。一路之上,这只小手提箱都没有离身。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返回馆后打开箱子一看,那件稀世之宝竟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玻璃杯。” “一路之上,这手提箱都没有离身吗?” “是的。无论是在车上还是在飞机上,我都一直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里,只有在香港机场候机时,放下过一段时间。”曹沛回答说。 “为什么?在香港机场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是的,我们乘坐的班机因故推迟一小时起飞。为了安全,我们便去候机厅一侧旅客较少的咖啡屋里,喝了一杯咖啡。因为抱着它两手不便,所以就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头说,“会不会有人在这时,将一只同样的小手提箱调换了你的小手提箱呢?” “这不可能。”三人小组的另一成员方平说,“我们在咖啡屋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座位,邻近的几张桌子都没有人,更没有人走近过我们的桌子。” “是的,除了开始时女侍过来招呼,给我们送来三杯咖啡以外,在那一段时间里,根本就没有人靠近过我们的桌子。”小组的另一成员何佩云也加以证实说。 听了他们的回答,何钊不觉双眉紧蹙,心中产生一丝疑惑:这一路之上箱不离身,又从未与外人接触过,那窃贼又是在何时何地采用何种方法偷换掉兽角杯的呢? 回到局里以后,赵忆兰立即拿了小手提箱去技术科,请他们加以检验。何钊则坐在桌前开始苦苦地思索起来,但他苦思了许久,脑子里仍然一片茫然,找不到一点线索。 检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一、小手提箱的锁孔内无撬动痕迹,箱子是用钥匙打开的。 二、箱上只有两个人的指纹,一个是曹沛的,另一个则是梁启文先生的。 三、玻璃杯光洁如洗,杯上没有任何指纹。 罪犯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印迹。 何钊看着检验报告,不觉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这次是遇到一名高手了。” “是的,罪犯作案手段极其高超,天衣无缝,简直可以说是神了!”赵忆兰赞同说。 “那么,你说罪犯会是在哪里作的案?” “根据他们的介绍,曹沛一路之上都将小手提箱抱在怀里,到达江州以后,又是乘坐博物馆去接他们的专车回馆的,在这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作案的可能。最大的漏洞还是在香港机场。”赵忆兰分析说。 “不错!”何钊点头说,“看来,要侦破此案,还必须去香港一趟。”

香港警署对他们的工作非常支持,专门指派了一位名叫罗琳的女警官协同办案。 罗琳20多岁,既富有女性的温柔靓丽、端庄大方,又不乏刑警的机智干练、英武勇敢。她与赵忆兰一见如故,成了一对好姊妹。 为进一步弄清案子的来龙去脉,他们先去拜访了梁启文先生。 梁启文是一位60多岁、高大健壮、精神矍铄的老人。得知黄石兽角杯失窃的消息后,老人非常痛心,愤怒地说:“购买这只兽角杯,目的是让这一流落海外近百年的国宝,回归祖国。谁知它刚一踏上祖国的土地,竟是如此的遭遇……” 何钊的心情也很沉重。他感到责任的重大,如若不能迅速破案,追回宝杯,将对不起祖国,更对不起眼前的这位老人。他尽力安慰老人说:“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将那个丧心病狂的窃贼缉拿归案,找回兽角杯。现在请您配合,回答两个问题。” “请说!” “第一,那只兽角杯的体积究竟有多大?能放进衣服口袋里吗?” “不能。”梁启文回答说,“兽角杯高18厘米,直径9厘米,一般衣服口袋是放不下的。” “第二,从他们接收此杯,由您家去机场的这一段时间内,是否有可能被人用一只一模一样的小手提箱,偷换了原来的那一只?” “绝对不可能。他们处事非常谨慎,拿到兽角杯后未作停留,就去了机场,是我的司机开车送他们去的。再说,那只小手提箱是我在巴黎随同此杯一起买来的,是欧洲20世纪初的产品,做工精致,款式独特,也可以算是一件古董了,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内地,都寻找不到另一只完全相同的小手提箱。” 告别梁启文先生以后,他们驱车去香港启德机场,进行讯问调查。 启德机场是特大型的国际机场,每隔5分钟就有一架班机起飞或降落,旅客流量很大。机场候机大厅内,旅客成群,人流如涌,这给调查工作带来很大困难。好在机场的设备先进,候机大厅的主要部位以及各个通道口都装有监控摄像头。他们进入监控室,要求工作人员找出当日的录像带,一卷一卷地加以播放。折腾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查找到了几卷录有曹沛等三人的录像带,有他们进入候机大厅的,走向验票口验票登机的,也有在咖啡屋里候机喝咖啡的。 何钊要他们将咖啡屋的那一卷录像放了几遍。录像显示:曹沛三人进入咖啡屋后,选择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一位女侍过来招呼了一下又离去,片刻之后她又送来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曹沛将抱在胸前的小手提箱放在桌上,腾出手来拿起咖啡杯,开始一口一口慢慢地啜饮起咖啡……直到40多分钟以后,他们才起身离开咖啡屋,去验票口验票登机。在此期间,并无一人接近过他们的桌子。 何钊叹了一口气,不厌其烦地要工作人员把这一段录像再放一遍。放着放着,他忽然喊道:“停!这里前后好像有一点脱节,人物的动作连接不上。” “对了。”一位工作人员说,“那天这个时候因为临时停电,摄像机曾中断工作了一小会儿。” “停电?”何钊皱皱眉头问,“什么原因?停了多久?” “好像是哪里短路,保险丝断了。也没有多久,前后不过一分多钟。”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点头,要机场的保安人员去把咖啡屋的那位女侍叫来。 只一会儿,保安就领着那位女侍来了。她十八九岁,中等身材,远比在录像上看到的要漂亮。 何钊指指录像屏幕,问她:“还记得吗?那天这个时候曾经停了一小会儿电。” “是的,当时我正在柜台上,忽然一下觉得眼前暗了许多。抬头一看,厅里的灯全都黑了,这才知道是意外停电。”姑娘回答说。 “那么,你还记得在停电的那一分多钟里,有人靠近过这张桌子吗?” “没有。这张桌子的位置比较偏僻,与它相邻的几张桌子都没有客人。因为光线很暗,在停电的那一分多钟里,人们都没有走动,绝对没有人靠近过那张桌子。” 从机场出来进入警车以后,罗琳问:“你肯定那只黄石兽角杯是在这里丢失的吗?” “我仔细研究了他们从香港返回江州的行走路线,列了一张时间表,只有这里才是唯一可以接近他们、有机会作案的地方。”何钊回答说。 “可是监控录像上却始终没有出现过窃贼的身影呀!”赵忆兰说。 “你忘了停电的那一分多钟,那正好为窃贼避开录像监视,进行行窃提供了方便。另外,厅里的灯光骤然熄灭,又会使人眼前一黑,造成一个短暂的盲态,更是一个行窃的绝好机会。”何钊分析说。 “就那么一分多钟,窃贼的动作也太神速了吧?再说,在那一分多钟里,也没有人接近过他们的桌子呀。”赵忆兰又说。 “这正是我感到纳闷的地方。”何钊点点头,慢慢地说道,“如果咖啡屋的女侍和他们三人说的都是真话,并没有人接近过他们桌子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监守自盗?”罗琳与赵忆兰同时说道。 “对,监守自盗。窃贼就在他们三人中间。”何钊说。尽管何钊十分不愿意将博物馆的三名工作人员与窃贼联系起来,但眼前的事实,却使他不得不做出这一推断。

第二天,何钊与赵忆兰就返回了江州。 他们返回江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文化局查阅曹沛等三人的档案。何钊看得很认真,他一边看一边摘录,列出如下一份简表: 曹沛,男,54岁,1972年毕业于中山大学,毕业后分配至江州工作,先后在文化馆、文化局等单位任职,1986年调入博物馆任副馆长。 何佩云,女,42岁,198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毕业后即分配至江州市博物馆工作,是该馆的文物鉴定师。 方平,男28岁,1993年高中毕业,毕业后参军入伍,在特种部队服役三年,退伍后返回农村两年,1998年招聘进博物馆任保安组长,两年前被提升为保卫科长。 回到局里以后,何钊拿着这份简表反复斟酌了许久,心里一直拿不定主意。 那个神秘的窃贼究竟会是谁呢?装兽角杯的那只小手提箱一直由曹沛拿着,开箱的钥匙也在他身上,作案最方便。但他毕竟是一位资深的领导干部,又是这次去接收兽角杯的三人小组的负责人,会有可能干出这种勾当吗? 何佩云呢?是一位颇有名望的文物鉴定师。这些年里,经她手鉴定的文物不计其数,什么样珍贵的宝物没有见过,又岂会因这么一只玉杯而起邪念?更何况她又没有开箱的钥匙,似乎也不可能。 那么疑点最后就落在了方平一人身上了。方平年轻力壮,又在特种部队里待过,身手敏捷,似乎最具作案条件。但他毕竟在部队受过三年教育,又是该馆的保卫科长,似乎也不大可能。再说,他要作案,也缺少一个条件,那就是他与何佩云一样,都没有开箱的钥匙,而那小手提箱的锁,却是用钥匙打开的。 何钊反反复复地苦苦思索了许久,心中仍然委决不下,最后决定先传讯方平,试探他一下再说。然而就在这时,博物馆的钟馆长却打来电话说:“方平失踪了!” “什么?方平失踪了?”何钊一怔,跌足说道,“你现在在哪里?方平的居所……好!我马上就到。” 看来,窃贼果真是方平无疑,要不然,他何以会突然失踪?唉!真是人心难测呀。 何钊放下电话,立即与赵忆兰一起驾车去方平的居所。 方平家在农村,独自一人在一幢私人公寓的二楼里租用了一个套间。钟馆长和馆内的一名保安已率先来到,在那里等候他们。 原来方平一连两天没有去上班,手机也打不通,钟馆长便派一名保安去找他。保安来到这里,见方平的房门紧闭,打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向左邻右舍打听,都说有两天没有见到方平的人了。保安感到情况不对,便打电话报告了钟馆长。 何钊听后皱了皱眉头,要人去找来房东,用备用锁匙打开房门。 房东刚一打开房门,就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大家随声往房里看去,只见桌椅东倒西歪,抽屉柜门大开,衣物用品乱扔一地,一片狼藉。 “他逃跑了……”赵忆兰失声叫道。 何钊瞪了她一眼,铁青着脸走进房去,东看看西瞧瞧,过了半晌,才阴沉着脸说道:“从种种迹象看来,闯入房里的不止一人,他们与方平之间好像还发生过一场搏斗。抽屉里的存折、银行卡、现金和一些贵重物品都没有带走……他很有可能是遭绑架了。” 歹徒为什么要翻箱倒柜地乱搜,而对抽屉里的存折、现金和一些贵重物品却不屑一顾?显然,他们的目的也是兽角杯。 何钊接着要赵忆兰打电话给技术科,请他们派人来做现场勘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印迹。自己则去找这幢楼房的住户,对他们一一进行调查询问。 技术科的人很快就来了。他们忙碌了一番,在房里找到了四个人的足印,尺码都在40码以上,看来除房主以外,还有三个男人闯进了此屋。但只采集到方平一人的指纹。这伙人翻箱倒柜,搜遍了全屋,却没有留下一个指纹,看来是一伙经验丰富的歹徒,作案时都戴了手套。 何钊的调查询问工作也不顺利,但经过他不懈的努力,终于从一位老工人的口中得到了一条线索。那工人住在一楼,前天晚上加班到12点钟,回家时看到楼前停了一辆桑塔纳轿车。他进房不久,又听见一阵楼梯声,有三四个人推推搡搡地从楼上下来,紧接着那辆轿车就开走了。至于车牌号码,已经记不清了,但最尾两个号码却印象深刻,那是极其吉利的两个数字“88”。 何钊立即拿出手机,打电话给交警队,请他们协助查找这辆尾号是“88”的红色桑塔纳轿车。 谁知交警队很快就回电话告诉何钊说:“那是一辆被盗的车子,车主在前几天就报失了,而且此车也于昨天上午找到,它被人丢弃在市郊的一个偏僻处。盗车人未在车上留下任何指印。” 刚找到的这一条线索又中断了。 对于方平的失踪,何钊非常懊恼,他后悔自己没能早一步,抢在对手之前传讯方平。 回到局里以后,赵忆兰问:“何科,你看那绑架方平的,是他的同伙,还是另外一帮人?” “你说呢?”何钊反问。 “要说是同伙吧,他们又为什么会反目成仇?要说不是吧,他们又怎么知道兽角杯在方平手里?那帮人显然是冲着兽角杯来的。” “你再说说看,方平作案需要具备哪些条件?”何钊又问。 “那还不简单。第一,他必须要有开小手提箱的钥匙;第二,要制造一个行窃的机会,比如说那一分多钟的停电。”赵忆兰回答说。 何钊笑了,说:“你这不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吗?” 赵忆兰一怔,但随即就明白过来,说:“你是说方平有一个同伙,而这个同伙却把方平盗杯的事透露给了别人?” “或者应该这么说,这个同伙并非方平的铁心哥们,只不过是他花钱雇来的一名临时助手。”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二赴香港。在香港机场的监控录像里,肯定会有此人的身影。”何钊回答说。

这一次他们到达香港,一下飞机就见到了罗琳。这位热情的女警官早已来到机场,守候在旅客出口处。她一见何钊他们,就快步迎上去,说:“我已经先把机场那天的监控录像重新看了一遍,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物。” 她说着就带领他们进入机场监控室,要工作人员打开一台计算机,播放她事先选好的一卷录像带。 那是安装在机场候机厅入口处的一个摄像头拍下的录像:荧屏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忽然,他们观察的对象出现了,曹沛提着那只小手提箱走在中间,方平与何佩云一边一个地走在他两旁。这时,一个穿西装的男子迎面走来,与他们擦身而过…… “停!”罗琳忽然叫道。接着她指着荧光屏中定格了的图像说:“你们看,那人好像往方平的手中塞了点什么。那东西很小,他们的动作又很快,不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 “钥匙?”赵忆兰叫道。 “对!就是钥匙。”罗琳得意地说。 何钊点点头,要机场保安去把候机厅当天值班的几个值班人员叫来,一一要他们辨认录像上的那名男子。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这人我见过,是一名电工。” “你怎么知道他是电工?”何钊问。 “他向我打听过大厅的配电房在哪里,说他是电力公司派来检修的。”那位工作人员回答。 “你知道此人是谁吗?”何钊转而问罗琳。 “我想,在警署的罪犯档案中,应该能查找到此人。”罗琳说。 他们离开机场跟随罗琳上车,前往香港警署。 到达警署以后,罗琳立刻打开计算机,调出香港有案底的罪犯档案,一个一个地查对起来。没有多久,计算机的荧光屏上就出现了那人的照片。原来此人名叫吴山,是香港黑社会里一个名叫黑鹰的头目的手下,曾因斗殴、抢劫等罪被判过三年徒刑。 然而,当他们去捕捉吴山时却扑了个空。他双目失明的母亲说:“吴山一连几天没有回家了。” “怎么办?”何钊心中颇为焦虑,只剩下这么一条线索了,要是抓不到吴山,案子就无法再查下去。 “不要紧。”为他们带路去吴山家的警察说道,“吴山这家伙虽然不务正业,但对他瞎眼的母亲却很孝顺,隔三岔五地就要回家来看看他的老母,是一个孝子。只要在这里布控,就一定能抓到他。” 第二天,果然就抓到了吴山。 吴山开始还装作没事人似的,百般抵赖,直至出示了机场的录像和工作人员的指证后,他才蔫了下去,老实交代说,是黑鹰大哥交给他一把钥匙,派他前去机场伺机交给方平,并设法造成短路停电,为方平创造行窃的机会。 原来黑鹰对那只黄石兽角杯觊觎已久,买通了梁家的一名仆人,偷印下钥匙的模样,仿制了一把钥匙。只是梁先生一直将小手提箱存放在保险柜里,开柜取箱存箱时身旁都有保镖,一直没有机会下手。这次梁启文将兽角杯捐赠给江州博物馆,是最后的机会。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再也无法下手了。于是便派人去江州,重金收买方平,要他在护送途中伺机窃取此杯。 事情与何钊原先的推测大致相符,只不过不是方平雇用吴山,而是方平受雇于吴山的龙头大哥罢了。 “那么,后来怎么又反目成仇,互相争斗起来了呢?”何钊问。 “方平那家伙不义气,偷到宝杯以后,见那东西太过贵重,价值连城,便嫌大哥给他的报酬太低,不愿交出来。”吴山说。 “于是黑鹰便带人去方平家,抢夺宝杯?”何钊又问。 “是的。不过,大哥并没有拿到那只兽角宝杯。我们翻遍了方平的房间,也没有找到那只宝杯,大哥一气之下,便绑架了方平。” “现在方平在哪里?” “在香江上的一艘游轮里。一连几天,大哥用尽了办法,对他严刑拷打,问他把宝杯藏哪儿了。但那家伙软硬不吃,就是不说。”吴山回答。 当天晚上,何钊等人就在香港警察的配合下,包围了香江上的那一艘游轮,抓获了黑鹰一伙犯罪分子。他们在一间舱房里找到了方平,他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何钊扶起方平,在他的耳畔叫道:“方平,方平!你醒醒!我是大陆警察。你已经得救了。” 方平醒了过来。他睁眼看着何钊,嘴唇翕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音。 “告诉我,你把兽角杯藏哪儿了?” “我把它藏……藏在……”方平困难地吐出几个字,又晕了过去。 “快把他送医院!”何钊叫道。 但方平终究没有说出兽角杯藏于何处,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他就停止了呼吸。 案子侦破了,但何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曾经慨然允诺,一定要寻找回来的那只价值连城的珍贵文物——黄石兽角杯,竟没有找到。对此,何钊十分懊恼。一连许多天,他把从香港机场借来的那几卷录像看了又看,试图从中得到启发,找到藏杯之处。但自始至终,方平都未单独离开过,也没有与什么人有过接触,他又能将兽角杯藏匿于何处呢?这成了一个重压在他心头,一直无法解开的谜。他感到无颜见人,更无法去面对用天价购回此杯的那位香港老人。

光阴荏苒,一直到两个月以后,这个谜底才被解开。 那一天,何钊陪伴儿子去幼儿园参加他们的联欢会,与孩子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下午。联欢会快结束时,幼儿园的老师宣布说:她在教室里藏了10朵美丽的大绒花,要大家分头去寻找,谁找到就奖给谁。 孩子们迅速找到了9朵大绒花,剩下的那一朵却怎么也无法找到。 最后,一个小孩不慎摔了一跤,跌倒在一张小桌下,却意外地发现了那一朵大绒花。原来老师用两条透明胶,将那朵大绒花倒粘在小桌的桌面底下。 一个念头蓦地在何钊的脑海里闪过。他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香港警署。 “喂!是罗琳警官吗?”他问。 “我是。”手机里传来罗琳的声音。 “我是何钊。我想到了一个地方,想请你去查一查。” “什么地方?” “机场候机大厅的咖啡屋,方平他们那天喝咖啡的地方。” “那地方我们不是搜查过了吗?” “这一次,我要你注意桌子底下。” “什么?桌子底下?” “噢,不,不!是桌子的反面,桌面底下。你仔细看看,那只兽角杯是不是倒粘在桌面底下?” “好,我这就去。” 半个小时以后,罗琳打来电话。她在电话中欣喜地告诉何钊说:“你猜中了!那只黄石兽角杯,果然就用胶布倒粘在桌面底下。这可真是大隐隐于市!以前我们怎么就疏忽了这个地方呢?” 原来方平盗取兽角杯以后,一时无处藏匿,便用胶布将它倒粘在桌面底下,打算等以后再来拿取。谁知随后就发生了一系列变故,未等取回此杯,他就命丧黄泉。 几天以后,失而复得的黄石兽角杯又被送回江州市博物馆,陈列在该馆的中心展厅里,成为该馆的镇馆之宝。它轰动一时,引来众多的参观者。人们络绎不绝,在展橱前驻足鉴赏此杯,为其精美绝伦而陶醉。 青花锁魂罐

一列由滨海开往江城的特别快车,在浙北平原上飞速行驶。列车的一节车厢里,坐着一位年近五十、中等身材、身体有些发福了的汉子。他舒适地斜靠在椅背上,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车窗外的田园风光,那神态显得非常悠闲自在、心旷神怡。他叫曾远胜,是南华鞋业公司营销部的经理。 曾远胜这一次到滨海参加交易会,不仅为公司争取到几笔大订单,并且还抽空去文物市场淘到了一件古瓷器,真可以说是公私兼顾双丰收。 那一天,曾远胜与一位外商洽谈完一项商务后,忽然记起临来滨海之前,一位文物界的朋友向他推荐一家名叫“滨陶馆”的文物店。说那家商店商品丰富,价钱公道,尤为可贵的是出售的都是真品,绝不会用赝品来蒙骗顾客,有着极好的声誉。曾远胜看看时间还早,便按照朋友提供的地址去寻找那家商店。 滨陶馆地处文物市场的一偏僻处,店面也不大,但店里却琳琅满目地陈列着许多珍贵的文物古董。曾远胜环顾了一圈,看中了一只青花小瓷罐。那是一只比饭碗稍大一点的圆肚小罐,造型古朴,瓷质上乘,釉色与花纹都非常优美,是青花瓷中的精品。他不觉拿在手中看了又看,久久不舍放手。 店主见状走了过来,向他介绍说:“客官好眼力!这是一只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罐,官窑烧制的精品。现在这样的好东西,市场上已经很少有了。” “要多少钱?”曾远胜问。 “至少八万。”店主说。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一点?” “这已经是最低价了,本店从不开虚价。当然,文物无定价,本店的标价有时也可能有一点偏高或是偏低,但那只是估价问题,而决不会乱加虚价。” 曾远胜叹了口气,把瓷罐放回货架,转身欲走。他实在出不起这个价钱。 “客官请留步!”店主忽又喊住他说,“你要是实在喜欢这个瓷罐,而又出不起这个价钱的话,我另有一只与它相仿的瓷罐,可以六折优惠,五万元卖给你。”说毕走进内室,另行拿出一只瓷罐,交给曾远胜。 曾远胜接过那只瓷罐一看,果然与原来的那只一般无二。他不禁怀疑说:“这不会是一只当代的仿品吧?” “这你放心,绝对是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 “那就一定是有什么瑕疵。” “瑕疵嘛……你还是自己仔细看看吧!”店主说。 曾远胜又拿着瓷罐仔细察看起来,但他看了又看,仍然查找不到一点瑕疵。 “你试着打开它的盖子看看!”店主说。 曾远胜捏住罐盖揭了一下,没有揭动;又拧了一下,还是没有拧动。 “别拧了,那盖子与罐体是粘连在一起,打不开的。” 曾远胜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是一只打不开盖子,装不了东西的废罐。” 店主笑了,说:“请问你买回去是用来装盐呢,还是装糖?这盖子打不打得开,又有什么关系?” 曾远胜一想,也是。他又不是拿去倒卖赚钱,这盖子打不开,并不不影响它的观赏价值,也不影响它的收藏价值,于是便欣然把它买了下来。成交以后,他还与店主开了一个玩笑,说:“你就不怕它里面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吗?” “如果真有,那也是你的运气。”店主笑了,说,“不过你放心,我拿它去作过透视,里面什么也没有,绝对是一只空罐。”

曾远胜返回家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那个文物界的朋友打电话,请他来帮忙鉴定一下这只青花瓷罐。 曾远胜的那位朋友叫高学君,是一位20多岁、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文物工作人员。他们是两年前在文物市场认识的。 那一天,曾远胜在一个文物摊上看中了一尊清弥勒佛铜像,与摊主讲好了价钱,正要掏钱付款时,身旁的一位年轻人忽然伸手碰碰他,转身就走。曾远胜一怔,随即跟了过去。那人走出十来步,这才回头向他一笑,说:“赝品。我看你像是初入此道,刚搞收藏的吧?文物市场龙蛇混杂,可要当心了。” 后来那尊铜佛被一个土豪买去了。没过几天,土豪果然拿了铜佛来找摊主,说是请专家看了,是当代的仿品。然而那摊主却早已不知所踪。 曾远胜感激他的提醒,更钦佩他的文物知识,便与他不断交往,结成了忘年交。高学君也很珍惜这一友谊,除了常给他一些指点外,还帮他捡了两次漏,狠赚了一笔钱。 高学君很快就来了。他拿着瓷罐仔细看了许久,点头说:“不错!是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五万元,你可是捡了个大漏。” “只可惜它的盖子与罐体粘连在一起,打不开。”曾远胜说。 “没关系。古人没有强力胶,最好的粘胶剂就是糯米饭。你把它浸泡在水里,过两天我来替你把它打开。” 两天以后,高学君果然如约来到。他当着曾远胜和他妻子儿子的面,把瓷罐从水里捞起来,擦干净水,握紧罐盖用力一拧,果然把盖子拧松了。打开罐盖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只空罐。但再仔细一看,罐底上却紧贴着一片什么东西。那东西薄薄的,很像是一片朽木。高学君拿出那片朽木仔细看了看,说:“哈!桃木符。” “桃木符?”曾远胜疑惑地问。 “是的,桃木符。”高学君向他解释说,“古人用桃木画符,张贴在门口,用以驱鬼去邪。王安石有诗云:‘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说的就是这个桃符……”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接着脸色一变,连忙把朽木放回罐里,盖紧罐盖,说:“不好!这是一只锁魂罐。” “锁魂罐?什么锁魂罐?”曾远胜连忙问。 “你们知道,在古代,每逢一场战争或是瘟疫,枉死了很多很多人以后,都会设坛祭奠超度亡魂,以免那些冤魂出来作祟害人。一般在超度之后,冤魂都会四散离开,各自去寻找投胎之地。但总也会有少数厉鬼不肯离去,仍想留在原地为非作歹。于是作法的道士或是高僧就会画一道桃木符将这一些厉鬼抓来,锁在瓷罐里,加以密封,深埋在地下,以免它们再出来作祟害人。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一只那样的锁魂罐。” 一席话说得曾远胜一家三口大惊失色,毛骨悚然。 高学君看看他们一家三口的脸色,连忙把话锋一转,宽慰他们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不一定正确。退一步说,就算它真是那么一只锁魂罐吧,时隔多年,罐里的厉鬼也早该化为乌有,不可能再出来作祟了吧?” 高学君说罢起身准备告辞,但他临走前想了一想,还是有点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说:“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如果不放心的话,还是去郊外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它埋了吧!”

高学君走后,曾远胜一家三口为如何处理这只瓷罐发生了争执。妻子邓梅笃信鬼神,坚决主张把它拿出去埋了;曾远胜半信半疑,既害怕罐里的厉鬼出来作祟,又舍不得将它丢弃,那毕竟是他花了五万元钱买来的呀;儿子曾磊根本不信鬼神之事,坚决主张将它留下…… 最后,还是曾磊提出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他说:“我西山有一位同学,他的父亲也是搞文物的,在大学里教书。我把瓷罐拿去再请他的父亲鉴定一下,看看他怎么说。” 于是,他便带着这个瓷罐驾车前往西山。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曾磊这一去竟是有去无归,成了永诀。 由他们家去西山,要经过一段弯道较多的盘山路。曾磊驾车驶入盘山路,开始下坡时,忽然发现刹车失灵了。他接连踩了两下刹车,都没有用,于是去拉手刹,但手刹也只缓冲了一下车速,接着也失灵了,车子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往下直冲。曾磊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紧握住方向盘,不停地左打右打,拼命地控制住车子,不让它冲出道路发生车祸…… 但车祸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在他左打右打之际,前方忽然过来一辆载货大卡车,他一时把握不住方向盘,车子冲向路外,撞断路旁的护栏,掉下了悬崖。待交警队的同志闻讯赶来,摸到崖底察看时,他早已断气。 锁魂罐里的厉鬼仿佛就这样开始作祟害人,给曾家带来了灾难。 儿子的死给曾远胜夫妇很大的打击,夫妻俩一连两天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吃不下饭。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感到有一点肚饥,便叫女佣小凤去煮一点稀饭。稀饭煮好后,夫妇俩便相互搀扶着下楼去吃饭。当他们刚走下两级楼梯,室内的电灯忽然一明一暗地闪烁起来,闪得他们眼花缭乱。曾远胜连忙伸手去扶楼梯的扶手,但他的妻子邓梅却一脚踏空,惊呼一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灯光倒是很快就稳定住了,但等曾远胜奔下楼去,发现妻子已经满脸流血地晕了过去。幸好小凤连忙拨打120叫来急救车,将他妻子送往医院。 曾远胜的妻子虽然被及时送进医院,但由于她从楼上滚下来时是头部向下,撞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伤势严重,抢救无效,午夜时分就不治身亡,离开了人世。 妻子和儿子的相继死去,彻底击垮了曾远胜。他悲痛欲绝,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呼天抢地,不停地呼喊着:“天哪!我怎么就买回来那么一只邪罐?买回来那么一只邪罐……” 这锁魂罐的第二次“作祟”,实在有点太过残酷。

曾远胜虽然没有报案,但他们一家三口几天之内一连死了两人的意外事件,却引起了当地警方的注意。片警老李感到事情蹊跷,便打电话给市公安局刑侦科的何钊科长,向他汇报了此事。何钊听了,也感到事情非同一般,便带了助手赵忆兰,与老李一起对此案进行调查。 两天以后,何钊便与赵忆兰来到曾家,要老李去把曾远胜、高学君,以及女佣小凤等一干人员叫齐,开始宣布他的调查结果。 “曾家母子的死,一个是车祸,一个是从楼上摔下,看似毫无关连,其实都与一样东西有关,那就是这只青花小瓷罐。整个事情也都是由这只瓷罐引起的。” 何钊拿出那只青花小瓷罐,打开罐盖,从里面取出一片薄薄的小木片,开始说道: “这只瓷罐是曾远胜花了五万元从滨海买回来的,但经高学君鉴定,此罐虽是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但却是古人设坛祭奠冤魂的锁魂罐,会给人带来灾难。于是我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只罐子送到专业机构去加以鉴定。鉴定结果:这只罐子倒也真是清乾隆时期的青花瓷,但不是官窑的精品,而是一般的民窑制品。然而罐里的这片木片,却不是古人的什么桃木符,而是当今的一片普通木片,是经过泡浸染色,人为做旧了之后放进罐子里去的。 “那么,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小罐是偶然落入曾远胜的手里,还是专为曾远胜而制作的呢?带着这一问题,我们专程去了一趟滨海,找到了那一家名叫‘滨陶馆’的文物店,探查此罐的来历。据店老板介绍,此罐是有人托他以极低廉的价格,专门卖给曾远胜的。那人说,他的父亲欠了曾远胜一个很大的人情,怎么报答曾远胜都不肯接受,便想出这个方法,让曾远胜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们的报答。与曾远胜交易的那一天,那人还就在那店的内室里。那人的名字叫王平。店老板按照他们那一行的规矩,留下了他的身份证复印件。然而,那人的姓名和身份证却都是假的。 “接着,我们根据店老板的描述,画了一张那人的模拟像,印发给滨海市的全体警察,发动大家查找此人。此人很快就被查找到了。原来那是一个专在市场上帮助货主哄骗顾客的托儿。据那托儿交代,那又是另一个人给了他五百元钱,叫他这样干的。” 何钊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高学君,又继续叙述说: “我们接着拿出几张照片给他辨认。他很快就找出了那人的照片,就是高学君你。” “什么,是你?”曾远胜惊讶地说。 “是的,是我叫他干的。”高学君点头承认说,“但我也是受人之托。委托我的人在商场上受过曾远胜的骗,想要触触他的霉头,给他家制造一点恐怖。我没有想到后来事情会变成这样……” “真是这样吗?”何钊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来继续说下去: “我们接着对曾磊的车祸进行了详细调查。据目击者说,他的车子刚一下坡,就像发了疯似的,东弯西拐地拼命往下冲,好像是刹车出了毛病。他掉下去的地方,崖壁很陡,车子又掉得很深。交警队颇费了一番周折,直到昨天才把车子吊上来。通过检查,发现车子的脚刹、手刹都断了。脚刹的断裂处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是有人事先把它锯断了一半。这样,只要一到下坡急速刹车时,就会完全断裂。脚刹一断,驾驶人只有去拉手刹,但手刹又怎么刹得住如此的车速?于是手刹也接着断了。这就是造成曾磊车祸的原因。 “那么又是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破坏了刹车呢?曾家的轿车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停在室外,很容易接触到,但破坏刹车却需要爬到车子底下去才能做到,那样就非常显眼,容易引人注意。我们询问了小区所有的居民,他们说距小区不远就有一家修车店,车子坏了都是拉到那里去修,从未见有人自己爬到车子底下去修车的。 “我们接着又对曾远胜的熟人一一做了一番调查,发现高学君你曾在半个月前借用过一次曾家的车子。还车时天色已晚,曾远胜要女佣小凤去开车库门,让你把车开进去。小凤贪图方便,把开车库的钥匙交给了你,要你自己去开车库门。因此,你完全有机会印下钥匙,去复制一把,在间隔了一段时日,大家淡忘了这一件事之后,伺机在夜间潜入车库,放心大胆地去破坏刹车……”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曾远胜问。 “你还记得一个名字叫刘志军的人吗?”高学君问。 “刘志军?” “是的,刘志军。八年前你与他合资开了一家公司,投资海南的房地产。后来你见海南的房地产形势不妙,接连跌价,竟将公司的资金席卷一空,携款潜逃,造成公司破产。刘志军负债累累,跳楼自杀……” “他是你什么人?” “父亲。” “不对!刘志军只有一个女儿,当年她才十五岁,在读初中……” 曾远胜说到这里,忽然感到心脏一阵绞痛,额上冒出一颗颗汗珠。他连忙伸手去衣袋里拿救心丸。 “快打120!”何钊一边招呼赵忆兰打电话,一边飞跑过去,帮他拿出药瓶,倒出一片救心丸,喂他服下。 急救车很快就来了。何钊又吩咐赵忆兰,要她随车护送曾远胜去医院。

送走曾远胜以后,何钊这才坐下来重新他的案情分析。他对高学君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与刘志军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他复仇了吧?” “我是刘志军的女婿。”高学君回答说,“我与他女儿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笃。” “那一年,我亲眼目睹了刘志军的惨死,更目睹了刘志军死后她们母女俩凄苦的生活。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找到曾远胜替她们母女俩报仇。这几年,我与妻子四处打听,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高学君又说。 正在这时,何钊的手机响了。 “老师!曾远胜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了。”电话是赵忆兰打来的。 “怎么会这样,不是给他服了救心丸吗?” “医生检查了他随身携带的那一瓶药,发现瓶里剩下的几片都不是救心丸,而是普通的维生素。” “原来是这样。” 何钊收起手机,开始转向女佣小凤,两眼紧盯着她的脸,说:“姑娘,那天晚上,是你扳动电闸,使灯光一明一暗地闪烁不定,导致邓梅失足坠楼而死的吧?” 小凤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也是你偷换了曾远胜的救心丸,让他服下一片普通的维生素,从而等不到送往医院,就死在半路上吧?” 小凤仍然低头不语。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凤!告诉他,你就是刘志军的女儿。”高学君说。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 梦魇杀人之谜

这一天早上,何钊刚一上班,就接到石西区派出所打来的报案电话。 “喂!何科,石景小区108幢小楼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案情复杂。你们快来!”该所的高磊所长说。 “好的,我们这就去。”何钊回答说。 何钊曾经侦破过许多奇案,是江州市颇有名气的神探。因此,无论哪一个区,凡发生什么重大疑难的案子,都会打电话来找他。 何钊随即带领助手赵忆兰驾车前往石景小区。 这是地处市郊的一个高级住宅区,区内全是一幢幢造型别致的二层别墅。正是暮春时分,楼房四周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环境十分优美。 现场在108幢小楼的楼上,死者胸前插着一把水果刀,仰卧在自己的工作室里。 高磊一见何钊就连忙介绍案情说:“死者名叫孙世文,现年五十六岁,是东亭实业公司的总裁。尸体是女佣张妈早上发现的,发现时门窗大开,柜门和书桌的抽屉也都被打开了……” “有财产损失吗?”何钊问。 “抽屉里的一千多元现金被盗,还有死者的一只欧米茄手表也不见了。很像是盗贼所为。” “死者的家属呢,他们怎么说?” “死者与他的女儿、女婿一起住,一家三口,外加一个女佣,就是刚才说过的张妈。他们都在楼下候着,还没有详细询问。”高磊回答说。 技术科的汤平已率先到达现场,做完了尸检工作。他向何钊介绍说:“死者是一刀致命,如果没有其他疑问,可以不必解剖了;死亡时间是凌晨2点至3点。现场勘查工作还在进行。” 何钊点点头,亲自去查看了一下尸体,然后对高磊说:“现在,让我们一起去询问一下死者家属吧!” 死者的女儿叫孙婷婷,二十五六岁,中等身材,苗条靓丽,但此刻她却泪痕满脸,显得非常悲伤。女婿杨斌三十来岁,高大瘦削,精明干练,虽然也很悲伤,但还能控制得住自己,不让感情流露出来。女佣张妈则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妇女。他们都默不作声地坐在客厅里,等待讯问。 何钊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向大家点点头,语气平缓地说:“现在请大家谈谈情况,你们是怎么发现死者被杀的?” “先生每天都起得很早,今天吃早饭时还不见他下来,我便上楼去叫他。谁知我一进门,便看见他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女佣张妈说。 “是你主动上楼去叫他的吗?”何钊问。 “不是,是姑爷要我上楼去叫他的。” “是的,是我要张妈上楼去叫父亲的。”杨斌点头说,“后来听到张妈的惊呼声,我才和妻子一起奔上楼去。看到那惨状我妻子差一点晕过去,我连忙把妻子扶到沙发上,接着便打110报警。” “是这样的吗?”何钊又问孙婷婷。 “是的。”孙婷婷点头说。 “你能告诉我,你父亲有什么仇人没有?那种有着刻骨仇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仇人。”何钊又问。 “不是盗窃杀人吗,怎么问起仇人来了?”杨斌奇怪地说。 “不错,从种种迹象来看,极像是盗窃杀人。但也不能排除伪装成盗窃现场的仇杀的可能。”何钊说。 “不!爸爸为人宽厚,从不与人争吵,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仇人。”孙婷婷说。 何钊接着又要高磊带领,前去向孙家的左右邻居以及小区的保安做了一番调查询问。据邻居们反映,孙家父女情深,一家人相处非常和睦,从未发生过什么争吵。至于昨天夜里,则什么特殊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小区内安装了好几个摄像头,保安为他们调出了昨天一整夜的录像,但他们查来查去,查遍了每一卷录像,都没能查找到一个可疑的人。

下午,赵忆兰将两份材料放在何钊的桌子上,说:“技术科已经把尸检报告与现场勘查报告送来了。尸检报告有三个重点:一、死者是被一刀刺入心脏致死,凶器是一把水果刀。一刀刺入心脏,说明罪犯具有一定的腕力。二、死者面部表情平静,这说明罪犯是死者的熟人,并且是在死者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猝然下手的。三、死亡时间是凌晨1点至3点。在这个时间段里,死者为什么还要去工作室?是与人有约还是听到什么声音前去察看……” “唔。”何钊点点头,拿起材料开始阅读。 “现场勘查报告倒是有一个很大的疑点:那就是现场竟没有留下罪犯的任何一点印迹,既没有指印,也没有脚印。” “那么,都有一些谁的印迹?”何钊不觉停下阅读问。 “指印只有死者与死者的女婿两个人的,脚印倒是他们全家人的都有。” “全家人?” “对!全家人。死者、死者的女儿、女婿,外加那个女佣,全部都有。以死者的脚印最多。”赵忆兰回答说。 “那么,你说说看,这又说明什么问题?” “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罪犯在作案之后小心地抹去了自己的印迹。” “那不可能。罪犯要抹去自己的脚印,必定会连同死者的脚印一同抹去,至少也会抹去一大部分,绝不可能留下那么多死者的脚印。” “其二是凶手就在其余的三人之中。但三人中的两人是他最亲近的女儿和女婿,另一人也是在他家多年的女佣,又是那么一个年老的妇女,能有这个可能吗?” “是不太可能。看来这两份材料也提供不出什么线索,我们只有围绕死者,从死者周围的人群中去慢慢地寻找线索了。”何钊说。 何钊他们先去走访了死者孙世文的东亭实业公司,在那里他们了解到死者是一名出色的企业家,公司在他的经营下,蒸蒸日上,很有起色,是江州市的重要企业之一。尤为难得的是他为人宽厚,待人以诚,无论是公司的上层干部还是普通职员,都对他备加尊敬,对于他的死,都表现出无比的震惊和惋惜。 他们接着去走访了死者的律师。律师告诉他们说,孙世文除东亭公司以外,还另有几处资产,财产总数达一亿元以上。现在,这笔巨额财产将由他女儿一个人继承。 “难道除了他女儿以外,死者就没有其他的直系亲属了吗?”何钊问。 “有倒是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儿子。只是他的儿子失踪多年,谁也不知现在他人在何处。”律师回答说。 “孙世文难道没有去设法寻找?” “怎么没有?这几年光我替他在报纸上刊登的寻人启事就有十几份,更不要说他派人四处去寻访的事了。但这一切努力都如泥牛入海,毫无回音。” “那么他的儿子又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失踪的呢?”何钊又问。 “那我就说不清楚了。这事你最好去问他的莫逆之交袁世同先生。袁先生与孙世亭有着几十年的交情,这一段事情他最清楚。”律师说。

他们在一家温泉疗养院里找到了袁世同,老人最近生了一场病,正在进行康复治疗。袁世同告诉他们说: 袁家与孙家是世交,他与孙世文更是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读的小学、中学,感情非同一般。孙世亭儿子的丢失,还是20多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春节,他们两家带着孩子一起去逛庙会。在观看一家杂耍班的表演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拥挤的人流把他们冲散了。待到人群恢复平静,才发现世文5岁的儿子不见了。他们一时那个急呀,拼命地往四处找呀喊呀,喊呀找呀,一直找到庙会结束、人群散尽,也没能够找到孩子。以后一连许多天,世文又派人四下去寻找,但都杳无音信,一直没有孩子的下落……世文的妻子为此大病了一场。后来看看没有希望了,夫妻俩便商量着想再生一个,但一连几年下来,他妻子始终怀不上,于是世文便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这女孩就是孙婷婷。 “怎么,孙婷婷是养女?”何钊惊讶地问。 “不错,是养女。”袁世同回答说,“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凡是与孙世文认识稍早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事。” “那么,孙婷婷本人知道吗?”何钊问。 “当然。领养时婷婷已经五六岁了,再说,孙世文夫妇也不想刻意对她隐瞒。那年,世文的妻子临终前,还特意把婷婷叫到床前,叮嘱她说:‘如果以后找到了亲生父母,一定要原谅他们。世上没有哪一个父母是不爱自己孩子的,他们一定是遇到了无法克服的困难才把你遗弃的。’”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今天对我提供的这些情况!”何钊点点头,站起来准备告辞。 “请等一等!”袁世同忽然又叫住他,说,“我还有一个情况要告诉你。” “请讲!”何钊重又坐下说。 袁世同又告诉了他们如下一件事: “你知道,在这二十多年里,孙世文一直没有中断过对儿子的寻找。也是工夫不负苦心人,就在上个星期,他忽然兴奋地跑来告诉我说:‘世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终于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事情可靠吗?可别又认错了人。’我说,因为在那之前曾经有过冒充他的儿子前来认亲的人。 “‘这次你放心,绝对不会错!我亲自去弄了一根他的头发,与我的头发一起送到医院去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DNA的匹配率为99.7%……’ “‘那还不快去与他相认!’我说。 “谁知他却叹了一口气,摇头说:‘等等再说吧!也许,不认比相认要更好一些。’” 何钊听后既感意外又感奇怪,不觉惊讶地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说:‘这也许就是命运,天意不可违。’” “这事你告诉别人了吗?”何钊又问。 “没有。世文要我保密,我当然会守口如瓶。”袁世同回答说。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告别袁世同,回到局里,何钊对赵忆兰说:“你抽空去一趟医院,了解一下孙世文做亲子鉴定的事,是不是还有别人知道。另外,再去问问他的律师,看孙世文有没有向他表示过,或者是示意过有改写遗嘱的想法。” “您认为这是一宗为了争夺遗产而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赵忆兰问。 “是的。你看,死者面部表情平静,凶手显然是他的熟人;现场又只有他们一家三人的脚印……只有这样,这一切的一切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何钊说。 “可是,他们毕竟是死者的女儿和女婿呀!” “你别忘了,孙婷婷只是孙世文的养女。他们一旦得知孙世文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心里又会怎么想?他们难道就不怕孙世文重写遗嘱,把全部财产都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么,您怀疑凶手究竟是谁?是孙婷婷,是杨斌,还是他们共同作的案?” “按事理推论,孙婷婷的可能性较小,她毕竟是孙世文从小抚养大的,父女情深。这样吧,明天我们再去一趟孙家,当面试探一下,看看他们的反应,也许就能知道。”

翌日上午,何钊与赵忆兰重新来到孙家,要高磊去把孙婷婷、杨斌以及女佣张妈都叫来,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他们的调查结果。 “根据我们这两天的调查,初步排除了盗贼杀人的可能。这是因为:一、小区所有的摄像头整夜都没有拍摄到陌生人的身影;二、现场也未留下外人的脚印……” “罪犯难道不可以在作案杀人以后抹掉自己的脚印,再行逃跑吗?”杨斌说。 “是的,罪犯完全可能这样做。但他在抹掉自己脚印的同时,也会抹掉被害人的脚印,而在这个现场,被害人的脚印却是最多的。” “那么你说凶手会是谁?”杨斌问。 “凶手嘛,就在留下脚印的那些人里,也就是说就在你们三个人之中。”何钊说。 “不!这不可能!”杨斌叫道。 “别说了!凶手是我,是我杀……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孙婷婷忽然站出来说,说罢就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何钊一怔。他没有想到出来承认的并不是杨斌,而是孙婷婷。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才说:“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不知道……” “那么,你又是怎么杀死他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孙婷婷重又双手掩面哭泣起来。 “那你怎么知道是自己杀的人?”何钊又问。 “事情是这样的。”杨斌开始替妻子解释说,“在这之前一连许多天,她都做着一个同样的梦,梦见一个黑色的怪物向自己扑来,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她在惊慌中抓住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向怪物刺去……婷婷很害怕,怕会出什么事情。我宽慰她说,梦是虚幻的,不必担心;就是照迷信的说法,梦也是反的,梦死是生,梦忧为喜,绝不会出什么事情。谁知前天晚上她又做了这个梦,梦醒之后发现自己竟躺在父亲的工作室里,而且在她的身旁就躺着父亲的尸体。她立即吓得大声惊叫起来……” “什么,梦中杀人?”何钊又是一怔,这个结果还真是他始料不及的。 “是的,梦中杀人。”杨斌继续说,“我和张妈闻声赶去,见状也吓呆了。涌上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把婷婷抱回房里去,接着才想到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我与张妈商量了许久,决定要保护婷婷,瞒住此事。于是我打开门窗,拉开抽屉,打开柜门,布置好一个遭到盗窃的现场,然后才打电话向110报警。” “事情真是他说的那样吗?”何钊转身问张妈。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张妈回答说,“我在孙家十多年,先生与小姐对我都很好。现在先生死了,我不能让小姐再出事。” “那水果刀柄上的指纹也是你抹去的?”何钊又问杨斌。 “是的。那是在打电话报警以后,我忽然想到刀柄上会有婷婷的指纹,便拿餐巾纸把它给擦了。”杨斌回答说。 何钊听后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不该这么做。人究竟是不是婷婷所杀,还不能就此就做出结论。如果另有凶手,你抹去了刀柄上的指纹,无异于帮了凶手的大忙,而为我们的侦破工作带来困难。现在,事情变得难办多了。” 离开孙家进入警车后,何钊对赵忆兰说:“去精神病研究所!” “你怀疑孙婷婷的梦有假?”赵忆兰问。 “说不准。”何钊回答说。 “一连几天反复做同一个梦的事,倒不新鲜;但梦中杀人的事却从未听说过,能有这个可能吗?” “在这一方面,你我都是外行,还是去请教专家,听听他们的意见吧。”何钊说。

在精神病研究所,著名的精神病专家方少军博士接见了他们,向他们讲解了有关梦的一些知识。他说: “梦是人们在睡眠中的一种潜意识的思维活动,因此,它的内容一般与做梦者的生活有关,虽然有时会有一些怪诞,不合情理,但绝对是你在生活中所见、所闻、所遇到过的事。尤其是那些曾经影响过你的生活、在你的脑海里印象极深的事情,更常常会在梦中出现,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会老做同一个梦的原因。当然,有时候你也有可能梦到一些与你的生活并无一丝一毫关系、极其荒诞古怪的事情,就像你所说的那个孙婷婷所做的梦,但这只是极其个别的现象,绝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出现……” “可是,这种事情就是出现了呀。”何钊说。 “那我可就实在无法解释了。”教授两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教授,有没有可能用一种什么方法,对做梦人施加影响,让他不断地重复做同一个梦呢?” “你是看了美国科幻片《盗梦空间》吧?”教授笑了,说,“在那一部电影里,人们不但可以控制别人的梦,而且还可以进入别人的梦里,去导演或参与演出一个个符合自己需要的梦。但那毕竟只是一种幻想,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做到。” “如果是在别人半睡半醒的状态下,用一种类似于催眠的方法去影响他呢?” “这个嘛,我介绍你去拜访一个人,她叫谭学诗,是我市著名的催眠师。她能让失眠的人迅速入睡,做一个好梦。她也许能解答你的问题。” “等一等!”何钊说,“教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梦游中的人,能有平时一样的力气吗?比如说给他一把匕首,他能紧握住这把匕首,刺向假想中的敌人?” “这个嘛,实在没有研究过。不过我想,梦游人只是大脑处在潜意识思维的状态中,体力应该与醒时相仿,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教授回答说。 谭学诗有一家自己的诊所,专用催眠术为那些失眠患者治疗。因为施行催眠术需要较长的时间,每天能接待的病人有限,所以需要预约。由于是方少军教授介绍来的,她的助手便破例将他们先行领进诊室。 谭学诗正在为一位老人施行催眠。 催眠室里非常昏暗,只有一只绿色的灯泡发出幽幽的光,另有一架录音机在轻轻地播放着一支优美的乐曲。但见她要老人在一张睡榻上躺下,为老人做了一些按摩,然后就俯下身去在老人的耳旁轻声地念叨起来。说也奇怪,没有多久,那老人就呼呼地入睡了。她又继续在老人的耳旁念叨了一会儿,待老人睡稳了,这才起身把何钊他们带到隔壁的房间,说: “请问,我能为你们提供一些什么帮助?” 何钊这才发现,他们面对着的这位著名催眠师,竟然是一位年轻靓丽、光艳照人的美女。 女催眠师听完何钊的来意以后莞尔一笑,说:“你们不是看到了吗?所有来求诊的患者,我都可以让他们迅速入睡,做一个美梦。” “但你怎么能肯定,他们做的就一定是美梦,而不是噩梦呢?”何钊说。 “这个嘛,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每个人做的是什么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做的绝对是美梦,而不会是噩梦。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我的患者。” “但你又是怎么能做到这一点的呢?难道你能控制患者的大脑,要他们想什么,他们就想什么?” “那怎么可能。”女催眠师又笑了,说,“但梦不同。梦是人们在浅睡眠状态下,大脑潜意识活动的产物。如果在患者半睡半醒的那一段时间内,不停地对他讲述同一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就一定会在他的梦中出现。” “原来是这样。”何钊恍然点头说。他接着拿出一张孙婷婷的照片给女催眠师看,问:“这人来你这里做过催眠治疗吗?她叫孙婷婷,是一位企业家的女儿。” “没有印象。” 何钊又拿出一张杨斌的照相,问:“这个人呢?他叫杨斌,是刚才那个人的丈夫。” “这事你最好去问我的助手。每一个来我这里催眠的人都要事先预约,她那里有记录。”女催眠师说。 何钊接着找到女催眠师的助手,请她拿出近两年的就诊登记本,与赵忆兰一起仔细地查阅了起来。他们翻遍了所有的登记本,没有找到孙婷婷的名字;但在两年前的一个登记本上却看到了杨斌的名字,但总共也只有两次,以后就再也没有前来诊治过。 从女催眠师的诊所出来,赵忆兰问:“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分别对杨斌和这个女催眠师进行调查:一、进一步查杨斌是否知道孙世亭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二、查杨斌与这位女催眠师是否有来往,他们之间是否有着比医患关系更进一层的亲密关系。”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进一步展开调查,事情就有了变化。 翌日上午,何钊刚一上班,就接到高磊打来的电话:“喂!何科,你们昨天是不是去找了那个催眠师谭学诗?” “不错,是去找了她。”何钊回答说。 “谭学诗死了。” “什么!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何钊一怔,连忙问。 “今天早上发现她死在自己的寓所里。我现在正在现场。”高磊说。 “好,我马上就到!”何钊关上手机,立即招呼赵忆兰一起前往现场。 现场也在高磊的管区内,离孙世亭的家不算太远。高磊一见何钊就汇报说:“死者躺在床上,全身无伤痕,床头柜上有一瓶未曾吃完的安眠药,看样子像是服用安眠药超量而致死。” “不会是自杀吧?”何钊问。 “不会。没有遗书,她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绝对不可能是自杀。” “现场勘查了没有?” “勘查了。发现一双男人的拖鞋。但这男人不是多日未来,就是行动非常谨慎,没有在房里留下任何印迹。” “这就奇怪了。这男人为何如此谨慎?集中力量查找这个男人!”何钊说。 然而这个男人却不好寻找。他们问遍了小区的居民,谁也不知道谭学诗有这么一个男人。从移动公司拿来的手机通话记录上,虽然找到了一条线索,有一个电话号码与她通话非常频繁,但这个电话在注册时却没有登记姓名。 一连几天,案情毫无线索…… 然而,就在何钊他们毫无头绪、束手无策的时候,案子却忽然有了转机。那一天,一位名叫何淑珍的女人找上门来,向何钊举报了凶手。她说:“我是谭学诗的朋友。谭学诗以前曾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就把它交给公安局。我前几天旅游去了,昨天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说谭学诗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必须完成她的嘱托。”说毕她拿出一支录音笔,把它交给何钊。 钶钊接过录音笔,打开开关,立刻播放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女的是谭学诗,男的就是杨斌。 “现在,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吧?” “是的,这事还得谢谢你的催眠术,让她老是做着那同一个梦,还真以为是自己杀死了养父。” “你什么时候甩掉她,与我结婚?”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看,案子还没有了结;就是了结了,我也不能与她离婚。” “为什么?” “老爷子在遗嘱上写得很清楚,他死后全部财产由孙婷婷一个人继承,也就是说,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孙婷婷的个人财产,一旦离婚,我就会一无所有。” “那怎么办?” “再等两年吧,到时候再设法让她死……”

何钊立即申请逮捕杨斌,对他进行突击审讯。 在充足的证据面前,杨斌终于垮了下去,开始交代他的罪行: 原来医院里负责为孙世文做亲子鉴定的是杨斌的一个高中同学。有一次同学聚会,他酒后失言,把这事告诉了杨斌,说:“恭喜你!你们家的老爷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杨斌听后一怔,连忙问:“这事是真的吗?你可别糊弄人。” “当然是真的。还是我替你们老爷子做的亲子鉴定。” “那你知道他的亲生儿子是谁吗?” “那就不得而知了,送检报告上只填写了老爷子一个人的名字,另一人的名字没有写。”他那位同学说。 杨斌得知这一消息后,一连许多天没有睡好。他万万没有想到,多年前走失的一个小孩,二十多年一直毫无音信的一个小孩,竟会在一夜之间忽然被找到。老爷子对待他们夫妻俩虽然不错,但妻子毕竟只是他的养女,而东亭实业却是他们孙家祖传的产业,毫无疑问,老爷子是一定会把它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到那时,自己这几年辛苦经营的财富梦,岂不是完全破裂,成为泡影?杨斌越想越不甘心,最后心一横,下定决心,要在老爷子改写遗嘱之前,抢先拿到这一笔遗产。于是他与情妇谭学诗一起密谋策划了许久,制订了这个罪恶计划。 一连几个晚上,杨斌偷偷地把谭学诗领进家中,要她对孙婷婷施行催眠术,使孙婷婷一连几个夜里都做着那个同样的噩梦:被一个黑色的恶魔所袭,掐住自己的脖子,惊慌中抓住一把水果刀,向恶魔刺去……最后见时机成熟,他又亲自出马杀死了老爷子,并把熟睡中的妻子抱去与老爷子的尸体放在一起,制造假象,嫁祸于妻子。这样,他既可以继承到老爷子的遗产,又可以将妻子送进监狱或是精神病院,真可谓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原以为天衣无缝、万无一失,谁知竟被何钊看出破绽,一路追寻查到谭学诗那里。杨斌害怕事情进一步发展会暴露自己,又来了个杀人灭口,杀死了谭学诗…… 案子侦破了,但何钊并不怎么高兴,一连两天他仍然不时地翻阅着案卷,苦思不已。 “老师,您还在想些什么?” “案子是破了,但还有一个疑点没有解开。”何钊说。 “你是说孙世文的亲生儿子?” “是的。辛辛苦苦寻找了二十多年,却又不去相认,你说,这又是为什么?” “他说‘也许,不认比相认要更好一些’,又说‘也许这就是命运,天意不可违’。” “那么你说说看,孙世文的亲生儿子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又为什么会使他觉得不认也许会比相认更好一些?”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儿子已经堕落变坏,甚或是已经变成了他的敌人;二是他的儿子已经在他的身旁,甚或是已经成了他的亲人。” “唔,不错!”何钊忽然一拍桌子,说,“你快去把律师为孙世文刊登的寻人启事拿来看一看。” “好,我这就去拿。”赵忆兰回答说。接着她便迅速找到那份寻人启事,交给何钊。 何钊接过启事边看边念:“……走失时年仅五岁,穿一身天蓝色海军装……此儿身上有一特殊印记:左臀上方有一块三角形胎记。”他念到这里忽然停住,抬头问赵忆兰:“你说,那地方的胎记,有谁能看得到?” “像那样隐秘的地方,也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到。不,不,即便是他的妻子,恐怕也只能偶尔看到那么一两回。” “这就对了!你立刻去弄一根杨斌的头发来,与一根孙世文的头发一起,再送到医院去做一次亲子鉴定。” “好的,我这就去。”赵忆兰回答说。 两天以后,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赵忆兰去医院拿来鉴定单,把它交给何钊,说:“孙世文与杨斌的DNA匹配率达99.7%,他们是父子关系。” “唉!”何钊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为了争夺一笔本来就会传给自己的财产,去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律师之死

傍晚,正是下班高峰,江州市一条六车道的马路上车水马龙。“轰”的一声,一辆正在行驶的红色轿车突然发生爆炸,紧接着燃烧起熊熊大火…… 等交警队、消防队赶到,扑灭大火,轿车与车内的驾驶员均已烧得变了形。 轿车的车主与车内的驾驶员很快就查明了:这是天虹律师事务所一位名叫邓彬的律师的私人轿车,驾车的也正是邓彬本人。 轿车爆炸起火的原因随后也查明了,是安置在车内的一枚定时炸弹引起的。于是,案子立即被移交给公安局刑事侦查科。

这已是案发后第二天的下午了。在市公安局刑侦科的办公室内,以科长何钊为首的专案组正在研讨此案的案情。他们经过一天多的调查取证,掌握了以下几条线索: 一、全市从事过爆破以及与爆破相关工作的人员有100多名,通过筛选,留下了有作案可能的6名嫌疑对象,但这6人都不认识死者邓彬,与邓彬未曾有过任何接触和联系。 二、邓彬从事案件辩护,曾将17人送进监狱,但大多只判了两三年的轻刑,只有两人判了五年以上的重刑,但此二人仍在监狱服刑,不可能作案。 三、邓彬被害当天的工作与行程安排是:上午在律师事务所与几名助手研究准备一件案子的辩护工作,由于案子的开庭在即,他们中午都没有回家,是在事务所吃的外卖;下午3点应华仁公司董事长周天佑的要求,去他家为这位病中的老人改立遗嘱;5点,去滨江饭店与一位客户会面,共进晚餐…… 汇总了以上情况后,何钊分析说:“看来,前两项的调查可以中止,下面应该集中力量对邓彬这一天的行止进行调查。” “不错,邓彬在受害前只去过三个地方,也就是说他的轿车只在这三个地方停靠过,凶手也只有在这三个地方才有可能往他的轿车里放置定时炸弹。”他的助手、女刑警赵忆兰立即表示赞同说。 “那还等什么?立即分头去律师事务所、华仁公司董事长的家里,以及滨江饭店的停车场调查,看看在邓彬停车的那一段时间内,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何钊说。 天虹律师事务所设在三江路的一幢办公大楼里,大楼有自己的地下停车场。据停车场的管理员说,从昨天上午上班直至下午邓彬来取车离开,停车场内停放的都是大楼常住单位的车子,没有进来过任何一辆外来车辆。凶手在这里往邓彬的车里放定时炸弹几乎不可能。 华仁公司董事长周天佑的住宅在市郊的一处风景区,是一座独立的园林式别墅。据守门人介绍说,昨天,邓彬是直接把车子开进园里,停靠在大楼前的,在这期间并无外人进入过园子。看来,炸弹也不是在这里放进邓彬的车里的。 于是,目标便集中在滨江饭店一处了。滨江饭店虽然也有自己的停车场,但邓彬来这里时,正是一天之中最为热闹的晚餐时刻,停车场里车进车出非常繁忙,是凶手往邓彬的车里安放定时炸弹的最佳场所。他们要饭店的保安调来那一段时间停车场的录像,一点一点仔细地查看起来,发现从邓彬开车进入停车场到他取车开出停车场,这其间有28辆轿车先后开进了停车场。录像里清楚地显示了这些车辆及其驾驶员的图像。 “立即对这28个人进行排查!凶手一定就在这28个人之中。”何钊说。 排查结果直到次日下午才出来,28人中果真有两人曾经从事过爆破以及与爆破相关的工作。这两个人是: 王心亭,男,32岁,曾经在采石场从事过5年爆破工作,后改行从事商业,在南河贸易市场开设一家小店铺。 白小强,男,28岁,曾经在某工兵部队服役3年,复员后先后从事过保安、运输与快递等工作,现为某快递公司的业务员。 “这两人认识邓彬吗?或者说他们与邓彬有过某种直接或是间接的接触吗?”何钊看着名单问。 “都不认识。也没发现他们与邓彬有过什么接触。”专案组的另一成员、与赵忆兰年纪相仿的刑警曾志刚回答说,是他与赵忆兰一起去对这两人进行调查的。 “不过,”赵忆兰指点着名单补充说,“这个白小强最近在四处筹钱,准备购房结婚……” “你是说他极有可能被人收买,充当杀手?”何钊说。 “是的,非常可能。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揣度,并没有什么证据。”赵忆兰说。 何钊点点头,毅然决定说:“立即对此人进行深入调查,查他的经济情况、人际关系,尤其是与他接触的人中是否有与邓彬有牵连,或者说与邓彬有过节的人?” 然而,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机却“嘟嘟嘟嘟”地响了起来。 “公安局刑侦科,我是何钊。”何钊拿起话筒说。 “我是西山派出所的王军。喂!何科,山下公寓的一间住房发生了爆炸,炸死了一个名叫白小强的住户。” “什么?白小强被炸死了?……喂!哪一个白小强?是搞快递的那一个白小强吗?” “对,就是神风快递公司的白小强。” “好,我们马上就来。” 何钊叹一口气,放下话筒,对曾、赵二人说:“听见了吗?白小强死了!立即去现场……”

何钊驾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爆炸发生在山下公寓二楼的一间单人住房里。爆炸引起的火灾虽已扑灭,但仍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硝烟味;室内物件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但死者却奇迹般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倒下。由于灭火迅速,尸体烧灼的程度还不算严重。 王军一见他们来到,立即汇报说:“死者白小强曾经在某工兵部队待过,是个爆破能手。爆炸点就在他身前的桌子上,估计是他在摆弄炸弹时,不小心引爆了炸弹,自爆身亡。” 然而,法医汤平随后所作尸检提出的报告,却推翻了王军的判断。尸检报告如下: 一、尸体胸部多处受伤,有两处弹片深入体内,但伤口无出血痕迹; 二、尸体口腔内非常清洁,未吸入丝毫烟尘; 三、尸体后脑有一深度为2厘米的伤口,有出血痕迹,疑为硬器所伤。 结论:死者系被一硬器重击后脑致死,死后才引爆炸弹燃烧焚尸的。 “这就对了。”何钊看着报告点头说,“一个爆破高手,怎么会让炸弹在自己的手里爆炸?” “不错,这是一桩典型的谋杀案,是凶手在杀人灭口。”赵忆兰说。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曾志刚问。 爆炸改变了室内原有的状况,所有的印迹都毁坏了。 这是一幢私人经营的公寓,没有保安,也没有安装摄像头。租房的多是一些单身的打工族,又是上班时间,公寓内非常冷清,没人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人员进出过公寓。 总之,现场没有为他们留下任何一条有用的线索。 何钊叹了一口气,说:“此案除了告诉我们与邓彬被杀一案有关外,没有提供任何一点新的有用线索。看来我们仍然只能从调查白小强的近况、周围的人际关系入手,查他的经济情况,尤其是近日与他接触过的人中是否有与邓彬有牵连,或者说与邓彬有过节的人。” 一连两起杀人案,凶手没有留下一点线索,看来,他们是遇到一个作案高手了。何钊在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这个既费时又费力的笨办法,希望能有所收获。 果然,接下来的调查进行得非常困难。 神风快递公司接待他们的是该公司江州站的经理,一位名叫田有年的中年男人。田有年告诉他们说:“我与白小强虽然是同乡,但并不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对他的过去也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他家里很穷,当兵三年,带回来的一点复员费都给家里还债了。这几年出外打工也没挣到多少钱。他是在半年前来找我的,求我为他在快递公司安排一个工作,说是搞快递工作灵活,又是计件工资,能多挣一些钱。当时公司正好缺人,我便留下了他。在公司这半年,他倒也干得不错,每个月的投递数量都是全公司最高的。” “你知道他在江州有什么朋友没有,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与他接触较多的人?”何钊问。 “那就不清楚了。你知道,做快递的每天都要接触许多人,但一交完信件就走了,决不会再有什么联系。至于朋友嘛,他是一个内向的人,性格比较孤僻,加上来江州不久,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朋友。” 白小强的未婚妻叫江雪珍,也是他的同乡,在江州的一家制衣厂里打工。 江雪珍听到白小强的死讯后非常悲伤。一直过了许久,她才强忍着眼泪告诉他们说:“我们俩是去年经别人介绍认识的。我见他为人不错,便同意与他交往。今年两家都催着我们结婚,但他说要设法挣到首付,买下一套房子才能结婚。他不愿再做一个乡下打工仔,要做城里人。” “那么,他说了准备怎么去挣到这笔首付吗?”何钊问。 “没有。只有前几天他偶尔提起过一次,说是他有可能挣到一大笔钱,要是挣到了这笔钱,就能有买房子的首付了。” “他有没有说是一笔什么钱吗?”何钊又问。 “没有。我问过他是一笔什么钱,他只是笑了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也没有说是跟什么人一起,或是什么人介绍的生意吗?” “真的没有,当我再次追问他时,他就绝口不提了。”江雪珍回答说。 线索到此完全断了,案子的调查进入了死胡同,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直到两个星期以后,案子的侦破才有了转机。 那一天上午,刚一上班,赵忆兰就笑嘻嘻地拿来一沓材料,把它放在何钊的面前,说:“昨天东亭区法院审理了一桩继承遗产纠纷案,这是庭审的记录。您看一看,肯定会大有启发。” 何钊接过记录翻了翻,说:“还是你说一说吧,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案子,怎么就会对我大有启发?” “还记得出事的那一天,邓彬律师都做了一些什么吗?” “他先是去华仁公司董事长周天佑家里,为那位老爷子另立一份新遗嘱,然后去滨江饭店会见……等一下!你是说法院审理的是周天佑老爷子的遗产纷争案?” “不错,就是这个案子。老爷子在前几天死了,死后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那份新遗嘱。新遗嘱指定由他的大儿子周建新继承华仁公司的全部股份,继任公司董事长,全权管理公司的一切事务;而对于二儿子周建民,则只指定在公司每年的盈利里提取50万元年金给他,作为他的生活费用。” “怎么会这样?这个遗嘱也太不公平了吧。”何钊说。 “岂止不公平。”赵忆兰继续说道,“周家这两兄弟本来就不是一母所生,性情爱好又截然不同:老大酷爱音乐,是一家乐队的第一小提琴手,整天沉迷于音乐之中,对公司的事情不闻不问,丝毫不感兴趣;老二却是一位经商的高手,在公司里担任总经理的职务,事实上这几年公司就是由他在具体管理。对于这样一份遗嘱,老二当然无法接受。他先是怀疑遗嘱的真实性,继而怀疑是老大将一份假遗嘱掉换了原来的真遗嘱。” “那么,老大又是怎么说的呢?” “老大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掉换了遗嘱。说父亲什么时候改立了这么一份新遗嘱他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制造一份假遗嘱去掉换它呢?于是,老二便把老大告上了法庭。” “按理说,遗嘱一般都是保管在律师那里,就是交给本人,律师也会在事务所建档,保留副本。是真是假,去律师事务所把副本取来一对照不就明白了。”何钊说。 “你忘了,邓彬那天帮周天佑改立遗嘱后并没有返回事务所,而是去会见了另一名委托人。他是会见了那名委托人之后,在返回事务所的路上遇害的。因此,事务所里只有一份周天佑两年以前立的老遗嘱,而没有这份新遗嘱。”赵忆兰回答说。 “那么法官又是怎么审理的呢?” “由于立遗嘱人与代立遗嘱的律师都已死去,能证明这份遗嘱真假的就只有为遗嘱作证的两名证人了。于是法官便传唤这两名证人上庭作证。这两名证人分别是周家的司机曾英和小保姆张兰萍。曾英与张兰萍的供词倒完全一致,说是董事长在半个月以前确实重新改立了一份新遗嘱,并且要邓律师叫他们两人去为新遗嘱作证明人。但要他们具体辨认那份遗嘱是否就是他们签过字的真遗嘱时,两人却都有一点犹豫起来,原来为了保密,邓律师并没有给他们看遗嘱的内容,只是要他们在遗嘱下方的证人栏里签了一个名。曾英拿着遗嘱看了许久才点头说:‘不错,这是我的签名。’但张兰萍却说:‘这不是我的签名。它虽然看上去很像我的签名,但笔画太重太粗,我签名从来不这么用力。’ “法官接着又传唤两名笔迹鉴定专家出庭,对遗嘱的签名进行鉴定(为保证审判的公正,法官允许控辩双方各聘请了一位笔迹鉴定专家)。两名专家的鉴定结果竟也完全一致:遗嘱上立遗嘱人与律师的签名是真的,为本人的亲笔签名;而两名证人的签名却都是假的,是将一张签了名的纸覆盖在遗嘱上,用硬笔刻印上字痕,然后再按照遗嘱上的字痕填写出来的。于是法官宣判这是一份假遗嘱,予以废除。法官接着又宣判说,为了尽量公正,法庭决定延缓一个月的时间,让控辩双方去寻找那一份真遗嘱,如果在一个月之内仍然寻找不到那份真遗嘱,就按照立遗嘱人两年前立的那份老遗嘱分配遗产。” “那么,这两份遗嘱的内容又有什么不同呢?”何钊问。 “老遗嘱的内容恰恰与新遗嘱相反:将华仁公司的股权全部给老二,并由老二继任公司的董事长,具体管理公司的一切事务;只在公司每年的收益里提取50万元年金给老大,作为他的生活费用。” “所以,你也认为这份遗嘱是周家老大伪造的?” “当然。首先,伪造者十分清楚周老爷子与邓律师的签名,模仿得十分相似,连笔迹专家也分辨不出来;其次,那张遗嘱只对老大一人有利。试问:除了老大以外,还有谁会去伪造那么一份对自己毫无益处的假遗嘱呢?”赵忆兰回答说。 “唔,不错,看来我们是该去见一见这位周家老大,还有老二了,看看他们是否有可能涉嫌律师被害一案。”何钊说。

在周家,负责接待他们的是老二周建民。 周建民中等身材,行动敏捷,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他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客厅,满脸含笑地说:“欢迎欢迎!不知诸位莅临有何贵干?” “恭喜你打赢了官司,可以继承公司的全部股份了!”何钊说。 “谢谢!官司是打赢了,但是否能继承,还要待一个月之后才能知晓。”他颇有点得意地回答说。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会怀疑那份新遗嘱是假的?”何钊又说。 “那还不容易吗?首先,老大一向对公司不闻不问,而我却一直在帮父亲打理公司的事务,是他的得力助手。父亲曾不止一次说过,以后他会把公司交给我,让我继承他的事业,又怎么会立下那么一份违背他意愿的遗嘱呢?其次,我给天虹律师事务所打过电话,询问他们邓彬律师是否曾把那一份遗嘱存档,如有,就请他们把遗嘱的副本拿来对照一下。他们回答说,那天邓彬律师为我父亲改立遗嘱后就没有返回事务所,是在回事务所的路上遇害身亡的,因此,事务所并没有那份遗嘱的副本,这就更增加了我的怀疑。”周建民回答说。 “你的意思是说,邓律师的死增加了你的怀疑,或者说邓律师的死极有可能与那份遗嘱有关?”何钊进一步询问说。 “不,不!我并没有那后一层意思。”周建民连忙分辩。 “那么,对于律师的死,你是否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吗?” “这个嘛,我实在不好乱加猜测。”周建民忽然变得谨慎起来,一再回避说。 “好吧,你是否可以和我们谈谈你对邓彬律师这个人的看法?”何钊又问。 “这个嘛,邓律师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也是我们的家庭律师,父亲对他非常信任,他也帮我们打赢过不少官司……” 何钊虽然对他的回答感到非常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最后,还想请你告诉我们,在邓彬遇害的那一天下午,你都在哪里,干了些什么事?” “怎么,难道你还怀疑我会杀害律师吗?”他有点不高兴起来。 “请别误会!这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那天下午我身体有点不适,没有去公司上班,在家休息。”他回答说。 老大周建新长得比老二高一点,人也清秀一些,但态度却与老二相反,非常冷淡,板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孔。 “法庭不是作了判决吗,废除了那份遗嘱,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他说。 “请别误会,我们对你们家遗产的分配不感兴趣。我们来找你,是想弄清楚与另一个案子有关的几个问题。”何钊说。 “什么问题?”周建新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些缓和。 “当然,问题也与那份遗嘱有关。请你说实话,那份遗嘱真不是你伪造的吗?” “笑话!我伪造那么一份遗嘱干什么?我对公司毫无兴趣,干吗去争公司的股份,还有那个破董事长?” “可是,两年前的那份老遗嘱对你很不公平呀。” “是不公平,但那又有什么?你们也许不知道,那些股份是不能买卖,不能转让的……” “什么,不能买卖,不能转让?你们周家怎么有这样的规矩?”何钊有点奇怪了。 “是的,这规矩还是爷爷定下的。华仁公司是我们周家的基业,爷爷怕股权一分散,万一内部发生矛盾,外人就能乘机而入,搞垮或是兼并公司。因此,爷爷只把它传给了父亲一人,目的也是为了确保我们周家在华仁公司的绝对控制权。” “原来是这样。不知你父亲有几兄弟?” “两兄弟。我父亲是老大。” “那你叔叔不是太吃亏了吗?” “叔叔也没有吃亏,爷爷把另一处产业给了他。只不过叔叔不善于理财,把那份产业折腾得差不多了。父亲却治理有方,把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规模扩大了一倍。”周建新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总结似的说,“因此,公司的那些股份,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一年能得到50万元的年金,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头说,“那么,你父亲改立遗嘱的那天下午,你都在哪里?” “那是哪一天?说真的,我还真不知道父亲是在哪一天改立的遗嘱。” “应该是在半个月之前,也就是上个月的26号吧。” “让我想一想……对了,那几天晚上我们乐队都有演出,我肯定是和队友们一起在乐厅里进行排练。” “再问你个问题:你认识一个叫白小强的人吗?” “从未听说过。” “你再看看,就是这个人。”何钊拿出一张白小强的照片放在他的面前,又说,“仔细想一想,也许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一定见过。” “不,绝对没有见过。”他态度坚决地回答。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何钊叹了一口气,又说,“你能告诉我们你的财产情况吗?包括你的银行存款。” 周建新苦笑了一声,说:“我能有什么财产?不错,我在银行里是有一个账号,但那只是用来暂存父亲给我的零花钱的,存款最多时也没有超过五万元。” 告别老大出来,在庭院里遇到了周家的司机曾英。曾英告诉他们说:“那天,邓律师从这里开车出去,我看见一辆红色的江铃尾随着跟了上去。” “谢谢!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何钊笑着回答说。 “那么,律师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他问。 “我们这不还在查吗?对了,你对律师这个人的看法怎样?”何钊说。 “邓律师是公司的长年律师,也是周家的家庭律师,与老爷子常有来往,听说他们两人已有二三十年的交情。只是我老有一种感觉,就是律师与已故的太太之间好像有着某种隔阂,芥蒂很深。” “那么,你知道他们究竟又是怎么结下的芥蒂吗?” “当然,那只不过是我的一种感觉。”曾英忽然又改口否认说,“也许……其实并没有什么。” 何钊一想,也对。像这种事情,一个下人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于是他宽和地一笑,不再追问了。 从周家出来,他们顺路去银行查问了一下,发现周家这位老大并没有撒谎,他账户里的存款从来都没有超过五位数,当前的存款还不足2万元。 回到局里以后,何钊拿出随身携带的录音机,把自己与周家兄弟的对话又仔细听了一遍,听完关掉录音机,开始沉思起来:是啊,从事情的表象来看,周家的老大很有可能是谋杀邓彬,从而进一步杀死白小强的凶手,但他在讯问时的表现,他的种种叙述,以及他的经济状况等,又都一再让何钊否定了这一可能。然而,一旦排除了他的嫌疑,就要去寻找另一名犯罪嫌疑人,那一名嫌疑人又可能是谁呢? 他不觉叹了一口气,摇头对赵忆兰说:“看来你的判断有误,这周家老大好像不是那份遗嘱的伪造者。他对公司的那些股份不感兴趣,再说,他也没有钱去雇佣凶手。” “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总不会是老二吧?”赵忆兰说。 “当然,按常理说,老二是绝对不会去伪造那么一份不利于自己的遗嘱。不过……” “不过什么?难道还会有第三种可能……” “等等,你说是第三种可能?第三种可能……”何钊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打着脑门,苦苦地思索起来。他想着想着忽然两眼一亮,点头说:“对了!是不是有这种可能,那就是老大、老二两人都没有伪造,那是一份老爷子留下的真遗嘱。” “什么?您说那是一份真遗嘱?” “对!就是真遗嘱。”何钊语气坚定地说,“只是有人把两名证人的签名描粗了一点,从而便在法庭上轻而易举地把它定为假遗嘱,加以废除了。” “天呐!竟然有这样的作案者,真是不可思议。”赵忆兰说。 “是呀,这简直有点匪夷所思。”曾志刚也颇有同感。 “然而现在,我们又怎么去证明这一点呢?”赵忆兰又问。 “现在,周老爷子与邓律师都已死去,司机与小保姆的签名又在法庭上被否定了,留给我们的路子就只剩下了一条,那就是重点对周老爷子进行调查,查他生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废除原来的老遗嘱,改立一份新的遗嘱。弄清楚了这一点,那份遗嘱的真假也就不难分辨了。”何钊说。 “周老爷子刚死没几天,他的两个儿子又忙于打官司,老爷子的东西一定没有人碰过……”曾志刚沉吟着说。 “不错!我们可以去查一查老爷子的遗物,比如说电脑、笔记本、信件什么的,也许能从中发现什么线索。”心有灵犀一点通,赵忆兰立即抢着说道。 何钊笑了,说:“那还等什么?立即就去!”

老二周建民去公司上班了,老大周建新因为心情不好没有去乐队,在家闲着。 这一次,老大却非常配合。他热情地把他们领进老爷子的书房和起居室,说:“父亲的东西都在这里,你们随便看。我就不奉陪了。” 他们立即动手,迅速查看起来。 何钊首先打开老爷子的电脑,仔细搜索起来。他搜索了半天,查完了所有的分区,也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接着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东西上面。没有日记,也没有笔记本,虽然有一些信件,但都是商业上的请柬、邀请函什么的,毫无价值。他正感到有点失望,忽然听到赵忆兰兴奋的呼叫:“老师,这里有一沓旧情书,大概是早年他妻子写给他的,所以一直珍藏着。” 何钊走过去,打开几封信仔细看了看,指着信后的署名说:“春梅,这是他妻子的名字吗?” “没错,他的第二任妻子,老二周建民的母亲就叫姜春梅。她已经于五年前去世。”赵忆兰回答说。 “不对呀。”何钊仍然有些怀疑地说,“如果这些信都是写给周老爷子的,那么收信人就应该是周天佑,可是这每一封信的抬头写的都是定坤。” “也许,老爷子早年用过这个名字吧?”赵忆兰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周家的老大不是在家吗?把他叫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曾志刚说。 周建新很快就被叫来了。 “问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名字叫作定坤的人?”何钊说。 “你问的是康定坤吧,他是父亲的一位朋友。”周建新问答。 “你妈妈与他也很熟悉吗?”何钊又问。 “康叔生前常来我们家,是家里的常客,后妈当然也与他非常熟。” “生前?你是说康定坤已经死了?” “是的。康叔已经于两个月以前逝世。康叔终生未娶,没有后嗣,还是父亲去替他办的后事。”周建新说。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点头,停顿了一下,又问,“还有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父亲与你后妈是哪一年结的婚吗?” “我五岁那年的冬天。” “你现在的年纪是……” “二十八岁。” “那么说她是1989年嫁给你父亲的。你不会记错吧?”何钊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周建新笑了,说:“绝对没错。那年我为此事还大闹了一场,赌气两餐没有吃饭。” 周建新一走,何钊立刻一拍手中的信札,兴奋地说:“这就对了。这一些情书,肯定是老爷子在为康定坤办理后事时发现的。而写信的日期,却又都是在他妻子与他结婚之后,也就是说他的这位好友与他的妻子一直背着他在私下偷情。若不是两个月前偶然发现了这些书信,他恐怕至死都不会知道他的朋友与妻子对他的背叛。” “是呀,这对老爷子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曾志刚说。 “可是,这毕竟是许多年以前的旧事,况且这两个人都已经死了。”赵忆兰说。 “不!这对老爷子来说,却是刚发现的事。面对如此的奇耻大辱,你们说,老爷子会有什么反应?”何钊说。 “肯定是非常气愤。”曾志刚说。 “气愤之余呢,还会有什么反应?” “也许还会勾引起他的种种怀疑,搜索回忆妻子以往的种种可疑之处……最后,甚至还有可能怀疑到自己的儿子。”曾志刚回答说。 “就是这样。”何钊说道,“你们谁知道老爷子生前常去的是哪家医院吗?” “我知道,是广慈医院。那是我市一家著名的私家医院,医院设备好、等级高,有许多医术高超的名医。” “你立即去一趟那家医院,查一查老爷子是否去那里做过亲子鉴定。我与曾志刚留在这里,再查看一下其他东西,一个小时后回局里碰头。”何钊说。 “好的,我立即就去。”赵忆兰回答说。 一个小时以后,赵忆兰兴冲冲地赶回局里,把一份鉴定书的复印件交给率先返回的何钊,说:“老爷子还真去那家医院做了一个亲子鉴定,送检的是两根头发,鉴定书上只填写了老爷子一个人的名字,另一个人的姓名未写。鉴定结果是DNA的匹配率为37%,两者无血缘关系。” 何钊拿起鉴定书看了看,兴奋地一拍桌子,说:“好!这案子终于水落石出,露出真相了。” 几天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那一层迷雾,终于被一扫而空,露出了晴朗的天空。他兴奋地感到,案子的侦破已经是轻而易举、唾手可得的事情了。 “您是说老爷子的那份新遗嘱是真的?”赵忆兰问。 “当然。华仁公司是周家的基业,他怎么能不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么,改遗嘱、杀律师、杀白小强等,所有的一切都是老二周建民所为?” “那还用说吗?立即调整部署,集中力量对周建民进行调查,搜寻他涉嫌邓彬、白小强两案的证据。”何钊说。

两天以后,对周建民的调查就有了可喜的进展,获得了两条重要线索: 一、两年前,周建民曾租用过一艘名叫“红珊瑚”号的游艇,带领华仁公司的高层职员去作了一次海上旅游。当时,白小强是游艇上的一名服务员。有一次,周建民把手机遗忘在餐桌上,是白小强拾了追上去交还给他的。后来两人又有过几次接触。 二、在邓彬被害的前一天,周建民从银行里提取了20万元现金。几天以后,这笔钱又被原封不动地存了回去。 “这笔钱是周建民亲自去银行提取的吗?”何钊问。 “不是。是周建民开了一张现金支票,要华仁公司一个名叫贾小山的职员去提取的,几天以后,还是这个贾小山把这一笔款子存回了银行。银行里有他取款存款的录像。”曾志刚说。 “对这个贾小山进行调查了吗?” “调查了。他是周建民的中学同学。此人做事很霸道,是周建民安插在华仁公司里的亲信。” 何钊点点头,对曾志刚和赵忆兰说:“你们二人明天再去一趟山下公寓,带上贾小山的照片,挨家挨户地去讯问,看看案发的当天,有没有人见过此人。注意:包括公寓和公寓周边的店铺与住户,不要放过一个人。只要他去过那里,就一定会有人见到过他。” “是!”两人一起回答。 第二天一早,曾志刚与赵忆兰就带着贾小山的照片到山下公寓,开始对公寓及公寓周边的居民进行询问。果然,还没到中午,他们就找到了一个见到过贾小山的人。那是一个名叫陈磊的业余摄影师。那天下午他恰好在室外为妻子和女儿拍照,不小心把她们身后的一个路人也拍进去了,那路人就是贾小山。 “好!”何钊一击桌子,兴奋地说,“立即拘捕贾小山,对他进行突击审讯。” 对贾小山的审讯非常顺利。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不得不低头认罪,交代了他们的作案过程。 原来在一个多月以前,周志民就已觉察到父亲对他态度的变化:非常冷淡,有时甚至还流露出一种厌恶情绪。他设法多方打听,也未能找到父亲变化的原因。于是他就在父亲的书房与卧室里安装了两个窃听器,对父亲进行监听。那一天,他监听到父亲打电话与邓彬律师联系,约律师来家为他另立一份新遗嘱。他心中一凉,感到非常惊慌。他预感到父亲会另立一个非常不利于他的新遗嘱。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将新遗嘱一举废除的好计划。于是立即要贾小山去找白小强,重金收买他充当自己的杀手。在邓彬律师来他家为父亲另立遗嘱的那一天,他又要贾小山为白小强送去20万元现金的预酬款,要白小强事先驾车守候在他家附近,一俟律师办完事驾车出来,就尾随上去伺机下手……杀死律师以后,白小强几次打电话来索要另一半报酬,周志民怕他的嘴不严,万一被捕会出卖自己,又要贾小山以送款为名去见白小强,乘对方不备,在他的脑后猛击一下,杀死了白小强,凶器是白小强桌子上的一把铁锤。杀人之后,他又四处翻找,取回了那20万现金,接着又引爆了一枚炸弹,焚尸灭迹…… 听完贾小山的交代后,何钊点点头,说:“所有这一些我们都已知道了。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既然敢于杀人,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去杀律师,而要花费重金去雇佣杀手呢?” “因为这个计划的关键之处,就是要在律师帮周老爷子立完遗嘱还未返回律师事务所的路上杀死律师,烧毁他随身所带的笔记本电脑,因为他一旦返回事务所,将遗嘱立案存档,或是虽然杀死了律师,但他的笔记本电脑却落入警方之手,那么整个计划就会泡汤。而律师无论去哪里,来回都是开的轿车,我没有这一方面的专长,实在无法下手……” 案子终于侦破了。法院对周家遗产纷争一案重新进行了审判,确定了周老爷子新遗嘱的真实性。按照遗嘱的规定,老大周建新继承了周家在华仁公司里的全部股份,继任了公司的董事长。这位以前对公司的事务从不过问的老大,竟然一反常态,辞去了乐队的职务,每天去公司上班,尽心尽职地管理起公司的事务来。至于老二周建民,虽然可以每年支取50万元的年金,但由于犯下了重罪,锒铛入狱,法院宣布剥夺了他的继承权,按年将这笔款项捐赠给希望工程,资助贫困地区的教育事业。 对于这个结果,何钊非常满意。他在结案报告的结尾中如此写道: 此案虽由周天佑改立遗嘱而起,但周建民的贪婪、自私、阴险、凶残乃是主因。他为了一己私利,罔顾国法,从而犯下了重大罪行。现在罪犯已经伏法,无辜者也可以得到告慰了吧…… 当时,他绝对不会想到,在这个案子中,还有着他未曾侦知的一面;而他笔下的“无辜者”,其实也并不怎么无辜。

两个月以后,何钊收到一封自称是无名氏转寄来的信,信是周天佑老爷子生前所写。信的内容如下: 何钊先生: 你是我市的神探,有人还把你誉为“猎神”,我的遗产纠纷以及由此引起的凶杀案,定会交由你侦办。估计收到这封信时,一定已经将案子侦查得水落石出,使罪犯伏法。我在这封信里要告诉你的,只是此案之中你尚未侦知的,或者说是虽已侦知但尚未完全弄明白的两件事。 其一是我为什么要改立那一份极不公平的新遗嘱,从而招致后来的一系列案子。其实,最初我并不想这么做。不错,在得知建民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时,我曾经十分矛盾,一度想剥夺他的继承权,但又不想这样做,因为他毕竟是我从小带大的孩子,父子情深。更何况老大整日沉迷于音乐中,对公司的事从不过问,只有建民才是我的得力助手。尤其是这两年我的身体不好,经常卧病,几乎是他一个人在操持公司的事。直到那一天,我在书房与卧室里发现他安装的两个窃听器,这才下定决心改立那一份遗嘱。我特地面对窃听器与邓彬律师打电话,高声与律师商讨改立遗嘱之事,故意让他听到。我知道,凭他的性格,凭他对权力与财富的追求和占有欲,一定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地去阻挠这一遗嘱的实施。但要达到这一目的,首先就要铲除律师这一障碍,那样,他便将陷入万劫不复的罪恶深渊之中…… 其二是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从我妻子给定军的那一札信里抽出来的。我还去别的医院另做了一个亲子鉴定。现在将这两样东西都附上,它们会告诉你隐藏在这一案深处的另一真相。 又:与写此信的同时,我还给建民写了一封信,但写好又撕了。他毕竟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父子一场,我不愿雪上加霜,在他的胸口上再捅一刀。 附件一:春梅的信 定军: 那个禽兽,那个满口“仁义道德”“法律公正”的衣冠禽兽,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俩的关系。今天他趁无人闯进了我的房间,强奸了我。我要去告发他,他却威胁我说:“告呀,你去告呀!你只要敢告,我就把你们俩的奸情说出来,公布于众,叫你们身败名裂。”天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春梅书 5月7日 附件二:鉴定报告 鉴定项目:亲子鉴定 送检人:甲:邓彬 乙:周建民 送检物:头发 检验结果:DNA匹配率97.5%,二人为父子关系 检验单位:江州市第二人民医院 检验时间:…… 报告的下方有一片空白,周天佑还在空白里写了几行字: 我要白小强在往邓彬的车里安放定时炸弹的同时,还放了一架录音机。在炸弹爆炸的前一分钟里,他会不断听到如下的录音:“邓彬:你知道吗?周建民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你强奸我妻子生的儿子。他就在你的车内,马上就要杀死你!马上就要杀死你……”我想,他一定会丧魂失魄、万分惊骇。 铁 证

仲秋八月,北方已是秋风送爽,但地处长江以南的江州市,却仅仅只有早晚稍稍凉爽了一点,白天仍然燠热不止,日平均气温仍在30度以上。 江州市公安局的刑侦科长何钊,正冒着炎暑在房中整理行装,门外忽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请进!”何钊头也不抬地说。 “老师,您打算哪一天动身?”进来的是他的搭档,年轻的女刑警赵忆兰。 何钊放下手中的活儿,招呼她坐下,说:“就这一两天吧!调令已经下来半个多月了,不能再拖了。” 原来何钊在月初就接到公安部的调令,调他去北京国家刑事侦探研究所去从事研究工作。由于手头的一件大案未完,他一直拖延着迟迟没有动身。直到前几天案子全部侦破,几名主犯相继落网,他才把刑侦科的工作移交给继任者,准备前往北京去新单位报到。 赵忆兰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能不能再推迟一两天,帮我解开一个疑案?” “疑案?什么疑案?我刚离开局里,还不到半天的时间,怎么又有了疑案?”何钊眉头一蹙,抬头问道。在这之前,他已经把所有的案子处理完毕,没有遗留任何尾巴。 “事情是这样的。”赵忆兰开始叙述说,“今天上午您走后,来了一位名叫卢竹的姑娘,她是从和平区来的。她说她的姐姐卢梅死了好几天了,直到昨天上午她姐夫刘雨朋出差回来才发现。和平区分局的同志接到报告后就去了现场,调查分析的结论是由于死者自己误服了过量的安眠药而导致死亡。对于这个结论,卢竹怎么也无法接受。她与姐姐亲密无间,非常了解姐姐,说她姐姐为人谨慎,做事细心,最近一段时间虽然有些失眠,常要服用安眠药,但每次仅限两片,从不多服,绝不可能误服这么多的安眠药……所以到我们市局来,请求我们派人去复查。” “她怀疑那些安眠药是有人强行给她姐姐灌下去的?”何钊问。 “是的,并且此人就是她的姐夫刘雨朋。”赵忆兰回答说,“当时科里的同志都出现场去了,只有我在家值班。为了对案子负责,我听了她的申诉后,立即去了一趟和平区分局,了解此案的调查处理情况。” 她没有告诉老师,她之所以立即去和平区分局调查此案,除了是对案子负责任以外,更多的还是基于对报案人的信任和同情。直到此刻,卢竹那一双充满哀伤和祈求的眼睛,还一直浮现在她眼前。 “发现什么疑点了吗?” “什么也没有发现。”赵忆兰回答说。接着开始向他汇报去和平区调查了解此案的情况。

和平区分局刑警队的李队长是一位30多岁、工作严谨、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热情地接待了赵忆兰,详细地向她介绍了此案的调查处理情况。 此案的报案人就是刘雨朋。是他出差回家,发现妻子死亡,这才报的案。 他们一接到报案的电话,就立即赶往现场进行了尸检和现场勘查。死者名叫卢梅,女,26岁,死于自己家里卧室的床上。尸检结果:全身未发现一点伤痕,也无中毒的征象。从胃内抽取物中检测出大量安眠药的成分,确定是服用超量的安眠药而导致死亡。 住宅和卧室的窗户都开着,室内温度很高,在30度左右。尸体已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根据室内温度和尸体腐烂的程度推断,应该已经死亡三四天了。鉴于16号晚上9点刘雨朋还打电话回家与死者通了电话,最后确定死亡时间为4天前,即16号的深夜。 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有一瓶服用过的安眠药;没有寻找到遗书,死者又是身穿背心和短裤仰卧在床上,也不像是自杀。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室内只有死者和她丈夫的足印和指纹,无外人进入的印迹。死者的丈夫刘雨朋是中兴公司的职员。该公司证实本月10号刘雨朋就与另一名叫夏新的人一同出差,离开江州,直到昨天上午才返回本市。室内的那些印迹,显然是在他10号离家以前和昨天回家以后留下的,与妻子的死应该没有关系。 他们综合以上种种情况进行分析,这才做出是死者自己误服了过多的安眠药而致死的结论。估计是死者服用了一次安眠药后,仍然无法入睡,又起来服用第二次,结果在迷迷糊糊中多服用了几片,药量超过了限度…… 赵忆兰叙述到这里顿了顿,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总结说:“李队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尸检又是请市法医中心的汤平医生去做的,侦查工作认真、细致、全面……总之,一切都符合规范,符合逻辑,他们的结论无懈可击。” “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说是疑案?”何钊笑了。他深知自己的这位徒弟,既然说是疑案,就一定是发现了疑点,这绝不会是她的调查结论。 赵忆兰也莞尔一笑。但她并不回答老师的问题,而是继续叙述说:“我接着又去了一趟卢梅的工作单位。那是一家生产工业陶瓷的民营工厂,卢梅是厂里的产品推销员。在那里,人们告诉了我两件事: “有一次,卢梅受人之托去看望两位老人。她一进门就闻到一丝淡淡的异味。那异味时有时无,飘忽不定,很难捉摸。卢梅循着气味搜寻了许久,最后终于在厨房的一个死角里搜寻到一只发臭的死老鼠。 “还有一次,卢梅代一家客户去仓库提货。当时,仓库的管理员正在为另一家单位发货。卢梅瞟了一眼发货单,说:‘等一下!单上的数字有错。这个单位我熟悉,不可能一次购买这么多瓷球。’管理员打电话去一问,发货单上的数字果然错了,是销售人员漏写了一个标点,把1.5吨写成了15吨……” “你是说这两件事可以佐证卢竹的怀疑,像她姐姐那么一个心细的人,绝对不可能误服过多的安眠药?”何钊问。 “这是其一。”赵忆兰点头说,“其二是就在刚才,我来您这里之前,和平区分局的李队长打来电话说:在我离开之后,有保险公司的人去他们那里了解卢梅的死因。说是卢梅生前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受益人是她的丈夫刘雨朋。只要不是自杀,刘雨朋就可以领取到200万元赔偿。200万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呀!” “不错,这个数目足可以引诱一些人去犯罪。”何钊点点头,开始对这个案子产生兴趣。 “但这也只能证明他有作案动机。” “当然,最为关键的还是他是否有作案的时间。他有作案时间吗?” “没有。”赵忆兰两手一摊,苦笑一声,颇为遗憾地说,“我仔细查阅了此案的询问记录和证词。卢梅死亡的那一天,刘雨朋远在武汉。由武汉至江城,就是乘坐特快列车,往返也要10多个小时。而那一天,刘雨朋却又一直与他们公司的那个夏新在一起。他有不在现场的铁证。” “怎么会是这样……”何钊不觉沉吟起来。 “是呀,这就是本案的疑难之处。”赵忆兰说。 何钊低头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抬头说道:“看来此案的关键还在于卢梅的死亡时间,以及卢梅死亡时刘雨朋所在的确切地点。如果真如和平区分局调查的那样,那么刘雨朋就决非罪犯,卢梅确有可能是自己误服过多的安眠药而致死。当然,事实也许并非如此,有时只要寻找到一点破绽,所谓的铁证就会不攻自破,反而变成了侦破案件的突破口。”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赵忆兰问。 “等一等!让我再把整个案子过一过。”何钊又开始低头蹙眉思索起来。他想着想着,忽然伸手拍拍脑门,说:“对了!这里面有哪个地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什么地方?”赵忆兰问。 “你是说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室内温度很高,尸体已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是的。” “尸体生蛆了吗?根据蛆虫的大小,不是可以准确地确定死亡时间吗?” “没有蛆虫。所有的窗户都装了纱窗,苍蝇无法进入室内产卵。” “那么尸臭呢?窗户洞开,尸臭早就应该飘逸出去,弥漫在空气之中。那是一种令人寝食不安、无法忍受的恶臭,又怎么会没有人察觉?” “是呀,我查阅了所有的询问记录,在那之前,竟然没有一人闻到过尸臭。”赵忆兰说。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所有的窗户都是刘雨朋回家以后打开的。在那之前,应该是一个门窗紧闭的密封现场,尸臭没有外溢。” “完全正确!可是,这对于破案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现在还不知道。也许能由此找到有用线索,也许一无用处。这样吧,我建议你去一趟他们家,亲自察看一下现场,再找他们家周围的邻居仔细调查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新线索。注意,不要漏掉任何一个人、一个细节……”何钊一再叮嘱说。 “好!我这就去。”赵忆兰说着就起身匆匆离去。

下午,何钊午睡刚起身,赵忆兰又匆匆赶回来了。看来这个中午她一直在忙于案子,没有休息。她一见到何钊就兴奋地说: “所有的邻居都说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见到卢梅了,但究竟有多少天,谁也没有注意。至于在那以前,他们家的窗子是开着还是关着,同样也没有人注意过。总之,谁也提供不出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但经我一一对照,发现和平区分局的同志在调查时遗漏了一户人家,那就是住在他们楼下的住户。据了解,他们楼下住的是一对姓罗的退休老人。老两口前几天去山东看望他们的女儿去了,家中无人。他们没有手机,但我弄到了山东他们女儿家的电话号码。” “那你与他们联系上了吗?”何钊问。 “还没有。我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他们的女儿。女儿告诉我说,老两口出去了,待他们回家,她会转告他们,要他们与我联系。” 赵忆兰正说着,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连忙拿出手机放在耳旁:“喂!您是哪位?” “是江城的公安同志吗?”手机里传来一位老妇人的声音。 “对,对!您是罗大妈吧?”赵忆兰忙说。 “是的。我闺女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唉!真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咋说死就死了呢?”手机里传来对方感叹的声音。 “是呀。大妈,所以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在这之前的几天里,您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事情,或是听到过什么可疑的声音?” “其他也没有什么。只有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对你们有用?” “什么事?您请讲!” “就是在我们离开之前,有好几天了,他们家的空调一直都开着,昼夜不停。” “什么?您是说他们家的空调一直都开着,从没有停过?” “是的。他们家的空调一开,就滴滴嗒嗒地往我家的雨棚上滴水。最初两天我也没有在意,可是有一天下午忽然下了一场暴雨,气温一下子降低了许多,家家户户的空调都关了,唯独他们家的空调还开着,昼夜不停。我这就觉得有点奇怪了,便想上去问个究竟。谁知我上去按了半天的门铃都没有人应,这才知道家中无人,他们两口子都外出了。我心想:这家人也真是的,怎么离家外出也不关空调?多么浪费电……唉!现在想来,她那时可能就已经死了,是开着空调时死去的,所以一直没有关空调。” “等一等!”赵忆兰说道,“罗大妈,请您仔细回忆一下,他们家的空调是从哪一天起,一直都开着的?” “刚才我的老头子查了,下大雨那天是15号,再往前推两天,应该是13号吧。” “您能确定吗?”赵忆兰又追问了一句。 “肯定没错。我家老头子有一个记事本。那一天的暴雨不期而至,把我们困在超市里两个多小时。这事他记了,绝对不会错。”老人肯定地回答。 接完电话以后,赵忆兰兴奋地说:“老师,您都听到了吗?”她的手机音量很大,站在旁边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不错,15号下午的那场暴雨我还记得。”何钊点头说,“当时我们正在街上巡视,忽然之间风起云涌,天色大暗,雨点似炒豆子一般地落下,还夹杂着一些冰雹。暴雨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气温骤然下降了10多度,仿佛一夜之间就进入了凉爽的秋天。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天又是一个骄阳似火的大热天。” “那么,你怎么看这件事?” 何钊沉思了一会儿,开始分析说:“如果他们没有弄错的话,那么卢梅的死亡日期可能有误,她也许不是死于16号,而是死于更早的几天。你想,15号下午天降暴雨,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卢梅当时如果还活着,又怎么会不关空调呢?也正因为是开着空调,门窗紧闭,尸臭难以外溢,才使卢梅的死迟迟没有被发现。另外还有一点,和平分局的同志到达现场时,窗户是开着的,室内温度高达30度。那么又是谁打开窗户、关掉了空调呢?显然,这人只能是刘雨朋,是他回家后立即打开窗户,关掉空调,待室温升高后才打电话报的警……” 老师的分析似风吹云散,使赵忆兰眼前豁然开朗。但她的心里仍然还残留着一丝疑云,没有散尽,不觉开口说道:“可是尸检是请市法医中心的汤平医生去做的。汤平是这方面的权威,他推断的死亡时间一般是不会有误的呀。” “汤平是依据室内温度和尸体腐烂的程度来推断的。他不知道在那以前是一个开了空调、门窗紧闭的密封现场。这些天室内的温度一般都在30度左右,但如果昼夜开足空调,把室温降低一半,调至16度以下呢,尸体还会腐烂得这么快吗?” “还有一点,刘雨朋16号晚上9点多钟曾经打电话回家,与他妻子通话达半小时之久。我查阅了他们家电话的通话记录,从11号起,一直到16号止,刘雨朋每天晚上都用手机往家中打电话,每次通话时间是半小时左右。如果卢梅在16号以前就已经死了,他又怎么还能与她通电话呢?”赵忆兰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是吗?你把他们家的通话记录拿出来看看,从13号到16号这几天里,除刘雨朋以外,还有谁打进来过电话?”何钊问。 “好的。”赵忆兰拿出通话记录查看了一下,说,“这里有一个固定电话号码,分别在14号和15号两次打来电话,但每次通话的时间都不超过两分钟。” “你打一个电话去问问,那是什么人?两次接电话的是不是卢梅本人?”何钊又问。 “好的。”赵忆兰立即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电话。 一会儿,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你找谁?” “我是市公安局的刑警赵忆兰。我们正在调查一个案件,请问你是谁,是卢梅的朋友吗?” “我叫崔洁,是卢梅的高中同学。卢梅她怎么了?” “卢梅她死了。” “什么?卢梅死了?你不是开玩笑吧?”对方惊讶地说。 “不是玩笑。”赵忆兰开始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上午她丈夫出差回来,才发现她死在家中,已经好几天了。为了确定她的死亡时间,我们查阅了他们家电话的通话记录,发现你分别在14号和15号给他们家打过两次电话。我们想问一下,那两次电话都是卢梅本人接的吗?” “其实,那两次电话都没有打通。”对方说。 “什么,两次电话都没有打通?可是在通话记录上却有那两次通话的时间呀!”赵忆兰诧异了。 “事情是这样的,每次电话接通后,传来的一直都是播放音乐的声音,始终没有人接。我因为受人之托,要向她打听他们厂的一种新产品,所以等的时间久了一些,这大概就是有通话记录的原因吧!”对方解释说。 何钊听罢,两眼一亮,点头说:“这就对了!刘雨朋一定是将他们家的电话与一台录音机连接在一起,只要一通电话,录音机就会自动开启,播放音乐,直到对方挂断电话为止。这就是为什么卢梅死后,刘雨朋还能够打电话回家与她通话的原因。现在,那台录音机当然是早已拆除了的。” “可是,就算卢梅是死于16号以前,但那时刘雨朋也已经出差在外了呀,这有他的同伴夏新作证。他还是没有作案时间。”赵忆兰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这正是我们需要解决的一个关键问题。走!让我们一起去会一会他不在案发现场的证人——那位与他一起出差的夏新。”何钊说。

何钊驾驶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到达了刘雨朋的工作单位——中兴公司。他们找到公司保卫科的负责人,要他去叫来夏新。 夏新,30多岁,性格豪爽,待人热情,十分健谈。一俟何钊说明来意,立即侃侃而谈地叙述起来: “不错,这次是我与刘雨朋二人一个小组,负责去长沙、武汉和郑州三地进行产品销售以及售后使用质量情况的调查。虽说只有三个城市,但由于公司要求每个城市必须分区选择5家具有一定规模的商场做销售情况的调查,另外还要选抽10家用户做售后使用质量的调查,这样,工作量就很大,三个城市的调查就用去了我们整整10多天的时间。” 何钊点点头,笑着打断他的话问:“在这一段时间里,你们二人是否都在一起,有没有过单独活动?” “单独活动?没有,没有。公司要求每一项调查,都必须要有两人同时在场,以保证调查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所以,在那10多天里,我们一直都没有分开过。” “那么晚上呢,你们是否同睡一个房间?” “当然。公司在报销差旅费方面有规定,一般职工限住三星级以下宾馆的普通客房,因此,我们一直住的都是标间。” “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过一两个晚上你睡得很死,睡后什么也不知道,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何钊问。 夏新笑了,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还真有这么一回事。那是在离开长沙的前一夜,一位商场的老板请客,席间我多喝了两杯,一回到宾馆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7点多钟才醒来。” 何钊听后点点头,又问:“你还记得那是几号吗?还有,你们在长沙住的是哪一家宾馆的几号房间?” “当然记得。我们是10号动身的,在长沙4天,14号离开长沙去的武汉,那应该是13号晚上。在长沙,我们住在湘雅路新天宾馆的403号房间,离火车站不远。”夏新回答说。 送走夏新以后,何钊对赵忆兰说:“案子至此已经真相大白。你立即去一趟长沙,取回刘雨朋作案的证据。那家宾馆应该装有监控摄像头,肯定摄下了他当晚的行动。” “您是说那天晚上,他趁夏新酒醉沉睡,离开宾馆潜回了江城?”赵忆兰问。 “是的。在长沙、武汉、郑州这三个城市中,长沙离江州最近,乘坐特快列车往返只需要8个小时。一个整夜,足够他潜回江城作案了。”何钊说。 当天晚上,何钊就接到赵忆兰从长沙打回的电话。她在电话中兴奋地说:“老师,宾馆13号晚上的监控果然摄下了刘雨朋当晚的行踪:他在9点10分走出房间,离开了宾馆,一直到次日早上6点20分才返回宾馆进入房间。” “好!这才是真正的铁证。”何钊满意地笑了。

第二天,赵忆兰应邀去和平区分局参加他们对刘雨朋的审讯。在铁证之下,刘雨朋不得不低头认罪,交代了他作案的过程。 原来刘雨朋早已移情别恋,有了一个比妻子年轻漂亮的情妇。今年春天,妻子在保险公司工作的一位老同学上门来推销保险,她碍于情面,购买了一份赔偿金额为200万元的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刘雨朋得知此事后,怦然心动,一连许多天都无法平静。最后,这200万元的巨额赔偿,终于诱使他做出了杀妻的决定。 那一晚在长沙,他往同伴夏新的酒杯里下了一点蒙药,待夏新睡熟之后,立即离开宾馆直奔火车站,乘坐最近的一趟特快列车赶回江州。 回到家中已是午夜,妻子已经入睡。他看看睡梦中的妻子,犹豫了片刻,终于狠下心来,将十几片安眠药研磨进水中,灌入已服过安眠药、迷迷糊糊的妻子口中……做完这事之后,他便取出早已准备好了的一台录音机,将它与电话机连在一起,为制造自己继续与家中通话的假象作好准备。接着又关紧门窗,打开空调,将它调到最低一档。这样就能降低室内温度,延缓尸体的腐烂,以后警察验尸推算死亡时间,可以往后推迟几天,待他到达下一站,远在武汉时妻子才死亡。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才满意地离家而去,乘坐火车返回长沙…… 刘雨朋所作的此案,真可谓老谋深算、天衣无缝。最初,和平分局确也被他引入歧路,做出是死者自己误服了过多的安眠药而致死的结论。但不幸的是,他遇到了卢竹这位心思缜密、遇事顶真的小姨,对他产生了怀疑。更遇到了何钊师徒这一对神探,技高一筹,终于拨开重重迷雾,侦破此案,将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当然,在这其中功不可没的还有13号下午的那一场暴雨。要不是这场不期而至、持续了几个小时的瓢泼大雨,使气温骤然降低了许多,他们家的空调再怎么一连几天开着,也不会引起罗家老两口的注意。这也可以说是天不藏奸吧! 神蝙蝠庄园

引子

1980年代初的一个秋天,马来西亚沙捞越地区各家报纸均在头版显要位置刊登了一则耸人听闻的新闻报道《神蝙蝠庄园夤夜显妖,巨产继承人双双遇害》。报纸一经印出,立即被抢购一空,一时街谈巷议,舆论大哗。 新闻内容如下: 本报一周前曾经报道:晚年退隐沙城市郊之神蝙蝠庄园,著名的华人富商刘思仲老先生不幸因病逝世,留下巨额遗产。 日前,这笔遗产继承人之一的刘老先生之孙——刘心源、刘心琴兄妹,远从美国到达沙城。但兄妹二人刚住进神蝙蝠庄园两天,尚未来得及办理继承遗产登记手续,即于昨天深夜双双暴毙。 案件发生之后,沙城警署之雷蒙探长即率众赶赴现场。通过现场勘查,未发现任何凶手印迹。验尸结果为:刘心源先生系被一圆锥形锐器刺入心脏,吸尽血液而死;刘心琴小姐则是因为过度惊骇,导致心脏破裂而死。据最先到达现场的庄园之管家珍妮小姐、受害人之挚友文波士先生二人供述,匆忙中似曾瞥见一黑色怪物越窗而去…… 消息传出,人们为之骇然。凶手一箭双雕,手段诡异,神秘怪诞,究竟系人耶怪耶?莫衷一是。此案究竟能否侦破?警方虽缄口不语,名曰保密,实属一筹莫展,缺乏信心。 据传,刘思仲老先生之巨额遗产,尚有另一继承人,即远在中国大陆的孙女刘映华小姐。刘老先生遗嘱的执行人宋斐律师,决定亲自前往中国大陆去寻找这位小姐。然而,刘映华小姐多年音信未通,能否找到,殊属未知。即令找到了这位小姐,但她到达神蝙蝠庄园之后,能否不发生意外,顺利接受这笔遗产,则更难逆料。 神蝙蝠庄园这一旷世奇案的侦查结果如何?华商巨额遗产最后究竟落入谁人之手?本报届时将继续报道,请读者拭目以待。

仲秋的北京,天高气爽,和风宜人。 艳丽的秋阳,给整座都城披上了一层黄金、琥珀似的色彩,使得那古老的宫廷楼阁,显得分外的富丽堂皇、璀璨夺目。 然而,更为迷人的还是那遍布都城的名山、名园、花市、花店,以及家家户户的庭院里、阳台上,栽种着的一株株、一盆盆金菊,千姿百态,争艳吐芳。整座都城溢满一股馥郁的芳香,使人闻之欲醉,倍觉都城之美好可爱。 面对如此美好的金秋季节,人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登上各式车辆,近者至天坛、北海、景山、中山公园,稍事游览;远者则驶向市郊,直达香山、颐和园、八达岭、十三陵……作竟日长游,饱享良辰美景,以不辜负这大好秋光。 然而,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却夹杂着两位心情与众人截然不同的乘客。他们一再催促司机加快车速,一连超越了几辆汽车,最后竟脱离了车队,驶入了一条冷僻的林荫道,在一处鲜为人知的机关——中国刑事侦探研究所的门前停下,下车匆匆地向里走去。 刑侦研究所的这两位来客,一男一女。男的年约五旬,身材瘦小,精神矍铄。他那一头油亮的头发,一身质地和做工都极其考究的西服,使人一望而知是一位归国华侨。女的正值芳龄,明眸皓齿,身材苗条,楚楚动人。但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却扎成两根小辫,一身上下的穿着也极其普通,一副典型的大陆学生打扮。 他们是为了一件重大奇案,千里迢迢,专程前来向著名的中国刑侦专家何钊求助的。 传达室的工作人员要他们填写了一张会客单,拿起电话与专家的办公室联系了一下,说:“专家请你们进去。他的办公室在二楼,往左第二间房。” “谢谢!”两位来客离开传达室,沿着一条花径快步走向研究所大楼。 然而,在专家办公室里接待他们的,却并非德高望重、名扬四海的专家本人,而是专家的学生——一位20多岁、瘦削单薄、眉目清秀得有点近似女性的年轻侦察员。他客气地将客人让进办公室,伸手一指沙发,吐出简洁的两个字:“请坐!”那神态、那声调竟与他的年龄与外貌完全不相符,显得颇为老练。 老人犹豫地站着未动,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房间。 少女向年轻人打量了一会儿,两眼倏地一亮,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叫:“申公荻!” 申公荻一怔,凝目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楚楚动人的窈窕少女,努力搜索着记忆的仓库。 “怎么,连老朋友也忘了?”姑娘俏皮地歪头一笑,露出一对美丽的小酒窝。 姑娘的这歪头一笑,似暗夜里的一道闪亮的电光,照亮了申公荻的双眼,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那是一个凄风苦雨的寒冬,申公荻的家乡——武功山区的一个小小山村,从远地迁来一户“下放”的城里人。这户人家只有父女二人:一个40多岁的男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名叫映华的小女孩。 新居民就住在申公荻家隔壁,那间原先用于堆放农具和杂物的破库房里。女孩来到新居之后,一直紧紧地依偎着她的父亲,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前来看热闹的山里人。 当申公荻遵照母亲的嘱咐,给她送去两只热红薯时,她胆怯得往父亲的怀里靠得更近了。 “给!刚刚从灶里煨出来的。”申公荻说。 女孩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红薯,看看他手里的红薯,又看看他,始终没有伸出手来。 “吃吧!是妈妈特地为你煨好,要我送来的。”申公荻把红薯递到了她的胸前。 申公荻真诚的态度,终于赢得了女孩的信任。她接过红薯大口大口地啃食起来,吃完还贪婪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赞叹说:“真甜!” “我们家里还有很多很多红薯,待一会儿,我给你送一篮来。”申公荻说。 女孩的父亲拍拍她的头,说:“映华,快谢谢小哥!” 女孩睁大眼睛,向申公荻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张开小口甜甜地喊了一声:“小哥!”喊罢歪头向他一笑,瘦削的脸上显露出一对美丽的小酒窝。 从那以后,申公荻与小映华就情同兄妹,终日形影不离。直至两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现在的老师——刑侦专家何钊,发现了他那双视力超人的眼睛和灵巧如猿猴的攀登身手,说服他母亲,将他带离山村,他这才与这位小妹妹分离。 儿时的回忆,令人陶醉;久别重逢,倍感亲切。申公荻连忙请客人坐下,热情地为姑娘和老人泡上一杯热茶,然后向老人点点头,问道:“请问这位是——” “马来西亚律师宋斐先生。”刘映华介绍说。 老人取出一张名片,递交给申公荻,说:“久闻何钊先生大名,堪称侦探界泰斗。今天特地来向他求助,请他受理一件奇案。” 申公荻看着名片沉吟片刻,颇感为难地说:“十分抱歉,我们研究所不同于公安局,我的老师并不受理一般案件。你们是否去找一找当地的公安局?现在各地刑警的破案率都很高,尤其是案件涉及外国人和华侨的利益……” “如果案件不是发生在国内,而是发生在海外呢?”刘映华打断他的话说。 “这……”申公荻一怔。 “而且案情离奇曲折,荒诞古怪,当地警察一筹莫展。不知像这样的案子,你的老师是否愿意一听?” 申公荻顿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尚未弄清原委,就将人拒之门外。更何况来访者之一,还是自己儿时的挚友。他立即伸手去拿桌上的电话,说:“请等一等!我这就为你们向老师通报。”

他们很快就见到了专家。 何钊,这位名动警坛、闻名遐迩,被誉为“当代猎神”的刑侦专家,40多岁,长得高大魁梧、英勇非凡。灼灼目光,显示出他超人的洞察力,额上几道刀刻斧凿似的皱纹,镌刻着他无比丰富的阅历。 何钊与来客一一握手之后,开门见山: “听说两位给我带来了一件有趣的海外案件。现在,请谁把案情向我们介绍一下呢?我想,宋斐律师,这一任务恐怕要由您来担任吧?” “是的。”宋斐点头说。接着他也不加客套,直截了当地开始了叙述: “上个月,我的委托人——马来西亚著名的华人富商刘思仲老先生不幸病逝。刘老先生虽有三个儿子,但都先他去世,于是他在遗嘱里指名把财产的主要部分平均分配给三个孙儿。这三个幸运的继承人之一,就是眼前的刘映华小姐。 “本月初,遗产的另外两位继承人——刘映华的堂兄妹刘心源和刘心琴远从美国赶到马来西亚,住在位于沙捞越城郊他们祖父的庄园里。谁知就在他们到达庄园的第二天深夜,兄妹俩就双双暴死在一起。” 何钊点点头,说:“一场与遗产有关的凶杀。” “刘心源是一位很有才华的青年作家。当晚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从事一部小说的创作,只有他的妹妹和他在一起,帮他打字记录。大约是午夜11点45分左右,忽然从他的房里传出一声惨叫。待人们闻声赶去,兄妹俩已经倒毙在地上了。 “那晚我恰好有事留宿在庄园,立即要大家保护好现场,打电话向警方报案。警察赶到现场之后,进行了一系列细致的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工作。令人奇怪的是,房里除被害的兄妹俩的印迹以外,并无第三者的印迹。刘心源胸部有一深及心脏的伤口;他妹妹全身无伤,系因极度惊骇导致心脏破裂而死。” “最先到达现场的人是谁?他们有什么发现没有?”何钊两眼一亮,开始对此案产生了兴趣。 “最先到达现场的是庄园的管家珍妮小姐。珍妮一见这恐怖景象,也吓得晕倒在门旁。她醒来以后,说是看见一个黑色怪物飞向窗口。第二个到达现场的是刘心源的朋友,一个名叫文波士的年轻画家。他也说似乎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越窗而去。”宋斐律师说。 “那么,警察的见解呢?” “负责这一案件的是我的朋友雷蒙探长。他了解这一情况后,又在房里房外仔细地勘查了一遍,仍然未发现任何印迹。死者的房间在楼上,窗口很高,窗外又无树木可供攀登,不要说是人,就是猿猴也无法越窗而入。再说,在沙捞越所在的加里曼丹岛上,也根本不存在他们描述的那种怪兽。因此,雷蒙探长认为很有可能是他们在极度惊吓中产生的一种错觉。” “难道凶手就不可以伪装成怪兽吗?” “雷蒙探长也曾作过这种设想。但您知道,无论是人或是兽,都一定会留下自己的印迹,待人们闻声赶去才仓皇出逃,就绝不可能消除这些印迹。因此,雷蒙探长认定,凶手一定是在他们闻声赶到之前,就清除了自己的印迹,逃离了现场,而决不会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当然,从死者发出惨叫到人们闻声赶到现场,也不过短短一两分钟吧,凶手这种超常的快速动作,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唔,不错!”何钊点头沉思道,“看来这一案子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凶手作案的神速,并且没有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是的。雷蒙探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侦探,曾经侦破过许多疑难案件。但这一次,他花费了许多时间,进行了不少调查询问,却连一点线索也找不到。罪犯简直就像是自空而降,又凌空而去,消失在空中了一样。” “那刘心源的伤口呢,是什么凶器所致?”何钊忽然又问。 “一种圆锥形中空锐器,一次扎入心脏,并将死者体内的血液抽吸殆净,连一点血滴也未溅落在地上。”宋斐回答。 “什么?一种类似注射器一般的杀人凶器?”何钊着实惊讶了。他不觉双眉紧蹙,发出一连串的反诘:“天哪!一下子扎入心脏,那针头该有多硬,多长?人体内的血液少说也有几千CC,一下子把它抽尽,那针筒又该有多粗,多长?真能有这样的凶器吗?” “雷蒙探长也曾作过这种设想。但他跑遍了沙城的医院和兽医站,都没有找到如此巨大的注射器。”宋斐律师说。 “退一步说,就算有那么一支独一无二、特制的巨型注射器吧,但罪犯杀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还要抽取对方的血液?再说,拿着那么粗笨的一件凶器,罪犯又怎么能行动如此神速,一箭双雕,除掉了死者兄妹,不留一点痕迹?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在这之前,申公荻一直在旁认真倾听,不时做一点笔记。此刻,他见自己的老师又陷入苦思之中,便合上笔记本,提出一条自己的设想: “老师,罪犯使用的会不会是一种新发明的什么飞行杀人器?在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完全有这种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能把现场未留下任何印迹、刘心琴惊吓致死,以及珍妮小姐和文波士先生所见到的黑色怪物联系起来,得到合理的解释。” “飞行杀人吸血器?你是说一种新发明的、像无人驾驶飞机那样用电波遥控、杀人之后抽取人体的血液、供研究试验或是医院输血用的飞行杀人器?那么,发明并控制这一新式秘密武器的,必定是一个科学狂人,而刘心源兄妹则恰恰成了这个科学狂人的牺牲品……” 何钊顺着申公荻的推测分析到这里,不觉哑然失笑,频频摇头说:“不!我们毕竟是在讨论现实中的案子,而不是在构思科幻小说。” 何钊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忽然转向一直静坐在那里、未曾插嘴说过一句话的刘映华,说:“姑娘,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吗?比如说你那位远在南洋的祖父,以及远在美国的堂兄妹的一些什么情况。” 刘映华摇头一笑,为难地说:“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我在国外还有一位爷爷、两位伯伯。除此以外,一无所知。就是这一些,也是后来从我舅舅那里知道的。爸爸生前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唔,是这样。”何钊点头表示理解。 他知道,在那个把海外关系视为可怕的政治标签,把归国侨胞视为里通外国的特务的“文革”年代里,把自己的家世隐瞒起来,不告诉自己未谙人事的孩子的父母,又何止刘映华的父亲一人。唉!他们怀着一颗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返回祖国的怀抱,结果却遭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何钊想到这里,不觉浮想联翩,眼前涌现无数“文革”时期惨痛的往事,涌现他的许多遭受迫害的亲友……从而对眼前这位归国华侨的遗孤,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刘映华见何钊久久没有开口,又莞尔一笑,启齿慢慢说道:“申公荻知道,打从我懂事起,就一直生活在贫困和侮辱之中。直到前几年粉碎‘四人帮’,我舅舅恢复了原工作,爸爸的冤案也得到昭雪,我这才开始过上一个真正的人的生活。”姑娘说到这里,抬眼向何钊和申公荻看了一下,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下去: “鉴于这一原因,我从不敢对生活存有奢望。因此,当半个月前,我接到各级政府辗转而来的信件,通知我出国去接受爷爷的遗产时,真是又惊又喜,又疑又忧,心中实在拿不定主意,一直拖延着迟迟没有动身。前几天,宋斐律师又漂洋过海,专程前来找我,告诉我两位堂兄妹的死讯,一再劝我启程去接受爷爷的遗产,以免旁落他人。但是,这却又增添了我的忧虑,使我更加犹豫不决……” 刘映华的这一段经历,申公荻是知道的。当年,他们父女迁居山村后不久,申公荻就从大人那里听到:她爸爸是个大“黑帮”,原先在某个研究所工作,因为思想“反动”,又有盗窃科技情报、里通外国的嫌疑,所以被开除公职,下放到这穷山沟里来劳动改造。正因为如此,她的父亲除每天与社员一起劳动外,还经常被工作组拉去审讯和批斗。小映华也因此常受到一些孩子的歧视和欺负,引起他这位做小哥的拔拳相助……记得那一年他回乡探亲,还特地为他的这位小妹妹买了两件礼物。谁知到家后一问,才知道就在他离家后的第二年,她体弱多病的爸爸终于经受不住反复批斗,含冤离开人世。她的舅舅远道赶来山村,就地掩埋了姐夫,领走了孤苦无依的小外甥女。 现在久别重逢,当年娇小软弱、备受人欺的小妹妹,不但长成一位楚楚动人的窈窕少女,而且时来运转,成了一大笔遗产的继承人,这真使申公荻感慨不已。他既为这次的重逢感到高兴,又为她的即将远去而感到惆怅,更为她此去的吉凶未卜感到担心。因此,他也抬眼紧张地注视着何钊,希望自己的老师能为她拿出一个两全的主意。 面对姑娘的请求,何钊却踌躇不已,感到非常为难。是呀,眼前这位娇小文弱、美丽温柔的姑娘,在历尽人世的艰辛之后,她的命运终于遇到了一个转机,一个千百万人难以遇到的转机——去国外接受一批遗产。但,谁又能断定她这一去是祸还是福?是凶还是吉? 何钊低头沉思良久,仍然难以委决,便问宋斐律师说:“请问律师,继承这笔遗产,继承人是否必须亲自前往?” “是的,根据马来西亚的法律,继承如此大宗遗产,必须由继承人亲自向有关当局提出申请,并交验合法的身份证明文件。”宋斐律师说。 “如果刘映华实在无法亲自前往继承呢?”何钊又问。 “非常遗憾,那将被视为放弃继承权,这一笔遗产也将被收归国有,由马来西亚当地政府全权处理。”宋斐律师有点激动起来。他点燃一支香烟,接连吸了几口,又说:“当然,在这之前我们还会作一番努力,设法去另行寻找刘思仲老先生的直系亲属,但我恐怕那只能是徒劳无益的事情。因此,作为一名炎黄子孙、刘家的委托律师,我非常希望刘小姐能前去接受这一笔遗产,而不愿意看到它落入外族之手。” “怎么会是这样?”何钊说。 “其实,这一些规定主要都是针对我们华人的。”宋斐律师苦笑一声,解释说,“您知道,在马来西亚有一股反华的势力。近几年,这股势力在政府中有所抬头,他们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我华商在马来的大量资产,对华商的财产继承、转让和转移,设置了许多障碍……这一次,我之所以亲自前来中国大陆寻找刘映华小姐,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唔,原来是这样。” 何钊点点头,终于拿定了主意。他严肃地站起来,走到刘映华的面前,两眼凝视着她说:“姑娘,我劝你去把遗产继承过来。且不管它是多是少,价值如何,都是你的先辈艰苦创业、辛勤积累起来的。但更主要的还是,它虽然仅属于你们一家所有,却是许多华人侨工,经历了几代人的辛勤劳动,用血汗创造出来的财富。因此不论前面有多大危险,你都应该鼓起勇气去把它继承过来。” “可是,”刘映华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垂下眼帘,胆怯地说,“要是我也像我的堂兄妹那样,突然遭到意外,这一笔遗产不是仍然继承不到吗?” “是的,应该估计到这种可能。”何钊胸有成竹地说,“因此,我们必须制订一个周密的计划,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确保你的人身安全。这几天,我恰好没有什么急需处理的事务,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暂时充当你的保护人,与申公荻一起陪你去一趟南洋,去实地调查一下这个奇案。” “当然欢迎!”姑娘喜出望外,激动得跳了起来,一张笑脸,灿若桃花。

两天以后,何钊一行四人乘坐客机,飞抵加里曼丹岛北部的沙捞越机场。 马来西亚是马来群岛上诸多小国中面积较大的一个。它的国土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在南海以西的马来半岛上,是一个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地区,首都吉隆坡就在此半岛上;另一部分则在与其相隔600公里海域的加里曼丹岛上,属于人口分布较为稀少的农牧地区。岛上经济虽不如马来西亚本土繁荣,但由于靠近赤道,长夏无冬,又兼雨水充沛,一年四季草木葳蕤,物产十分丰富。在其北部,颇有几座风景优美而又富庶的海滨城市,沙城就是其中之一。 宋斐律师的朋友,沙城警署的雷蒙探长亲临机场欢迎,并在一家酒吧内薄设小酌,为他们洗尘。 雷蒙探长40多岁,高大、微胖,但行动却非常敏捷,是一位精明能干的白人警官。进入酒吧坐定以后,雷蒙探长举起酒杯,用流利的华语向客人说道:“鉴于某种原因,我不便邀请诸位去我的办公室详谈,我的寓所又过于窄小,不宜接待贵宾,故而权借此地聊备一杯薄酒,为诸位接风,还请诸位原谅!” “谢谢!雷蒙探长在中国待过?”何钊问。 “不,我是土生土长的沙捞越人,从未到过贵国。”雷蒙探长回答说。 “那你这一口流利的华语……” “哦,这个嘛,马来西亚的华人和华人后裔占总人口的38%,华语是当地三大通用语言之一。干我们这一行,经常要与华人打交道,又怎么能够不会华语呢?”雷蒙探长笑着解释说,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得意。 “不错,不错!言之有理。”何钊频频点首,深表同意地说。 酒过三巡,谈话逐渐切入正题。雷蒙探长抬头看着何钊,试探地问:“不知何钊先生这次前来是以什么身份?如果是作为贵国的警官,行事恐怕会有诸多不便。” “这你放心,何钊先生这次的沙城之行,只是作为刘小姐的保护人,与中国政府完全无关。”宋斐律师替他回答说。 “是的,不是作为警官,而是作为案件当事者的一名保护人。”何钊点头证实说。早在出国之前,他就已经估计到这一情况:别国政府尽管可以答应为你引渡罪犯,但决不会允许你去干预他们自己的案件侦破工作。而他想要不虚此行,侦破奇案,又必须依靠当地的警察,取得他们的配合。因此,他便选择了“保护人”这一既便于自己行动,又不至于刺激对方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雷蒙探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何钊淡淡一笑,又说,“有关我的被保护人一切权益的事项,我必须加以过问。这当然也包括刘家庄园凶杀案的侦破工作,您知道,被害者是刘家的家庭成员,而刘小姐现在已是这个家庭的唯一主人,此案的苦主。因此,在这一方面,还希望雷蒙探长能鼎力相助。” “侦破此案是我们的责任,先生的要求理所当然。目前神蝙蝠庄园一案……” “神蝙蝠庄园?”何钊诧异地问。 “以前忘了告诉你们,神蝙蝠庄园就是刘家庄园的名称。”宋斐律师插嘴解释说。 “是的,神蝙蝠庄园,鬼才知道刘家的那些先人,怎么会给它取这么一个古怪名字!”雷蒙探长咕噜了一句,继续说道,“目前,这一案件虽因缺少证据而中止了侦查工作,但为侦破此案而成立的专案组尚未撤销。何钊先生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专案组可以随时恢复对此案的侦查。必要时,我还可以调动全部人力和物力支持先生,为先生效劳。” “探长说错了!”何钊不觉哈哈大笑,伸手拍拍这位白人同行的肩,纠正他的话说,“应该说是为了探长您的声望和名誉,更为了沙捞越的社会安全。我作为一个并非愚蠢的同行,愿为探长侦破此案聊尽一点薄力。” 这并非虚伪的客套,能够取得雷蒙探长的协助,何钊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他深知一个人单枪匹马,是很难有所成就的,尤其是在这人生地疏的异国,着手的又是如此离奇的一个案子。至于在破案工作中谁主谁次、破案之后光荣归之于谁,都是无关重要的。作为一名侦探,只要能与罪犯作斗争,尤其是与伪装得极其巧妙、隐蔽得极深的老奸巨猾的罪犯作斗争,运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将他们挖掘出来,绳之以法,就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何钊真诚无私的态度,赢得了雷蒙探长的信任与好感。他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一沓照片和刑侦记录,把它们一一递交给何钊,说:“有关此案的公开情况,我想,宋斐律师一定都告诉您了。请看,这是案发现场的照片,这是尸体位置,这是伤口放大照片,这是验尸报告,这是尸体解剖报告,这是有关人员的讯问记录……” 何钊接过材料仔细地看了一遍,又把它们传递给申公荻,点头说:“不错,这一些情况宋斐先生都已经告诉我了。不知除此以外,您还掌握了一些什么尚未公开的情况?” “只有一点可以奉告,那就是我们在刘心源的身上发现了两只爪印,两只既非飞禽,又非走兽的古怪爪印。鉴于这是凶手在现场留下的唯一印迹,所以我们一直严加保密,未予公开。”雷蒙探长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何钊。这是一张放大的6英寸照片,拍摄的是死者的腹部。在死者浅色的衬衫衣料上,果然有两只颜色虽淡,但却清晰可辨的爪印。 何钊一边用放大镜仔细地审视着照片上的爪印一边说道:“这爪印有掌,五趾平行,很像是蝙蝠一类哺乳类飞行动物的爪印。只是按比例推算,这头蝙蝠又过于庞大,身躯至少要超过常见的蝙蝠十多倍,达一米以上。” 何钊不仅是著名的刑侦专家,也是业余生物学爱好者,具有广博的生物学知识。早在中学时代,何钊就是一个小生物迷,爱在家里摆弄些花呀、草呀、虫呀、鸟呀……津津有味地将它们进行解剖,探索其中的奥秘,常惹得爱洁成癖的妈妈唠叨个不休。谁知后来参加高考,他填了志愿的学校一个也没有录取,偏偏把他录取到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公安干校。在那个一切服从祖国需要的年代,出身于工人家庭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可以不服从分配,等待一年再考。于是招生老师的这一乱点鸳鸯谱,就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 然而尽管如此,他那对于生物学的特殊爱好却始终未变。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在广袤的生物世界里神游不已。许多年下来,居然也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生物学知识,并且还发表了几篇论文,得到生物学界一些权威人士的认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生物学知识也没有白学,有许多次,正是他丰富的生物学知识为他的侦查工作提供了帮助,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众多的同行中崭露头角、取得卓越成就的原因之一吧! 此刻,他丰富的生物学知识,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不错。我曾经去请教过沙州大学的一位生物学教授,他也是这么说。但这话听来实在有点天方夜谭,世界上真能有如此巨大的蝙蝠吗?”雷蒙探长问。 “那倒也不一定。据书上记载,在非洲的某些地方,就曾发现一种身躯特别庞大的巨型嗜血蝙蝠。”何钊说。 “就算非洲真有这样大的蝙蝠吧,但与我们这里相隔万水千山,我敢断言在加里曼丹岛,别说是这么巨大的蝙蝠,就是比它小一半,甚至于再小一半的大蝙蝠,您也休想找出一只。”雷蒙探长说着有点激动起来。 “那么依探长之见,又应该如何解释这一爪印呢?”何钊问。 “我们认为,这十有八九是一种伪装的人类足迹。凶手留下这两个爪印,目的是迷惑我们,转移我们的侦查方向。” “是的,这是罪犯惯用的一种伎俩,我们不应该排除这种可能性。”何钊双眉紧蹙,一边沉思,一边慢慢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只是这种假设,还有一点难以解释之处:罪犯既然伪装了自己的足迹,并在死者的身上留下了两个印迹,又为什么没有在房里留下第三个,乃至于第四个、第五个足迹呢?” “这正是罪犯作案手段的高明之处。他给人这么一种假象:仿佛凶手并不是人类,而是某种飞行怪兽。它直接从窗外飞入,落在被害者身上,杀人嗜血以后又飞越窗户而去。但罪犯作案的手段虽然高明,却也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思维逻辑上的错误,以为破案的警察会愚蠢到相信那些虚妄的神怪传说,去搜寻他所设计出来的那个子虚乌有的飞行怪物。从这一点上推测,罪犯极有可能是一个文化程度不高,平日爱看爱听神怪故事,并信以为真的年轻人。” “那么,您找到了罪犯的线索了吗?”何钊问。 “要是我真找到了什么线索就好了。”罗蒙探长生气地咕噜着,“我曾经耗费许多时间到各处调查搜索,但都徒劳无益。无论是罪犯用来伪装足迹的那双兽爪形的鞋子,还是他用来杀人的圆锥形古怪锐噐,无论是罪犯的身份,还是他的行止,仍然是无影无踪,一无所知。这真他妈的是一个难破的案子!”雷蒙探长说到最后,不禁爆出一句粗口。看来,他在这一案件的侦破上,确实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唔,不错,不错。这个案子确实离奇古怪,可与我生平遇到过的最大疑案相比。”何钊点头同情地说。

神蝙蝠庄园坐落在沙城西南五六公里处的市郊,依山傍水,建筑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上,风光旖旎。 这是一座中国园林式的别墅庄园。园内亭栏相连,曲径通幽,绿波映荷,奇花异葩竞相开放。庄园的主体建筑,则是一幢二层楼的宫廷式楼房,粉墙黛瓦,檐牙高啄,挺身于层层绿荫之上,显示出不同凡响的雄姿,给人一种古朴庄严的美感。 相传庄园为刘映华的曾祖父所建,至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庄园落成之日,刘映华的曾祖父——当年的那位刘老先生大宴宾客,以表庆祝。正当大家你敬我饮,觥筹交错,酣畅痛快之际,天上忽然飞来一群蝙蝠,在庄园的上空盘旋飞翔,久久不肯离去。这使刘老先生心中大为不悦,认为这种夜游的生灵一反常态,白昼出动,决非好的征兆。座中有一位老儒生灵机一动,即席献诗一首:“青山夕照霞满园,天官赐福因前缘。庭前环绕青龙水,庄上巡回神蝙蝠。”吟罢哈哈大笑,说这是神灵庇佑,大吉大利。刘老先生的心情才稍许好转一些。谁知事情凑巧,当天晚上这一带就发生了地震,周边的农舍毁坏不少,唯独刘家庄园完好无损。刘老先生大喜过望,说是此地果真有神灵庇佑,干脆把它命名为神蝙蝠庄园,并用重金请来高手,画了一幅蝙蝠护庄的水墨丹青挂在客厅里,顶礼膜拜,以示感恩。 何钊一行人的到达,受到了庄园上下的热烈欢迎。宋斐律师一一为大家作了介绍。他们分别是:已故刘心源兄妹的朋友、青年画家文波士先生;庄园的管家珍妮小姐;庄园的厨师老顾、园丁老李,两位年近五十的老师傅;庄园的司机小王、使女小崔,一对20多岁的青年男女。除文波士以外,都是华人。 沿着一条鸟语花香的绿色通道进入客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幅蝙蝠护庄的水墨丹青。画的作者不愧是丹青高手,他并不是照搬现实地在空中画上一大群蝙蝠,而是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把它们凝聚成一体,只在庄园的上空画了一头神化了的蝙蝠。那蝙蝠硕大无朋,目光如炬,伸展着一双巨大的黑翼,像母鸡护雏似的护卫着身下的庄园。 珍妮小姐是一位年近三十的老处女。尽管由于年华的流逝,她的眼角已或隐或显地有了一两丝鱼尾纹,但她那不高不矮、胖瘦适中的身材,端正的五官,尤其是那一双仍如一泓秋水的眸子,一只如精工雕琢的玉鼻和一张微露皓齿的樱桃小口,仍使她魅力不减当年。她举止文雅,热情大方,与刘映华一见如故,两人立即手拉着手坐在一起,亲密无间地窃窃私语起来。 文波士是一个年约二十六七岁,兼有华人和黑人血统的混血儿。他的身材略高,五官端正,风度潇洒,举止大方地一一与何钊等人握手寒暄之后,便与宋斐律师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倾听起律师这一次中国大陆之行的介绍。 何钊将周围的人物一一观察研究了一番之后,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文波士身上。他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画家,总觉得他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但究竟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稍事休憩之后,珍妮小姐开始履行她的管家职务,满脸含笑地向宾客们宣布说:“映华小姐的住房早在一个星期以前就准备好了。宋律师还住您以前常住的那个房间。由于事先不知道小姐的老师和师兄一同前来,要请两位暂时委屈一下,先合住一间房,就在小姐住房的隔壁。本来还有一间空房,就是已故的心源少爷住的那个房间,只是还锁在那里,未经打扫……” “怎么,现场还没有破坏?”何钊惊喜地问。 “是的。”珍妮小姐回答说,“雷蒙探长交代,在映华小姐到达之前,就让它保持原状,也许小姐想要看看。” “好极了!”何钊大喜过望,立即起身对珍妮说,“请你先带我们去看一看现场!” “好的,请随我来!”珍妮小姐欣然遵命。 珍妮小姐带领他们登上一级一级的楼梯,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一扇房门,一个保护得完好无损的现场就展现在大家眼前。 尸体当然早已移走,但却用白粉标出了尸体的位置:仰卧在房间中央的那个是哥哥,侧躺在桌旁的是妹妹。地板上喷施了显印剂,显示出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地板大概在出事的当天冲洗过,因此脚印不多。那在房内来来回回走动的男人脚印,是哥哥的。看来这位年轻作家在创作时有这么一个习惯:喜欢一边踱步一边构思,随时将捕捉到的精彩语言朗诵出来,要助手记下。妹妹的脚印较少,还不及哥哥的1/10。看来她进房以后,一直是坐在桌旁打字记录。另外还有几个人的模糊的脚印,那显然是进行现场勘查的警察,在显示了脚印之后踩上去的。 何钊仔细察看了一会儿地上的脚印,又分别估量了一下尸体到房门和窗户的距离,发现这两者的距离都很远,即令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跳远冠军,也绝无办法不在中途留下脚印,一步跨越如此远的距离。他不觉摇摇头,转身问站在门口的珍妮小姐: “珍妮小姐,听说出事之后,你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 “是的。”珍妮回答说,“我的房间距这里较近,当时又未就寝,所以比别人先到了一步。” “听说你看见一个黑色怪物越窗而去,是否能向我们详细描述一下,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珍妮摇摇头,为难地说:“我恐怕要使老师失望了。您知道,当时的情景是多么可怕!我一见就吓得晕了过去,实在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何钊点点头,又问随同而来的文波士:“文波士先生,听说你是继珍妮小姐之后,第二个赶到现场的?” “不错。”文波士点头说,“我的住房虽比珍妮小姐近,但由于我已经脱衣睡了,所以反而落在了珍妮小姐的后面。” “你是否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何钊又问。 “非常遗憾。”文波士两手一摊,摇头回答说,“我刚出自己的房门,就见珍妮小姐在门口发出一声惊呼,往后倒下。我连忙飞跑过去扶起她。匆忙中虽也曾往这房里瞥了一眼,似乎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跃出窗口,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委实没有看清楚。” 何钊听了他们的叙述,转身走向窗口,仔细查看起来。窗台上虽也喷施过显印剂,却没有显示出任何印迹。这到底是因为当天下午洗抹以后就没有人接触过它,还是接触以后又抹去了印迹?他又探身往窗外看了看,发现窗户很高,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两丈多。窗外无遮无拦,又是平整光滑的白粉墙,不借助工具,任何人都无法攀登上来。他又扭头往两侧看了看,发现与左右隔壁房间的窗户相距都很远,窗户顶上的遮檐,底下的窗台,又都很短窄,绝不像某些现代建筑,有着相互连接成一线的遮雨板,即使本领再高的人,也绝对无法从隔壁的窗户飞越过来。 何钊看着看着,心中不觉产生一些疑问:珍妮和文波士说的是否都是实情?如果是实情,那么凶手就绝不是人,而是某种飞行怪物,或者就是为雷蒙探长竭力否认的那么一头巨型蝙蝠。因为人类虽然可以伪装成怪兽,也可以借助工具跨越高窗,但却无法在被人发现仓促逃离的情况下,还能清除自己的踪迹,不留下一点印痕。如果他们说的并非实情,并不存在那么一头怪兽,那么凶手倒确实是一个专业杀人高手,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杀人、吸血、灭迹、逃遁等一系列动作。从被害者发出惨叫,到人们闻声赶来,其间最多也不过一两分钟吧?这种速度实在匪夷所思。然而,他们又何以会如此说呢?是在极度恐慌状态中产生的错觉,还是有意说谎?如果是前者,两人又为何会产生同样的错觉?如果是后者,他们串通说谎的目的又究竟何在?…… 正在这时,使女小崔上来禀告说:午餐已经备好,请他们下去用餐。于是何钊便退出房间,与大家一起下楼,重新返回客厅。

午餐的菜肴非常丰富,并且有意摒除了粤菜的生冷、闽菜的咸腥,一律是清淡可口的下江风味。看来厨师为了迎合他的新主人和陪伴新主人而来的贵宾的口味,颇费了一番匠心,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文波士举止斯文地拿起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向何钊点点头,说:“何先生是私人侦探吧?” “你看我像吗?”何钊哈哈一笑,摇头否认说,“不是。” “那么先生这次陪同小姐前来——” “我是刘映华的老师。她父亲临终前把她托付给我,要我做她的保护人。因此,凡有关她切身利益的事,我都必须加以过问。尤其是在有可能关系到她的人身安全的重大问题上,我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原来如此。”文波士点头说,“看老师刚才观察现场的情形,我还以为您是一位侦探老手呢。” “当然,作为一名语文教师,我也读过不少侦探小说,对此有一定的爱好。不过我的这些知识,毕竟都是作家们在小说中虚构的,用于现实生活中的真案,恐怕就会风马牛不相及,失之谬误了。”何钊说着举杯饮了一口酒,摇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倒也不尽然。”文波士不以为然地反驳说,“去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发生了一件凶杀案,一连几个月都没能侦破。后来还是一位业余侦探爱好者,从《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得到启发,帮助警察弄清事情真相,将罪犯追捕归案的呢。” “你说的这件事我也知道,在报纸上登过。”何钊点头说,“但那种事情毕竟少见。一般说来,现实生活中的许多案子,是根本无法用小说里的方法去侦破的。眼前的这一件凶杀案,就更是如此。因为现场告诉我,罪犯似乎不是一个常人,他如果不是像武打电影中描述的那样,具有飞檐走壁的轻功,就是像科幻小说中虚构的那样,身上装有飞行器。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你看,我运用侦探小说里的知识分析得出来的结论,是何等荒谬可笑!” “何老师,您不认为凶手也许根本就不是人类吗?” “你是说那真是一头怪兽?” “是的。我怀疑那是一头飞行怪兽,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一头硕大无朋的神蝙蝠。” 何钊心里蓦地升起一丝疑云:这个文波士肯定不会知道尸体身上的那两只奇怪的爪印,怎么也会想到是蝙蝠呢?他不动声色地一笑,谦虚地说:“不知文先生是怎么想的?倒要请教。” 文波士转身指指挂在墙上的那幅蝙蝠护庄图,兴奋地说:“在案发的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无聊地看着这幅画,揣摩着作者何以要画一幅如此神奇怪诞的画,这里的庄园主又何以要把它挂在客厅里,供若神灵。我看着看着,一个念头蓦地在心里一闪:此地是否真有这么一头硕大无朋的蝙蝠呢?那夜的作案者是否就会是这头神蝙蝠呢?我愈想愈觉得真有这种可能,于是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雷蒙探长。” “雷蒙探长怎么说?” “他根本不予考虑,说这个想法太荒诞无稽。” “是的,你的这一想法,确实有点荒诞不经。”何钊点头说。 在乘车前来庄园的路上,何钊就听宋斐律师说了那个蝙蝠护庄的传说。他知道,南洋群岛颇多火山,属于地震多发地区。动物感觉器官灵敏,地震之前常有鸡飞狗跳的先兆。 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他的家乡就发生过一次地震。那一天,村子里的牲畜忽然都烦躁不安起来,老师见状忙说:“不好!要地震了!”连忙组织大家离开教室,集中在小操场上。没有多久,果然就山摇地动地发生了地震。村里的房屋震坏了不少,学校的教室也倒塌了两间,但同学们却一个也没有受伤。 这件事给何钊的印象很深,事隔多年,记忆犹新。 蝙蝠感觉器官的灵敏度绝对不亚于鸡犬,地震之前焦躁不安,日间飞出洞穴,在空中盘旋,并非怪事。这座庄园建筑牢固,受灾较轻,也属正常现象。但当年的那位刘老先生却因此想入非非,相信那位老儒生胡编乱造的谄媚之言,以为真有神蝙蝠庇佑,就未免有点荒谬可笑了。现在,他眼前的这位年轻画家,竟然以讹传讹,也相信真有那么一头硕大无朋的神蝙蝠,就更加荒谬可笑了。 “何老师,您也这么认为吗?”文波士抬头看了何钊一眼,恼怒地说,“其实,许多被人们认为荒诞不经,绝对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却都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比如说《圣经》里的诺亚方舟、天国来使吧,现在不是已经被证实,原来就是纪元前宇宙人到达地球的纪实。” 何钊不愿与他就这种伪科学进行辩论,淡淡一笑,息事宁人地说:“这事最好还是留待雷蒙探长和他的同僚们去考虑。你我不必争论,以免影响大家的情绪,辜负了厨师做的这一桌好菜。” 何钊说着举起筷子,指点着满桌的菜肴,连连催促大家:“来!吃,吃……唔,这清蒸鲈鱼的味道实在不错,堪称绝世美味!”

饭后是午休时间。但由于从北京到沙城有着2个小时的时差,北京时间此刻才上午10点多钟,加上又是初到这“长夏之国”的南洋,适应不了当地潮湿闷热的气候,谁也没有困意。刘映华就干脆走到隔壁房间,邀申公荻一起出去玩。 “还是别出去吧!这天恐怕会下雨。”何钊说。 “老师真会开玩笑!”刘映华看看窗外的蓝天,不相信地一笑,拉了申公荻就走。 热带的田野,风光迥异。到处是茂密的甘蔗、豆蔻、剑麻、菠萝……还有一棵棵高大的凤凰树和椰子树,在烈日的映照下,葳蕤蓊郁,流光溢彩,构成了一幅色彩鲜明的热带风光图。 他们并肩漫步,沿着庄园前那条弯弯曲曲的清流信步前行。那是一条不太宽阔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水中的游鱼。小河的两岸种植着许多酷似棕榈的树木,它们枝繁叶茂,遮住了烈日,加上河风习习,倒也凉爽。 “这地方的棕树真多呀!”申公荻抬头看看那些树木,感叹地说。 刘映华扑哧一笑,纠正他说:“你弄错了!那不是棕树,是硕莪。” “硕莪?” “对!硕莪,一种棕榈科的木本粮食作物。硕莪粉是当地居民的主粮之一。本岛就是以盛产硕莪而得名,加里曼丹也就是硕莪之乡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申公荻惊讶地问。 “地理课学的。在学校里地理考试,我曾经得过第一名。”刘映华得意地说。 没走多远,从路旁的农田里走出一个汉子,向申公荻点头一笑,说:“这位先生,身上带了火吗?” 申公荻点点头,从衣袋里拿出打火机。 那汉子接过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了火,却不马上点燃手中的香烟,而是压低了声音说:“我叫阿龙。雷蒙探长派我与你们联络,配合行动。” “谢谢!请严密监视庄园的人员出入。另外,我们还需要庄园所有人员的简要档案。”申公荻说。 “好的,我明天就给你送来。”阿龙伸手点燃了手中的香烟,把打火机交还给申公荻,大声说了句“谢谢”,又转身走进了农田。 申公荻紧走几步,追上刘映华。 “那人说了些什么?”刘映华问。 “他是雷蒙探长派来与我们联络,配合行动的。”申公荻说。 “那个雷蒙探长倒挺肯帮助人。” “其实,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是在帮他破案。” 谈话中断了。两人并肩漫步,默默地向前走去。照理,在经历了漫长的10年阔别之后,重新相逢,两人之间应该有说不完的话。但这10年之中,音讯全无,两人又各自发生了不少变化,相互熟悉的东西少了,陌生的东西多了,两颗心之间,既似相通,又似隔着什么,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刘映华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莞尔一笑,说:“你变了!” “是的,我们都变了,从小孩长成了大人。”申公荻说。 “不,我说的是你的性格。记得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老是热情地对我说呀说呀,一直说个没完没了。” 申公荻笑了。刘映华的话,使他重又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回忆起了与她兄妹相处的那一段美好的日子。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秋天,他拎着小篮,牵着这位映华小妹妹的手,带着她去山里采摘野果子。 在那个“革命”压倒一切的动乱年代,物资非常匮乏,山里的孩子终年难得尝到一点糖味。于是,金秋季节便成了他们最快乐的节日。只要一有空闲,孩子们就会三三两两地钻进山林里去,寻找那些可以果腹的野生植物。这时候,山里那些诱人流涎的野生果子可多啦!什么毛栗子呀,山楂子呀,糯米子呀,猫眼珠呀,藤梨子(猕猴桃)呀……全都成熟了。只要你运气好,寻找到那么两三株,就能够饱享一顿口福。 由于是初次进山,小映华对什么东西都感到新奇。于是申公荻就指点着所见到的每一种树木花草,一路不停地给她讲呀说呀。他正自讲得起劲,忽然发现小映华停住脚步,两眼贪婪地注视着一丛色彩鲜艳的浆果,伸手就要去采。申公荻连忙一把拉住她说:“别摘!这是蛇婆子,有毒,不能吃。”小映华虽然收回了手,但两眼仍然盯着那些美丽的小浆果,有点儿恋恋不舍。 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树挂满累累果实的藤梨子,饱享了一顿口福。那藤梨子的果实虽小,只有拇指大那么一粒,但却透着一股诱人的香味,撕了皮往嘴里一丢,又甜又酸,美不胜言。他们就站立在那树藤旁,一边摘一边吃,一直吃到肚子发胀,嘴里泛酸水,这才心满意足地往树下一躺,享受着人世间最美好的休憩…… 申公荻回忆到这里,悄然一笑,心中溢满了一种甜蜜的柔情。但他瞟了一眼身旁的刘映华,立即又压抑下这一股柔情,清醒地回到现实。是的,这毕竟是早已逝去了的儿童时代。当年的这位小妹妹,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了一位端庄秀丽、风度翩翩的少女,而且还成了一笔巨额遗产的继承人,一位即将侨居海外的女富翁。这儿时的回忆,又能够在她的心里占据多少位置呢? “草莓!”刘映华忽然发出一声惊喜地呼叫。 申公荻循声看去,果然在路旁的草丛里,发现了一片又红又大的浆果。 “真没想到这里也会有草莓!你看,都熟透了,比我们家乡的草莓大多了。”刘映华说着就要俯身去采。 “别采!”申公荻连忙一把拉住她,说,“这种浆果有毒。” “你怎么知道?”刘映华惊讶地问。 “你看,这片浆果就长在路旁,却无路人采摘,鸟雀也不啄食……” “小哥,你真行!”刘映华猛然省悟,回头凝目看着申公荻,嫣然一笑。 姑娘这一声儿时的称呼,这回头凝目一笑,又使申公荻心里春潮滚滚,充满了甜蜜的柔情。于是,那似有似无的一道无形的隔阂消除了,两颗年轻的心重又沟通在一起…… “轰隆隆——”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申公荻抬头一看,出来时还是一片晴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风起云涌、乌云压顶。他喊声:“不好!要下雨了!”拉着刘映华回头就跑。 “轰隆——隆——”狂风怒号,电闪雷鸣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还没有跑到一半路,大雨就倾盆而下,把他们两人淋成了落汤鸡。

庄园内,何钊正要珍妮小姐派人去给他们送伞,却见二人一身水淋淋地跑了回来,不觉哈哈大笑。 刘映华嘻嘻哈哈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下来,好奇地问何钊:“老师,您怎么知道会下雨?” 她刚换了一身色彩淡雅、裁剪合身的夏装,衬得她的身材更加苗条,湿漉漉的秀发衬托着她的笑脸,更加楚楚动人。 “动身以前了解了一下当地地理。加里曼丹岛属于赤道雨林气候区,在这个季节里,每天下午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月平均降水量在800毫米以上。”何钊回答说。 “唉!我怎么就忘了这一点?”刘映华顿脚说。原来在临行之前,她也了解了一下加里曼丹的风土人情、气候物产,不知怎么竟然疏忽了这一点。 “其实,也不单是刘小姐有过这样的遭遇。”一旁的文波士笑着插嘴说,“我到达这里的当天下午,看看天气晴朗,就带了画具出去写生。谁知刚支起画架,调好颜料,还没有画上几笔,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不但没有画成,还糟蹋了不少纸张和颜料。” “听说文先生来自西非的黄金海岸。据我所知,那里同属于赤道雨林气候区,怎么也会不了解这一天气特点?”何钊略显惊讶地问。 “不错,黄金海岸也属于赤道雨林气候区。但同是赤道雨林气候,特点却又各不相同。这里是每天下午降雨,那里却分雨季和少雨季,每年在两个雨季里集中降雨3800多毫米,而在少雨季里,却是晴朗天气为多。”文波士解释说。 “原来如此。” “黄金海岸,多美的地名!”刘映华接过话题好奇地问道,“文先生,那地方真的是遍地黄金吗?” “是的。”文波士点点头,颇为骄傲地叙述说,“黄金海岸是过去的名字,现在已经改名叫加纳。加纳不仅蕴藏着极其丰富的金矿,并且盛产‘绝色的金子’——可可。你也许知道,可可豆营养丰富,榨出来的油脂是做巧克力的原料,有着很高的经济价值,所以又被人们称为‘绝色的金子’。还是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梦想着能弄到一笔钱,开办一个可可园,种植大片属于我个人的‘金子’树。在许多年之后,我果真弄到了一笔钱,但我对此的兴趣却已经消失了。” “那么,你怎么又改变兴趣了呢?”何钊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我逐渐认识到:金子虽然能够使人致富,却无法改变人们的灵魂。真能美化人们灵魂的只有艺术,伟大而永恒的艺术……” “哦,你说得太好了!”珍妮小姐脉脉含情地看了文波士一眼,十分赞同,“真的,黄金只能使人堕落,艺术却能使人的心灵净化,变得更美。我从小就爱画,爱音乐。每看到一幅好画,听到一支好乐曲,总会引起我许多美好的遐想,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可惜我缺少这方面的天赋,既不能画,也不会唱,只会欣赏别人的作品。” 文波士感激地向珍妮点头一笑,继续叙述道:“是的,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是需要一定的艺术天赋。我自认为还有一点这种天赋,于是便用这笔钱去美国的一所大学留学,学习绘画。” “我想,是加利褔尼亚州立大学吧?”何钊问。 “是的,”文波士点头说,“正是在加州大学,我结识了已故的刘心源先生。尽管他与我不是一个系,又比我高两届,但一次偶然的机会,却使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何钊点点头,尚待问点什么,刘映华却抢过话题说:“文先生,如此说来,你是准备为艺术而奋斗终生了?” “是的。”文波士庄重地站立起来,颇为自豪地回答,“尽管我的画技不高,也许一辈子也创作不出一幅像罗丹、席勒、提香、莫奈以及达·芬奇等艺术大师们那样的传世之作,但我却愿为之奋斗终身,用自己的笔勾画出一幅幅生活的美景,用它们来美化生活、净化人心。” 他说到这里,忽然回头向何钊一笑,两眼盯视着他说:“老师,您不会认为我有点狂妄吧?” “不,当然不会。”何钊回答。但与此同时,他却在心里想:这个文波士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说的这一切全部都是真话吗?如果是真话,那么,这倒是一位蛮不错的小伙子,有着一颗高尚的心灵;如果是假话,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如此做作?他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珍妮小姐忽然站起来,高声宣布说:“先生们,女士们:雨已经停了!让我们一起去室外呼吸呼吸雨后凉爽清新的空气吧!” 这一场雨,来得凶猛,去得也快,窗外果然已是阳光灿烂。

晚餐以后,申公荻与刘映华,文波士与珍妮分别组成两对,出外散步去了。何钊利用这个机会,与宋斐律师一起去隔壁刘映华的房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确认房里的一切都正常,绝不可能隐藏着什么危险时,这才锁上门,与宋斐并肩下楼走出庄园,也加入饭后在花园里以及田野上散步的游人行列。 这时,夕阳已经西下,云霞正在褪尽最后一点淡淡的橘红色红晕。瓦蓝的天穹中,已经出现了一群群的蝙蝠。它们扇着黑色的翅翼,静似幽灵地来往穿梭、上下盘旋,为这黄昏的田野增添了几分妖妍,几分神秘的色彩。 何钊仰首观望着满天翩跹的蝙蝠,不觉在心里想:这地方的蝙蝠真多!难怪当年的庄园主会以它来命名自己的庄园,并且编了那么一个故事,将它神化。 他们边走边谈,没有多久,话题便自然而然地扯到案情上来。宋斐律师停步点燃一支香烟,美美地吸了一口,问: “何钊先生,现在,您对这一案子的看法如何?” “时间太短促,掌握的情况也太少,我还无法做出较为准确的判断和严密的推理。”何钊回答说。 “这我知道。当然,现在就要求您对此案做一个全面的分析,甚至于指出凶手是谁,是不切合实际的。我是问您的初步看法。” 何钊瞥了宋斐一眼,低头思索了片刻,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看法: “根据现场勘查和验尸报告,可对罪犯及其作案方式做出如下两种推测:其一,罪犯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硕大无朋、凶猛异常的嗜血蝙蝠;其二,凶手伪装成一头怪兽,杀人后迅速灭迹潜逃。由于第一种推测过于离奇,有点近似神话,我们不妨暂且将它排除,运用常规的方法,就第二种可能做一些分析。 “今天下午,我在庄园的下人中做了一点调查。案发的那天晚上,司机小王请假回家去了,厨师老顾因为第二天要早起,独自一人先回房去睡了。剩下园丁老李、使女小崔和另外两名工人,整晚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因为是在楼下,他们闻声赶到现场的时间,不仅在珍妮和文波士之后,也在您宋斐律师之后。因此,完全可以排除这四人的嫌疑,他们没有作案时间。” “不错,当时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宋斐点头说。 “这样,我就可以初步排出一张作案嫌疑人的名单。这份名单的编排如下: “第一名嫌疑人是厨师老顾。他有作案时间。案发时他单独一人在自己的房里,完全可以偷偷地从自己的房里溜出来,借助一架梯子潜入现场,作案后又从窗口逃离现场。闻声最先赶到的珍妮和文波士都没有进入房间,这给他灭迹潜逃和撤掉梯子提供了充裕的时间。 “第二名嫌疑人是司机小王。他也有作案时间。虽然案发的当天晚上他回家去了,并且有邻居证明;但他完全可以在深夜重新潜回庄园来作案。在这一点上,他妻子的证词是无效的。至于作案的方式,与前者完全相同。 “第三名嫌疑人是珍妮小姐……” “珍妮小姐!这怎么可能?”宋斐律师禁不住打断他的话,惊讶地说。 “是的,珍妮小姐。案发时她是单独一人在自己的房里,也有作案时间。当然,她的作案方式与前两者有所不同,不是从窗口,而是直接从房门出入现场;作案后迅速抹掉自己的脚印,脱下伪装的兽爪软鞋,把它与凶器一起藏好。她是庄园的管家,熟悉环境,完全可以就近找到一个藏匿凶器的地方。然后她就发出一声惊呼,佯装晕倒。至于那个黑色怪物,纯属她转移侦查目标的胡说。而文波士在慌乱之中,对房里的东西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所谓越窗而去的黑影,只不过是受珍妮小姐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心理作用。” “天哪!她——一个女人,有那个可能吗?”宋斐听得忘掉了吸烟,直至烟蒂烧痛了手指才将它扔掉。 “第四名嫌疑人是文波士先生……” “文波士!被害者的那位画家朋友……” “对!就是那个文波士。案发时他也是单独一人在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他的房间离现场近,行动又比珍妮小姐敏捷,完全可以在作案并清除印迹后,跑回自己的房间,藏匿好作案工具,然后再跟随在珍妮小姐之后跑向现场。” “如果凶手是他,那么珍妮小姐看到的怪物又应该作何解释呢?” “可以这样解释:珍妮小姐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怪物,那只不过是她在极度恐惧之下产生的一种错觉。文波士对此当然是求之不得,立即加以证实,以转移侦查目标,摆脱自己的嫌疑。” “那么一位文质彬彬、颇有才华的青年画家,又是被害者的好友,真不敢想象。” “第五名嫌疑人是宋斐律师……” “什么?我……杀人嫌疑犯?”宋斐律师大吃一惊,两眼直瞪着何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第五名嫌疑人就是您。案发时您也是单独一人在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您的房间也不远,作案之后完全来得及跑回自己的房间,藏匿好作案工具,然后跟随在珍妮和文波士之后走向现场,装模作样地要大家保护好现场,打电话向警察报案。” “可是犯罪的动机呢?我为什么要谋杀他们兄妹二人?杀死他们二人,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宋斐生气地说。 何钊蓦地回过头来,两眼紧盯着宋斐,诡谲地一笑,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他脸部表情的变化:“请问,前面所说四人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他们又能从刘氏兄妹的死上得到什么好处?是从他们身上抢劫到一笔巨额现金,还是能继承到他们名下的那一笔遗产?事实上,这都不大可能……” “那您就没有理由把他们列入嫌疑人的名单。” “不,律师先生,请听我说完。您还忽略了一条犯罪动机,一条包括您在内,五个人都可能具备的杀人动机,那就是被人所收买。” “什么?被人收买?我堂堂哈佛大学毕业的法学博士,马来西亚律师协会的委员,竟会堕落成一个能用金钱收买的杀手?”宋非斐律师气得全身发抖,大声咆哮起来。 何钊又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平静地说:“请别生气,我这只不过是在运用筛选方法进行推理分析。当然,我会进一步调查了解,逐步删减这一份名单,直至留下嫌疑最重的一个。” “如果,您不得不把这五个人全部都删除呢?” “那也不要紧。”何钊胸有成竹地说,“在我的名单上,还有第六名嫌疑人。此人不居住在神蝙蝠庄园内,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和行止,但此人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至于他的犯罪动机,恐怕就不仅仅是被人收买,更有可能是为了争夺遗产。”

他们从田野散步回来进入庄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庄园的几个下人都未进屋,还在楼前的小花园里纳凉。宋斐律师先上楼回房去了。何钊留下与他们闲谈了一会儿,没有了解到什么新的有用的东西,便也上楼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何钊经过珍妮小姐的房间时,发现这位管家的房门开着,她正独自一人在房里伏案书写什么。 何钊停步思索了一下,径直走进房去,说:“珍妮小姐,能单独与你谈一谈吗?” 珍妮抬起头来,发现是何钊,脸色蓦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她连忙掩上面前的本子,将它放进抽屉,站起来说:“当然可以。老师,您请坐!” 何钊心里蓦地升起一丝疑云。他早已看清,珍妮急忙收起来的是一个日记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如此惊慌失措?她的这一反常态度,是由于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心怀鬼胎?还是出于一个老处女的古怪心理,单独与男人相处,便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他决定先缓和一下气氛,消除对方的紧张心理,便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她放置案头的一张水彩肖像画看了看,说: “这张肖像画不错,是文波士先生给你画的吧?” 珍妮这才坐下来,点头说:“是的。” “画这样一幅画,你得坐着给他当几个小时的模特儿吧?” “不,我哪有时间给他当模特儿。是他自己背着我画的,昨天才拿来送我。”珍妮笑了,她瞥了一眼何钊手中的画像,又补充了一句:“就是画得太美了,一点儿也不像。” 她说得不错,画像与本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些差距。但可以看出,造成这一差距的原因,并不是作者画技的拙劣,而是作者有意美化,而且美化得超过了限度,这才造成画像的失真。因此,与其说它是一幅肖像画,倒不如说它是一幅人物创作画更为恰当。 何钊当然不会把这一看法如实地说出来。他故作鉴赏地又看了看画像,把它放回桌上,颇为认真地说:“你不能这样评价。绘画不同于照相,讲究的是艺术的真实。作者在画这一幅肖像时,摒弃了一些次要的东西,抓住了你脸部的一些主要特征,突出了一些平常容易为人疏忽的线条。因此,你不能说他画得不像,只能说他画出了你潜在的美。” “真的吗?”珍妮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画像,怀疑地问。但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却是喜悦、激动和希望。 “当然是真的。”何钊诙谐地说,“我又不想向你求婚,干吗要曲意奉承?” 珍妮小姐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立即对这位小姐的老师产生了好感,原先的紧张戒备心理,顿时冰消雪融,荡然无存。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给客人倒茶,便连忙起身打开食品柜,手忙脚乱地给客人拿烟,倒茶,装糖果点心。 何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飘溢着清香、又甜又酸、又含着一股能使人提神的苦味的柠檬红茶,继续说道:“这位文波士先生作画很勤奋吧?” “是的。他每天上午都要出去写生,下午就在房里改画,只有傍晚那一段时间,才和我们一起出去散散步。除此之外,几乎没见他去过哪里。”珍妮回答说。 “你知道他准备在这里待多久吗?” “在心源少爷和心琴小姐遇难以后,他倒也提过要走,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由于案情的牵连,没有走成。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他提过想走的事了。” 何钊点点头,沉思了片刻,另换一个话题问道:“珍妮小姐在庄园里工作很久了吧?” “是的,已经整整十二年了。”珍妮点点头,感情颇不平静地回答说,“那年我十七岁,刚从护士学校毕业,在吉隆坡的一家医院里实习。恰好已故的刘思仲老先生当时也在那家医院里住院,并且由我负责护理。也不知老爷看上了我哪一点,出院那天把我找去,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家庭护士,如果我愿意,他可以付给我比医院高五倍的工资。只是我必须远离家乡,到他位于沙捞越的这座庄园里来。鉴于当时的健康状况,他已经决定把公司和几个商店的全部业务委托给代理人,自己退休到这里来安度晚年。当然,还有一个无须明说的附加条件,那就是在职期间不许结婚,绝对没有哪一家富室会去雇用一个拖儿带女的妈妈去当家庭护士的。我认真考虑了一番,就答应了。尽管我的这个决定遭到了妈妈的反对,但我还是来这里做了他的家庭护士。唉!比医院高五倍的工资,加上轻松的工作,优越的生活条件,这对于一个出身贫寒的十七岁的女孩子,是一个多么难以抗拒的诱惑呀!” 何钊点点头,同情地说:“我想,你现在也许会有一点感到后悔了吧?为你把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这一段时间消耗在这座庄园里,终日陪伴着一个垂暮的老人而感到后悔吧?” “为什么要后悔呢?”珍妮抬头惊讶地看了何钊一眼,语气平静地说,“您知道,我是一个穷孩子。如果在医院里我也许会贫穷一生,可是现在我已经积蓄了一笔为数不小的存款。再说,老爷一直待我很好,从不把我当作下人。前年,庄园的管家死了,他又提升我当了管家。这一次,他留下的遗嘱里,还指定从他的遗产里拨出十万元给我,作为对我这些年侍奉他的酬谢。” “是的,这确实是一笔为数不小的赠款。”何钊点头说。但不知为什么,听了珍妮的这一段叙述,他的心里却产生了一丝苦涩的感觉。只是他不愿意把这一感觉说出来,破坏对方的情绪。 珍妮莞尔一笑,继续说道:“有了这笔赠款,再加上我的积蓄,今后我完全可以过上一种虽不算富裕,但却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的自由生活。你说,这还不能补偿我十二年的损失吗?要知道,像我们这种社会地位的人,想要不付出代价就获得生活的享受,是绝对不可能的。” 何钊心里的苦涩味儿更浓了。他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感情,点头说:“唔,不错,不错!你说得完全正确。我刚才的问题实在有点冒昧,还请珍妮小姐原谅!” “老师不必如此过谦。其实,您提的问题又何尝没有道理。”珍妮又是一笑,但立即收敛了笑容,低头继续说下去,“我也确实有过许多苦恼,甚至因此而感到后悔。您知道,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时,看见许多红男绿女,成双成对地从我身旁走过,我心里也常常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羡慕和妒忌之情。有几次还真想赌气辞去这个工作,离开这个垂暮的老人。但一想到我这是在为自己挣钱,为了自己的前途做出牺牲,我的心就又立即平静下来了。再说,老爷虽说是一乡首富,拥有大量家产,但临到老年,身旁却连一个亲人也没有,竟要把自己托付给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也委实有点可怜。同情心又使我不忍弃他而去。于是,我便在这个庄园里一直待到今天。” “那么,为什么他到了晚年,身旁竟会连一个亲人也没有呢?按照常理,像这样的巨富之家,即使子女不肖,心目中没有老人,但为了遗产,也会争着前来阿谀奉承的。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隐秘?不知刘老先生生前对你们透露过没有?” “没有。”珍妮回答说,“老爷生前虽然待我们不错,但对于他们家庭内部的事情,却一直讳莫如深,从不谈及。我们当然也不便打听。因此,在这一方面,实在无可奉告。” 何钊点点头,觉得初次接触,不便再继续深谈下去,便起身告辞说:“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谢谢你对我的指点,使我明白了不少事情。” 珍妮一直把他送出门外,谦恭地说:“老师如果还需要了解什么,尽管来问,随时听从您的吩咐。” 离开珍妮小姐,回到自己的房里以后,何钊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从珍妮小姐今天这一番坦白的叙述里,他看到了金钱的罪恶,也看到了一个善良女人的心。像珍妮这样一个女人,会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吗?但作为一个多年从事刑侦工作的专家,丰富的经验又告诉他:在案情真相大白以前,绝对不可以轻信,更不可以放弃对任何事情的警觉。谁能知道,她今天所叙述的这一切里,是否会掺杂一些谎言,隐瞒一些重要的东西。而在真话中掺杂一些谎言,却又最具迷惑性,最容易使人上当受骗。要不然谈话刚开始的时候,她为什么会那样地惊慌不安?还有,已故的庄园主为什么会给她这一笔为数不小的馈赠?难道仅仅是为了酬谢她这些年来对他的照顾和护理吗?他们之间是否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翌日清晨,何钊按照他平素的习惯,带着申公荻去室外溜了一趟早,练了两套拳。 他的这一套拳术,还是二十多年前在公安干校读书时,跟随一位名师学的。他曾经凭着这一套拳术,击败无数顽匪惯盗,将他们一一擒拿归案,使罪犯闻风丧胆,赢得了“铁拳何”的美名。 今天,这一称号已经鲜为人知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代猎神”这一更为响亮、更使匪徒闻风丧胆的称号。打从数年前,他被调到刑侦研究所之后,就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工作上,很少经办具体案件。偶而经办一两件重大疑案,也只需要根据已有的线索,分析研究,突破疑难,将侦查工作从死胡同里引出来,转入正道。至于擒拿格斗,追捕逃犯,自有旁人去做。于是,他的这一套拳术便失去了实用的机会,只能权且把它当作一种健身活动,满足于每日清晨练习一番了。 “好!”何钊正自练得高兴,忽然听得一声喝彩。他收拳停步一看,原来是庄园的司机小王,已经把轿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停放在楼房前面,正双手抱肩地倚靠着轿车,出神地观看自己打拳。 何钊向他点头一笑,拾起地上的衬衫,向他走过去,问:“送谁出庄?” “宋律师,送他回律师事务所。”小王回答。 何钊一怔,心中蓦地升起一丝疑云:这个宋斐,昨天晚上都没有提要走的事,怎么一下子又改变了主意?是公务繁忙,律师事务所有事急待处理?还是听了自己昨晚的那一番分析,心中有鬼,急着回去作一番布置? 何钊不露声色地点点头,显得非常随便地问:“律师有什么急事,就要离开?我还有些问题想向他请教呢。” “不知道。珍妮小姐只吩咐我早点备车,其他的事情都没有交代。” 何钊一想,也是,这种事情怎么会告诉一个司机呢?于是他换过话题说:“小王,昨天坐你的车,又快又稳。你的驾驶技术真不错。” 小王高兴地笑了,说:“要不,老爷怎么会叫我开车呢。” “你跟随老爷很久了吗?” “要说久呀,除了种花的老李头以外,这庄园里就没有谁比我更久了。” “难道珍妮小姐和老顾师傅都不如你久吗?”何钊有点奇怪了。 “当然。”小李高兴地一笑,颇为得意地说,“我爸爸就是庄园的前任管家。我就出生在这个庄园里,是在庄园里长大的。我刚懂事,就在庄园里帮老爷干活。后来老爷见我机灵,送我去沙城读了中学,叫我当了庄园的司机。” “原来是这样。”何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的家怎么不在庄园里呢?” “您怎么知道?”小王惊讶地问。 “案发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回家去了,不在庄园吗?” “哦,我那是回岳丈的家。我的岳父岳母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她离开;我反正是父母双亡,无牵无挂,便做了个入赘女婿。”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头说。 “其实,我的这门亲事,还多亏老爷的撮合。”小王说到了兴头,又滔滔不绝地叙述起来,“最初,岳父见我家贫穷,没有产业,当个司机也没啥出息,反对这门亲事。急得阿芳——就是我的妻子直哭。后来老爷知道了这事,叫我开车把他送到我岳丈家,当着我的面向我岳父提亲,并向我岳父许诺,以后一定赠送给我一份家产。我的岳父这才答应我们结婚。” “后来,老爷实践了他的许诺了吗?” “我们的婚事,是老爷出钱一手操办的。另外,老爷还把他的许诺写进了遗嘱,要遗嘱执行人从他的财产中提出一百万来分赠给他的亲友和下属。当然,各人所得的数目不同,最多的是老爷在吉隆坡的两名代理人,其次是宋斐律师和珍妮小姐,分到我名下的是八万元。对于这个数目,我们一家都感到满足。” “老李和老顾两位师傅呢,也有这么多吗?” “不,他们都只有五万元。其余的人,有三四万元的,也有一两万元的。” “为什么给你的钱反而比他们二人多一些呢?”何钊又问。 “最初我也有点纳闷,后来问了宋斐律师,才知道这笔钱主要是酬赏我父亲的。我父亲给老爷干了一辈子活,先做小使,后做书记,最后做管家。可惜父亲先于老爷去世,却让我无功受禄,独享其福。” 何钊点点头,说:“看来,这位已故的刘老先生对你们还真不错。” “是的,老爷是一位好人。”小王频频点头,满怀感激地说,“他不但待我们好,给我们优厚的工资,并且关心我们,从不把我们当下人看待。就是他的脾气有时太暴躁了一点,谁要是不小心做错了事,惹他生气,准会给骂得狗血喷头。” “那位刘心源和他的妹妹呢,你的印象如何?”何钊又问。 “人虽是我开车去接来的,但一路之上,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印象不深。听珍妮小姐说,兄妹俩到庄园后只休息了半天,就又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写小说。是两个挺勤奋的人。”小王回答说。 离开小王以后,何钊心想:原来得到已故庄园主遗赠的并非只有珍妮小姐一人。宋斐律师,还有这个小王、厨师老顾、园丁老李等人,都得到了一份优厚的馈赠。另外,看来这个小王对他的东家,还是颇为感恩戴德的。像他那样的人,会沦为罪犯,去谋杀东家的后裔吗?当然,事情往往是错综复杂的。他完全有可能嘴里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再说,案发的那一天,他为什么偏偏离开了庄园?这是否是为自己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假象?另外,他的岳丈既然嫌贫爱富,他也就难免不会受其影响,为金钱所动。更何况他年轻力壮,又掌握着交通工具,罪犯如果要在庄园内部收买人的话,他不正是一个最好的对象吗?……

十一

吃早饭的时候,宋斐律师果然告诉何钊,他今天准备回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一趟。 “干吗那么着急,晚一天不行吗?我还想找个时间再与你详细谈谈呢。”何钊说。 “等我回来之后再谈吧。”宋斐律师回答说,“您知道,我离开那里都快有半个月了,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另外,我还要为刘映华准备几份文件,以备去当局办理继承遗产登记手续时使用。”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碰头?”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明后天就可以回来。在此期间,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与我联系。” 宋斐律师说毕匆匆用完早餐,提前下席走了。 何钊又吃了一些早点,正待离席,却见厨师老顾笑嘻嘻地向他走来,说:“何老师,这饭菜还能吃得惯吗?” “好极了!”何钊连忙拉他一起坐下,赞叹地说,“昨天的两餐菜,品种多样,色香诱人,美味可口,使人胃口大开。今天早上的面食糕点,也别具风味,非常好吃。顾师傅的烹调手艺,实在高超!” 老顾乐得哈哈大笑,开始津津有味地向何钊谈起了他的炒菜经:“您老算是说对了!这炒菜手艺,讲究的就是这色、香、味三个字。就说一盘普通的炒鸡蛋吧,先要用热油把鸡蛋煎得不老不嫩,成金黄色,然后拌上生葱,淋上香油,再勾上一些芡粉,这样就把它们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好看,吃着又香又酥,鲜美可口。但您千万不要加酱油,如果一加酱油,就不但破坏了它的颜色,也失去了原有的鲜味。” “唔,不错,不错!说得有理。不知顾师傅的烹调手艺,是哪位名师所授?”何钊连连点头,接着问道。 “哪有什么名师指点!”老顾忽然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苦笑,颇有点伤感地叙述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是浙江奉化人,蒋介石的同乡,但这丝毫也改变不了我们家乡的贫穷。我十六岁那一年,一位远房叔叔从南洋回来,见我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便答应了父亲的请求,把我带到马来……” 何钊同情地点点头。他知道,不少华侨,都是由于同样的原因才弃井离乡、远奔海外的。 “来到南洋以后,我无一技之长,身体又瘦弱,许久都找不到工作,叔叔又把我安排到他开设的小饭铺里做学徒。 “学徒三年满师之后,叔叔又托人把我引荐到老爷家里。当时,老爷住在吉隆坡,他在那里开了一家公司、几家商店,在华人中间很有点名气。因为他原来的厨师辞职他去,需要另雇一名厨师。这可是天赐良机,难得的一只金饭碗! “叔叔领我去老爷家应试的那一天,恰好老爷家来了客人,吩咐管家去酒馆里叫一桌菜。叔叔乘机对老爷说:‘等店里的师傅把菜一碗一碗炒好,再一起送来,全都凉了,有什么吃头?倒不如让我的小侄献一献丑,虽说手艺不如酒店的大师傅,却能够吃到热菜。’老爷迟疑地打量了我许久,终于点头应允,要管家带我到厨房里去。 “这可是我一生中最关键的一次炒菜,是去是留,就取决于这一桌菜能不能博得主人和宾客的赞赏。于是我拿出三年来学到的全部本领,煎炒烹熘,努力把每一道菜都做得既好看又好吃,色、香、味一应俱全。菜一道一道送上去了。听传菜的使女说主宾都还满意,我这才渐渐地放下心来。我烧完最后一个汤,要使女送去后,正想松一口气坐下来休息时,忽然想起在烧这一道汤时,我竟由于过度兴奋而一时疏忽,忘了放盐。我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一阵发晕,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心想:完了!这一家的厨师饭碗我是端不上了……” “后来呢?”何钊已经逐渐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催问说。 “后来,谁知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管家却笑嘻嘻地跑来祝贺我说:老爷说我的菜炒得还不错,决定将我留下了。我听了还有点不相信,说:‘最后那一碗汤……’管家打断我的话说:‘不错!你最后那一碗汤烧得最好,味道特别鲜美。’我一时还真傻了眼,半晌作声不得。后来我琢磨了许久,才慢慢地明白:原来我炒惯了小饭铺的菜,来那里吃饭的顾客,大多是只要一两个菜,既要下酒又要就饭,盐味自然要放咸一点。而这一桌酒席,少说也上了十几道菜。宾主在吃了那么多酒菜之后,满嘴油腻,又怎么会不思清淡?所以我最后那一碗没有放盐的汤,倒正投其所好,博得了他们的赞赏。” “唔,咸而思淡,否极泰来。老顾呀,你的这一段故事还真包含了不少生活哲理呢!”何钊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顾也高兴地笑着,结束他的叙述:“这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吧。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老爷家当厨师。十二年前,老爷由吉隆坡回到这里来安度晚年,因为吃惯了我炒的菜,就把我也带来了。” “那么,你的家室呢?”何钊问。 “跑了。”老顾忽然低垂下头,神色黯淡地说,“老爷带我来这里的那一年,她不愿意随同前来,独自一人留在了吉隆坡。第二年,她就把家里的东西席卷一空,跟着另一个男人跑了。” 何钊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老顾自己看得淡,停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继续说道:“这事也怪我自己。在那之前,老爷曾打算把一个干粗活的使女嫁给我,那使女也对我有意,但我却看不上她的黑脸蛋,另外爱上了一个在街上摆香烟摊的白脸小妞。老爷气得把我好一顿狠训,并言明婚后不许把那个小妞带回家,更不许因她而影响厨房的工作。这一切我都忍了,心想只要两口子情投意合,就比什么都强。谁知婚后不久,她就嫌我满身的油盐味儿,又没有钱供她娱乐享受,两人的感情一直不好。她这一走,倒是卸掉了我的一个包袱。” “难道老爷就没有出面帮你追查此事?即使不把她找回来,至少也应该追回她濳逃时席卷走的财物呀。”何钊说。 “老爷对我的这门亲事本来就不满意,说:‘算了,犯不着为那么一个臭娘们伤心。以后我再给你娶一房媳妇。’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事情却没有那么容易。我年过四十,年轻的小妞不愿嫁我;拖儿带女的,老爷又嫌讨厌,不愿我把她们带进庄园里来。所以,这事也就一直没有办成。” 何钊听了厨师老顾的这一段叙述,不禁问自己,像厨师老顾这样的人,会是杀人的罪犯吗?

十二

何钊回到房间,刚在桌前坐下,申公荻就走进房来,交给他两张纸条,说:“这是阿龙刚送来的情报。” 何钊接过纸条并不马上看,而是皱着眉头,颇不放心地问:“映华呢?你把她撂哪儿了?” “我把她托付给园丁老李了,要老李带她去看花,向她介绍一些园艺知识。我认为老李那人是可以信赖的。”申公荻回答。 “她的情绪怎么样?” “她的情绪好极了。她说这次南洋之行,使她大开眼界,看到了许多新鲜东西。又说庄园的人对她都很好,使她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真有一点像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另外,她还说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傻话,简直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申公荻说到这里,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努力掩饰着自己对姑娘的爱慕之情。 “你应该提醒她,别把这里的一切看得太美。在拼命对她表示关心、博取她的好感的那些人里面,说不定就有在暗中密谋策划、准备夺取她生命的人。”何钊严肃地说。 “我对她说了,但她却毫不在乎地说:有我们这两个大侦探的保护,她还需要担心什么?我说我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随着她,她总会有独处的时候。你猜她怎么回答?” “她怎么回答?” “她说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而是在山村里长大的野姑娘,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真若遇到歹徒,也能与他搏斗几下。那样,我们也就能闻讯及时赶到,让她化险为夷了。” “这孩子,怎么忽然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何钊不觉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默默地静坐在沙发里,一副犹豫胆怯的样子,摇头惊讶地说。 “其实,她从来就不胆小。小时候,孩子们在一起做游戏,她总是争着扮侦察兵。有一次,她还敢独自一人在黑夜里去钻树林子。直到今天,她还一直想当一名女侦探呢。那天到我们研究所来求援,她是故意装出一副柔弱胆小、可怜巴巴的样子,博取您的同情。她说要不是那样,怕请不动您这位大侦探。”申公荻笑着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何钊也笑了。他接着便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两张纸条上,打开它们仔细阅读起来。 第一张纸条内容极为简单,只有书写潦草的寥寥数语:“自昨天你们到达神蝙蝠庄园以后,迄至今晨,未发现任何庄园居民与外界联系。随附所需材料。” 申公荻站在一旁,伸手指点着这张纸条,说:“其实,这一情报并不准确,昨晚珍妮小姐就单独一人走出过庄园。” “什么时候?” “就在与您谈话后不久。我远远看见她的背影一闪,出了庄门;可是等我追赶出去,却不见了她的人影……” “你确实看清楚了吗?” “老师,您应该相信我的眼睛。” 是的,是的,他应该相信申公荻的眼睛。十年前,当申公荻还是一个蓬头赤脚、踯躅街头的野孩子的时候,正是何钊发现他的眼睛具有超人的非凡视力,能够看清楚许多人无法看清楚的东西。 那一年夏天,何钊出差到江南某地。有一次,偶尔在街头看见一群孩子在比眼力。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孩子站立在远处,变换着手中的字纸块,要其他孩子轮流辨认。距离愈拉愈远,孩子们一个个都败退下来,最后只剩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硕果仅存,仍能准确无误地报出纸块上的字来。 这事引起了何钊的好奇。他走向远处,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了两个字,把它插入半透明的尼龙衬衣口袋里,对那个男孩说:“小朋友,你能看清楚我口袋里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字吗?” 那男孩迷惘地向他看了一会儿,两眼露出梦幻般的神情。何钊正以为他无法辨认时,那男孩忽然拍手叫道:“和平,和平!”何钊大吃一惊,他写的正是“和平”两字。 那男孩就是申公荻。 后来,何钊设法说服了家长,把男孩带在身边,对他进行了十年的严格训练,终于把他培养成为一名智勇双全,并且具有古代神话中“火眼金睛”的优秀侦察员。 “那么她出去了多久?什么时候回来的?”何钊又问。 “没有看见她回来。只见她窗户里的灯光一直都亮着,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忽然见她窗户里的灯光熄了,这才知道她已经回房就寝了。”申公荻回答说。 “唔,这个女人,可得对她多加注意。”何钊点头说。 第二张纸条,是一份打印的神蝙蝠庄园所有居民的简要档案材料。何钊拿起笔来勾掉了几个名字,添加了一点评注,又在篇末增添了数行。这样,就列出了一份神蝙蝠庄园凶杀案嫌疑人的较为详细的名单。名单上的嫌疑人共有6名: 一、宋斐,男,52岁,华裔马来人,神蝙蝠庄园的常年律师。在沙城有他的律师事务所。在以往的诉讼活动中,曾有过欺诈行为。案发时单独在庄园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二、珍妮,女,29岁,华裔马来人,神蝙蝠庄园的管家。在其吉隆坡的家里,有一个犯过盗窃罪的弟弟。案发时单独在庄园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三、顾大荣,男,48岁,华人,神蝙蝠庄园的厨师。其妻于10年前随人离家出走,下落不明。本人曾涉嫌参与淫秽活动,并处以罚款。案发时单独在庄园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四、王坤,男,28岁,华裔马来人,神蝙蝠庄园的司机。入赘于庄园外2公里之岳丈家。其岳父为小业主,有过偷税行为。本人曾因违章驾驶而被处以罚款。案发时单独在岳丈家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五、文波士,男,27岁,西非加纳人,华裔混血儿,画家。系神蝙蝠庄园的客人,已故刘心源兄妹的好友,与他们一起到达庄园。案发时单独在庄园自己的房里,有作案时间。 六、××,男,年龄不详,估计为华人或华人后裔。居住在沙城城内或神蝙蝠庄园附近,与庄园内部有某种联系。 何钊写完之后又反复推敲了许久,几次提起笔来想再删掉两个名字,以缩小侦查范围,但每次又都重新放下了笔。 是的,目前他掌握的线索还太少,还无法据以肯定谁或否定谁。尤其是在这个凶杀案中,还缺少一个重要环节,那就是凶手是如何进入现场,又是如何逃离现场,而能不留下任何足迹的?如果他能够弄清楚这一点,续上这段断环,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勾划掉两三个名字,把侦查的范围缩小一半。现在呢,他就只能扩大侦查范围,努力去寻找新的线索了。 蓦地,一个念头在何钊的心里一闪:对于这一案件,他是否还应该考虑考虑另一种推测,即杀人凶手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真正的怪兽,一头硕大无朋、凶猛异常的巨型嗜血蝙蝠?它从窗口飞入,行凶杀人之后又越窗而去……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一断环就不复存在,事情也就简单得多了。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一想法,因为他确实知道,事实正如雷蒙探长所说的那样,在南洋群岛根本就不存在那种巨型蝙蝠。退一步说,即使真有那么一头怪异的巨型蝙蝠,也不能完全排除人为因素。想要揭开迷雾,弄清这一案件的真相,还得从有关的人和事查起。 何钊想到这里,摇头叹了一口气,把他写的那份名单给申公荻看了看,交代他说:“你带上刘映华,去庄园以东,我去庄园以西,再分别向庄园附近的居民调查询问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新线索。”

十三

庄园的西边只有两幢住宅,都锁了大门,家中无人。再往西去,便是一片蓊郁葳蕤的绿色庄稼地了。 何钊沿着一条田间小道信步前行。走着走着,忽见一处浓绿的树荫下支着一副画架,文波士——这位年轻的画家正在那儿专注地挥笔作画。 何钊没有惊动他,悄悄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小子还真有一点绘画才能。画稿虽然尚未完成,但那取景的角度、画面的布局,以及已经着上去的部分色彩,都显示出他绘画技术的功底。 也许是第六感的作用吧,文波士忽然回头向他一笑,说:“何老师,请加指教!” “我对绘画完全是外行,只能说一个字:‘美’。”何钊笑着回答说。 “老师过奖了。其实,美的并不是我的画,而是这里的自然风光。说真的,我早有来马来西亚一带岛屿游览写生的夙愿,这次总算是如愿以偿了。”文波士看看自己的画稿,又看看面前的自然景色,谦逊地说。 “哦,不知文先生的这一夙愿是从何时产生的?”何钊问。 “这事说来话长。”文波士干脆放下画笔,向何钊叙述起来,“还是在美国加州读大学的时候,我在一次画展中看到了一位华人教授的几幅马来西亚风物画,便被画中优美的风景吸引住了。后来又听那位教授谈了许多南洋群岛迷人的旖旎风光,更令我向往不已,便产生了此生一定要来这里游览一趟的愿望。可惜未等大学毕业,我的那一笔钱就用完了,不要说来马来西亚,就连糊口也成问题。直到去年,我的绘画才渐渐引起人们的注意,卖出了一些画,积攒了一点钱,这才重又产生来马来西亚游览一趟、画一些南洋风物写生的想法。” “于是,这次你便与刘心源兄妹结伴而行,来到这里?” “不,我与他们兄妹事先并未相约,是在旅途上偶然相遇的。”文波士回答说,“我用半年多的时间筹集了一笔旅费,便在旧金山登上了开往夏威夷的‘阿尔芙蓉’号客轮,准备先在夏岛逗留几天,然后再前往新加坡。谁知上船以后,却意外地遇到了阔别多年的刘心源兄妹。兄妹俩听了我的打算,说他们正要去马来西亚的沙捞越接受一笔遗产,劝我放弃在夏岛逗留的打算,与他们结伴同行。” “原来是这样。”何钊点头说。 “兄妹俩还告诉我:这笔遗产的数目很大。他们原来只能继承这笔遗产的三分之一,因为二叔早年死于非洲,没有子嗣,三叔又一直在中国大陆,生死不明,他们很有可能继承全部遗产。因此,他们又一再邀请我来这里作客,分享他们的快乐。我原本就无一定的计划,更何况与他们同行,能够节省我不少开支,便欣然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何钊蹙眉想了一下,疑惑地问:“刘心源兄妹为什么也愿意乘坐远洋客轮横渡太平洋,在海上颠簸许多天,而不乘坐飞机呢?那样不是能缩短行期,早一些到达这里来接受遗产吗?” “他们当然不是像我一样买不起昂贵的飞机票。”文波士看了何钊一眼,爽朗地笑了起来,笑毕继续说道,“他们之所以不乘坐飞机,宁愿在远洋轮上颠簸几天,有一条极其重要的理由。您知道,刘心源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作家。他正在撰写一部关于海洋的小说,想借此机会再体验一下海洋生活。他告诉我,已有一家出版商看了他的写作提纲和部分初稿,同意出版。这部小说也许能够使他一举成名,所以急于将它完成。这也是他们兄妹俩一到达这里,稍事休息,就开始了工作的原因。” “原来如此。”何钊点点头,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他的这一部大作,永远也不能完稿问世了。” “是的,我很替他们惋惜,也为自己的沙城之行感到后悔。惨案发生之后,我真想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警方又不准我离开。您知道,无论从哪一种角度来说,继续留在朋友惨死之处,总是令人心里不安的。再说,我现在在这里算是什么人呢?邀请我的主人已不在人世,新的主人又未曾邀请我……” “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刘映华小姐同样热忱地欢迎你继续留在这里做客。你不是非常喜爱这里的自然风光吗?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位对你颇为倾心的美丽小姐呢。”何钊幽默地说。 “是的,是的,迷人的热带海岛自然风光,还有一位好心肠的珍妮小姐。不过我实在拿不准,她是否真正对我倾心,我又是否能够真正爱上她……”文波士两眼凝视着远方,沉思着说。 在与文波士谈话期间,何钊又一次感到他的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当然,在这之前,他们素昧平生,分居亚非两洲,中间隔着万水千山,绝对不可能见过面;但生活中也往往会有那么一种出人意料的巧合,以及惊人的相似之处…… 离开画家,回到庄园,何钊立即找到珍妮小姐,向她提出要求说:“珍妮小姐,想请你找几张已故刘思仲夫妇和他们三个儿子的年轻时的照片,可以吗?” “好的。”珍妮爽快地回答说,“我这里有一本影集,收集了有关老爷以及他的亲友们的各种照片,可以说是他一生的缩影。” 珍妮立即打开书柜,拿出一本精工装帧的大型影集本。她一页页翻着,向何钊介绍说:“这一部分是老爷各个时期的留影;第二部分是老爷与亲友的合影;第三部分是老爷家庭成员的照片;这最后一部分是老爷的亲友们的照片。” 何钊接过影集翻看了一下,说:“好极了!可以借给我用几天吗?” “当然可以。”珍妮莞尔一笑,满口答应说,“这本来就是刘家的东西,理应完璧归赵。只是因为老爷在弥留人世的那一段日子里,经常要我翻找一些照片给他看,所以就留在了我这里。现在,就请老师用完之后,代我把它交还给映华小姐吧!” “一定办到。”何钊回答说。 接着他要珍妮帮忙,从影集里取出几张刘思仲夫妇年轻时的照片、他们三个儿子年轻时的照片,以及刘心源、刘心琴兄妹的近照,把它们拿回房去,与刘映华的照片一起,一一排放在桌子上,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来…… 申公荻与刘映华的调查了解工作也颇不顺利。庄园的东边虽有不少住户,对刘映华这位庄园的新主人也很热情,向他们叙述了不少有关庄园的传闻,但对于发生在庄园内的这一件凶杀案,却提供不出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 好在他们在其他方面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总算是不虚此行。那就是他们在距庄园三四公里处,看到了当地土著人的一个特殊村落——长寮。 那长寮东西走向,长约200多米,由许多架空而筑的寮屋组成。那一间间的寮屋,有点类似我国西南边陲少数民族的竹楼,架空建造在木桩之上,楼上住人,楼下圈养牲畜。所不同的是它们并不像竹楼那样相互隔开,各自独立,而是像火车的列车车厢那样,一间间前后相连,构成了一条曲折的长龙。由于是架空而筑,便隔绝了地面的潮湿;由于是东西走向,前后相连,又减少了烈日的照射。进入长寮,立即有一种干爽凉快的感觉。然而,最为方便的,还是足不出户,就可以串家过户地游遍全村,从最东头的一家一直走到最西头。这样,即令室外烈日如火或是暴雨倾盆,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社交生活。 这使他们大开眼界,感到十分新奇。 参观完长寮,回到庄园,见何钊正俯身低头专注地在案前研究什么,二人便凑了过去问:“老师,您在研究什么?” “我在寻找刘氏家族三代人之间的遗传规律。”何钊回答说。 “那您发现了什么吗?” “你们看!”何钊指着排放在桌上的一张张照片说,“刘思仲的这三个儿子,老大刘世荣的印堂像父,口鼻像娘;老三刘世堂的下颌像娘,耳朵像父;老二刘世华虽然谁也不像,找不出一处完全与父母相同的地方,但却有许多部位既有一点类似父亲,又有一点类似母亲。在老大的一双儿女刘心源、刘心琴的身上,也有着类似的情形。看来在刘氏家族这三代人身上,进行着的是一种复杂的隐性综合遗传。”

十四

翌日上午,申公荻又从阿龙那里取回来一份情报。情报内容如下: 一、宋斐律师昨天回律师事务所后,先后去拜访了沙捞越长官公署、外务处,以及法院等机关的官员。然后至耶西路3号与一个名叫尼西的摄影师会晤。尼西此人曾被指控犯有伪造证件罪,后因证据不足而免予起诉。 二、司机王坤送宋斐律师回事务所后,开车至金皇后咖啡店与一个30多岁的白人会晤,两人密谈了半个多小时。业已查明此人名劳拉,化名杰克,职业为掮客,曾因涉嫌贩毒受到过拘禁。 三、王坤由沙城返回神蝙蝠庄园后,径直进入厨房,与厨师顾大荣作了一番密谈,然后才返回自己的住房。 四、珍妮的弟弟比尤因参加盗窃集团,去年在吉隆坡被捕,判处服劳役二年,改押于巴沙监狱。据巴沙警方称:该犯已于半月前越狱潜逃。该犯特点:22岁,身高1.7米,脸型瘦长…… 何钊一边看一边思索,看罢双眉紧蹙,自言自语地说:“唔,看来我们的来到,就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一块石头,把潜藏在水中的各种生物都惊动了。我们的怀疑对象,除了那个文波士以外,都开始了频繁的活动。然而,究竟谁又是凶杀案的真正凶手呢?” “依我看,宋斐律师是凶手的可能性较小。他的这些活动,很可能都与他的律师事务有关。另外,我怀疑顾大荣和王坤二人只不过是合伙与那个劳拉在做一笔生意,当然是一笔见不得人的生意。比如说偷盗庄园的物资,要那个劳拉转手出售。不大像是杀人凶手。”申公荻说。 “可是那个尼西又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伪造证件的嫌疑犯,难道就不可能同时有杀人嫌疑吗?至于那个劳拉,你又怎能断定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掮客?他们之间所进行的又不是一笔杀人劫财、侵占遗产的大交易呢?”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申公荻问。 “当然,现在我们尚无法对这二人采取任何措施,只能等待雷蒙探长去进一步查明真相,但我们可以去庄园后面的那座山上登览一番,顺便解开一个疑点。”何钊说。 “您怀疑珍妮的弟弟比尤有可能隐藏在那座山里?” “是的,很有可能。”何钊点头进一步分析说,“如果比尤是在吉隆坡越狱的话,由于马来半岛与加里曼丹岛之间相隔着最短距离为600公里的南海海域,他还不可能来到这里。但现在他却是在巴沙越狱,而巴沙与沙捞越却同在加里曼丹岛上,相互毗邻,交通方便,因此,他极有可能已经潜来此地。更何况珍妮小姐前天深夜的秘密外出,又给了我们一个信号。如果他真的已经潜来此地,那么作为一名逃犯,他能在哪儿藏身?是去住旅店,还是去向某一家农户借宿?不,在这四季如夏的岛上,他最好的藏身之处就是山林。” “是否要通知阿龙一下,请他派人接应?”申公荻问。 “不必了,我们两个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名逃犯吗?” “可是我们都没有带武器。”申公荻有点担忧地说。他们这次是以普通旅客的身份签证入境的,所以不能携带武器。 何钊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那个比尤会有什么武器?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把匕首而已。”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使女小崔却进来说:“何老师,有您的电话,是雷蒙探长打来的。” “好的,我这就去接。”何钊说。 何钊走进客厅,刚拿起话筒,就听见雷蒙探长急不可待的声音: “喂!是何钊先生吗?” “是我。”何钊回答。 “这里刚发生一件凶杀案,罪犯的作案手法与神蝙蝠庄园凶杀案非常相似,很有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 “什么?您怀疑是同一凶手?” “是的,同一凶手。您要不要过来看一看现场?” “当然要去!”何钊说。 “好的,我这就通知阿龙,要他开车接你们来现场。”雷蒙说。 何钊放下电话,对申公荻说:“沙城刚发生一件凶杀案,案情与这里的案子十分相似。雷蒙探长怀疑是同一凶手所为,让我们去现场看看。” “这么说,凶手并不在庄园之内?”申公荻说。 “先别妄加推断,去看了现场再说。”何钊说。 刘映华闻讯迅速赶来,听说要去看现场,也要一同前往。何钊正自发愁,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位姑娘,保证她的安全,见她愿意一起去看现场,便也欣然应允。 没有等多久,阿龙就开着警车来了。 阿龙驾驶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将何钊一行送到了案发现场。 那是位于沙城市区的一幢高级公寓。公寓前后种满了树木花草,花香袭人;公寓内部装修华丽、纤尘不染,又十分幽雅。 凶杀案就发生在三楼的一套住房内。 雷蒙探长早已带领他的手下作完了尸体检验和现场勘查工作,正在等待何钊的到来。 “死者名叫阮路,三十岁,是沙城某公司的一名高级职员,单身一人居住在这里。”何钊一到,这位探长立即单刀直入,开始向他介绍起案情来,“尸体是今天上午清洁工打扫卫生时发现的。发现时室内窗户大开,房门紧锁,死者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 “等一等!”何钊打断他的话说,“房门紧锁,那清洁工是怎么进去的?” “管理员那儿有钥匙。这里的住户大多是一些单身的白领阶层,白天一般都不在家,为了方便打扫卫生,都在管理员那儿留了一把备用钥匙。”雷蒙解释说。 “室内钱财有无丢失?”何钊又问。 “没有。”雷蒙回答说。 “那么致死的原因?” “死者胸前有一深及心脏的伤口,但身上及床上的淤血却并不是很多,很像是抽取了大量的血液以后,才拔出凶器的。” “唔,与刘心源的死因十分相似。”何钊点头说。 “还有更相似的:室内只有死者一人的脚印,凶手没有留下任何印迹,就像是临空飞来,作案之后又临空而去。”雷蒙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您先看一看尸体吧,看完好让他们抬回去作尸体解剖。” 何钊立即带领申公荻进行尸检。他一边检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不错,致死原因是胸前一深及心脏的伤口,像是圆锥形锐器所致。奇怪的是死者面部表情极其平静,看不出一点惊骇与痛苦。死亡时间嘛,大致是昨夜11时左右。” 何钊检验完尸体,要雷蒙探长的手下将尸体移走,又开始勘查现场。他查得很仔细,对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疑的细节都不放过。勘查完以后,摇头叹了一口气,说:“不错,凶手未留下任何一点印迹,与神蝙蝠庄园的现场如出一辙。” “那么,您看这两个案子,是否同一凶手所为?”雷蒙探长问。 “不知探长是否询问了左右邻居?”何钊却反问道。 “询问过了,对整座公寓的住户都询问过了。” “可有收获?” “没有,丝毫没有。”雷蒙探长回答说,“没有人能提供任何一点有用的线索。尤其是他的左邻,住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昨天正好闹失眠,整夜都未睡熟,可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却连任何一点可疑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既然如此,那么我认为这两个案子虽然极为相似,凶手却很有可能并非同一个人。”何钊这才回答说。 “根据什么?” “第一,神蝙蝠庄园一案,死者曾发出一声惨叫,待人们闻声赶去,其间不过短短的一两分钟,凶手动作十分神速;而这个案子呢,却无人听到过死者的惨叫,并且是在死者受害八九个小时以后才被发现,凶手有足够的时间消除印迹,重新布置现场。第二,神蝙蝠庄园一案的凶手,作案后留下了一个印迹:一双似禽非禽、似兽非兽的奇怪爪印;而这个案子却没有。” “也许这次凶手是临时起意而作的案,身上未带那双爪子。”雷蒙探长说。 “当然,有这个可能,但更有可能的还是凶手根本就不知道有那么一双奇怪的爪印。因为对于那一双爪印,探长您一直严加保密,从未对外公布。当然,所有这一切,还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揣测,等尸体解剖结果出来后,案情就会明朗许多。”何钊说。 “当然,当然。现在请大家去我的临时指挥所休息一下,等待尸体解剖结果。”雷蒙探长点头说。他已经让公寓的管理员打开一间空房,作为现场的临时指挥所。 两个小时以后,结果出来了,雷蒙探长的一名手下送来了尸体解剖报告单。报告单内容如下: 一、在尸体左手的臂弯处发现两个针孔。针孔很新鲜,估计为临死前抽血所留下。 二、在死者胃内发现安眠药巴比妥的残留成分,但数量不多,不足以致死。 三、死者胸前有一深及心脏的伤口,是最后的致死原因,系在死者处于昏睡状态、被抽取大量血液后所致。凶器是一圆锥形锐器。 四、根据死者胃内食物的消化程度以及尸斑的情况推断,死亡时间为昨晚11时至今日凌晨1时之间。 “原来是这样。”何钊看完尸体解剖报告,点头说道,“凶手先给死者服用了安眠药,在他处于昏睡状态下抽取了大量血液,最后才一刀将他杀死。这样,自然就不会有临终前的那一声惨叫,面部也不会有极度惊骇的表情,伤口自然也就不会喷射出大量的鲜血……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凶手干吗要这么麻烦地先给死者服安眠药,再用针筒抽他的血……而不干脆一刀将他杀死呢?”刘映华越听越胡涂,忍不住插嘴问道。 “这很简单,凶手一定是读过神蝙蝠庄园凶杀案的有关报道,因而在刻意模仿,故意布置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杀人现场,从而将办案的警察引入歧路,将它与神蝙蝠庄园一案合并成无法侦破的死案,放弃侦查。”何钊说。 “那么,这个凶手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刘映华又问。 “探长,您说呢?”何钊笑着问雷蒙。 “既然弄清楚了两案并非一人所为,此案另有凶手,那么至少可以肯定两点:第一,凶手是死者的熟人。只有熟人才有可能在夜间进入死者室内,并伺机在死者的茶杯或是饮料里投放安眠药。第二,此人熟悉医疗常识,能够使用注射器,很有可能是医生或是护士。”雷蒙探长回答说。 “还有一点,”何钊补充说,“从室内钱财没有丢失,以及凶手作案的细心和缜密来看,在此案中很有可能有一位女性。” “不错,有一个女人。我在那个房间里闻到了一丝香水味,一丝很淡很淡的女人使用的香水味。”申公荻说。

十五

直至第二天上午他们才抽出时间来,去攀登庄园后面的那一座高山。 那是一座以石灰岩为主体构成的独立山峰。山上土层瘠薄,树木稀少,许多岩石都裸露在外面。山腰以上,更多犬牙交错的怪石,或侧卧如人,或高耸为剑,或跌宕成渊……加上风吼鸟鸣,空谷传声,更增添了恐怖气息。 他们沿山而上,仔细搜寻,终于在巉岩绝壁之中寻找到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洞前矗立着一块扁平的巨石,遮住了洞口,使人难以发现。洞口不大,仅能容一人弯腰出入。洞口与立石的上方有两块危石横搁,遮盖住洞口,构成了一个小小的天然石亭。亭中摊了一堆干草,草旁凌乱地扔着一些瓜皮果壳,还有几个闪光发亮的空罐头瓶…… 他们拾起罐头瓶看了一下,发现罐里还有一些残存汁液。看来这里曾经隐居过一个什么人,而且离开不久。 何钊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申公荻离开一步,弯腰就要进洞。 申公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老师,自己弯腰钻进洞口。谁知他刚迈步跨进洞里,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听得“呼”的一声,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猛地向他撞来,撞得他倒退两步,跌出洞外。 “什么东西?”申公荻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惊讶地问。 “蝙蝠。”何钊苦笑着回答。 申公荻这才看清楚,无数蝙蝠正在他们四周翻飞盘旋,发出一阵阵惊惶的“吱吱”叫声。原来这是一个不容异族入侵的蝙蝠洞。 从洞口飞出来的蝙蝠,还在有增无减。申公荻连忙护着老师退出石亭,远离洞口。他们这才明白,那个隐居者为什么不进洞去,而要露宿在洞口外这个难以遮挡风雨的小小石亭之下。 “现在怎么办?”申公荻问。 “回去。”何钊回答。 “要不要通知阿龙,让他派人在这里设一个监视暗哨?” “没有这个必要了。如果隐居者是一个过路的流浪汉,他这一去之后,未必还会回来。如果隐居者是一个在逃的罪犯,刚才成群惊飞的蝙蝠也已经为他通风报信,引起他的警觉,必定会另行寻找藏身之处了。再说,这里并非长居之处,从丢弃的果壳瓜皮和罐头瓶看,此人居住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而神蝙蝠庄园凶杀案发生至今,已经有半个月了:这个隐居者十有八九并非我们所要寻找的杀人犯。” 这一次上山搜索,虽无重大收获,但却看到了许多奇石美景,使人心胸豁然开朗。尤为可喜的还是在下山途中,竟意外地发现了一株珍稀的热带植物,更可以说是不虚此行了。 从山上回来刚进入庄园,使女小崔就迎上来禀报说:“何老师,雷蒙探长打来过两个电话,他要你回来后就给他回电。” “好的,我这就去给他回电话。”何钊说。 电话刚一接通,话筒里就传出雷蒙探长急切的声音: “喂!我是雷蒙。是何钊先生吗?” “我是。案子侦查得怎么样了?”何钊问。 “正想向您请教!” “别急!您慢慢说。” “我们围绕死者阮路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发现阮路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在吉隆坡。他们一家三代都是守法公民,没有家族仇恨。阮路本人也还算正派,在公司里人缘不错,没有树敌。这样,就排除了仇杀的可能。 “阮路没有购买人寿保险,在银行里虽然有一笔存款,但数目并不大,只有十万元。由于阮路尚未结婚,又未留下遗嘱,这笔钱就将由他远在吉隆坡的弟弟继承。这样,也就排除了图财害命的可能。” “唔,这样,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情杀了?”何钊问。 “是的。”雷蒙探长继续说道,“于是我们便重点对阮路身旁的几个女人进行了调查。 “第一个女人名叫郑春秀,是大家闺秀,父亲是沙城的商界巨头,但她自己却希望能成为一位名模。她与阮路是年初在一场舞会上认识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发展很快,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对于阮路的死,她很感意外,也很悲痛。案发的当天晚上,她在参加一场模特表演,因此,这个女人的作案嫌疑基本可以排除:她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我们接着又对阮路的两位前任女友进行了调查。 “第一位是阮路的初恋,名叫肖姗。二人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同读的小学和中学,青梅竹马,感情深笃。但高中毕业以后,阮路考进了吉隆坡大学,肖姗却因为家道中落,去一家公司当了女职员,从此二人身份悬殊,且又天各一方,便渐渐地断绝了关系。对于阮路的死,她表现得很冷淡,不甚关心。她已经有了新的男友,案发的当天晚上,她与男友待在一起,因此,这个女人的作案嫌疑也可以基本排除,她也是既无动机,又无作案时间。 “第二任是阮路的大学同学,名叫赵玲玲。赵玲玲与阮路在吉隆坡大学同学四年,毕业以后又一起返回沙城工作。他俩先后谈了八年恋爱,情深意笃,并且还在今年春天举办了订婚仪式。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就在订婚后不久,阮路忽然提出取消婚约,移情别恋地爱上了他现在的女友郑春秀。赵玲玲是一个痴情的女子,为此大病了一场,病后一直郁郁寡欢,至今仍未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按理说阮路对她的伤害最大,应该有杀人动机,但她却并不怎么恨阮路,听到阮路的死讯之后非常震惊,震惊之余又痛哭失声。案发的当天晚上,她去参加了一位同学的生日晚会,直至11点多钟才由一位同学陪伴回家,有不在现场的充足证明。 “至此,案子进入了死胡同,再也无法侦查下去了。”雷蒙探长结束了他的叙述。 “那么,她的家人呢?包括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其他亲朋好友,都调查过了吗?”何钊问。 “您怀疑她的家人或亲友会为了她而作案杀人?那不可能吧?”雷蒙探长说。 “既然没有其他线索,那么我建议您不妨围绕着她再作一些侦查,把与她关系最密切的人都调查一下,或许能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也说不定呢。”何钊说。 “好的,我接受您的建议,试试看。”雷蒙探长说。

十六

晚上,何钊去室外散了一会儿步之后,就回到房里,拿出上午从山上采集来的那株珍稀热带植物,开始制作标本。 何钊正专心致志,陶醉于他的生物学领域之中,申公荻偕同刘映华进来了。姑娘踮脚悄悄走到他身旁,猛一伸手抢走了他正在观察研究的那株植物标本,调皮地笑了起来。 何钊吃了一惊,待看清楚是刘映华,连忙说:“哎,当心!别弄坏了我的标本。” 刘映华把标本还给何钊,说:“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不就是一棵草吗?” “不错,是一棵草,但可不是一般的草,是一种珍稀的孢子植物,中生纪的活化石。”何钊一边说一边把标本收起。 姑娘对此不感兴趣,转过话题说:“老师,今天你们上庄园后面那座山上去了?” “唔。”何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心还在他的植物标本上。 “找到了罪犯的踪迹?” “也不一定就是罪犯。” “为什么不带我去?” “为什么要带你去?”何钊这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刘映华。 申公荻无可奈何地一笑,独自走向窗口,凭窗眺望着窗外朦胧的夜景。看来他与姑娘之间,早就这个问题进行过一场辩论。 “还问为什么,难道事情不都与我有关吗?”刘映华有点生气了。 “不错,是与你有关,但却不是你的工作。”何钊看着姑娘生气的样子,倒有点儿乐起来。 “既然与我有关,又怎么能说不是我的工作呢?老师,我对您有意见……” “珍妮小姐又外出了。”窗前的申公荻忽然回头对何钊说。 “快去盯住她!” “是!”申公荻一下翻过窗台,跳下楼去。 “我也去!”刘映华叫道。她飞快奔到窗口,但探头往窗下一看,又连忙缩回头,不敢往下跳。 “别去添麻烦!”何钊连忙阻拦,但未等他把话说完,刘映华就已经转身奔出房门去了。何钊无奈,只好紧跟着去保护她。 于是,在夜雾笼罩的神蝙蝠庄园外,出现了如此一支队伍:先行者是珍妮小姐,她神色慌张,呼吸急促,显得匆忙而又害怕;尾随她的是申公荻,他脚步轻快,行动敏捷,显得沉着而又机灵;殿后者则是刘映华和跟随保护她的何钊,前者紧张兴奋,颇为好奇,后者却瞻前顾后,时刻警惕提防。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树林里,还有一双密切注视着这一支队伍的眼睛。 珍妮沿着幽暗曲折的小径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棵高大的榕树下,轻轻地呼唤了两声。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迎面向她走来。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年轻汉子。惨淡的月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投射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他的脸上,映衬着他那张布满胡楂的瘦脸,以及脸上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显得异常丑陋可怖。 珍妮急切地与那个汉子说了些什么,正要把一包东西交给他;那汉子却蓦地一惊,一把抢过东西,转身就逃。 珍妮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一闪,飞快地追了过去。人影过后,紧接着又出现了何钊和刘映华。 珍妮猛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晕了过去。她倚靠着树干定了定神,才挣扎着走到何钊面前,双膝跪下,苦苦哀求说:“老师,请您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他并不是您要找的那个杀人犯。” “珍妮小姐,不要这样,有什么话,站起来再说。”何钊伸手去扶她,发现她全身由于恐惧而颤抖得十分厉害,便招呼刘映华一起把她搀扶到路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请你老实告诉我,他就是你的弟弟——逃犯比尤吗?”何钊扶珍妮坐下以后,开始询问。 “是的,他就是我弟弟,我那可怜的弟弟比尤。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谁,更不会杀人!”珍妮痛苦地说。 “那么,他又怎么会沦为罪犯的呢?” “也怪妈妈和我宠坏了他。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兄弟,又比我小七岁,因此,妈妈和我什么都依着他,宁愿自己少吃少穿,也要满足他的要求。这样,就养成了他好吃懒做的坏习惯。后来,妈妈死了,我又远在这里,再没有人管他,他就结交了一帮坏朋友,成天吃喝玩乐,很快就把我留给他的一笔本来可以用上好几年的钱花光了。于是他先是赌,后是借债,借了债没钱还,就被朋友怂恿去偷盗。谁知第一次作案,他就被警察抓住了,判了两年刑。天哪!两年。几名主犯都逃了,逍遥法外,他这个从犯却判了两年徒刑,真不公平!” “唔,是有一点儿不公平。”何钊提醒她说,“但如果他不去偷盗,也就不会有这种不公平。” “是的,他这是咎由自取。所以,我得到消息后立即赶回吉隆坡,一再劝说比尤好好地去服刑。”珍妮点点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宣判之后,他就被遣送到巴沙,在巴沙的一座监狱里待了一年零六个月。一年零六个月呀!就在上个星期,我还收到比尤一封信。信上说典狱长表扬了他,还说要报告上级,请求提前将他释放……谁知道忽然之间,他竟成了逃犯。”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逃跑呢?”何钊惊讶地问。 “天知道是为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珍妮低垂着头痛苦叙述着,“那一天,他们十几个犯人被派去监外劳动。您知道,能去监外劳动的,都是比较老实的犯人。” “唔。”何钊点点头。 “劳动中途,一个犯人忽然得了急病,看守便要比尤和另一个犯人送他去医院,当然,还有一名狱警跟着。从医院返回的路上,那个狱警渴了,去酒吧喝了两杯酒,还慷慨地赏了他们每人一杯。也许是喝多了一点吧,那个狱警遇到了一个熟人,就站在路上与熟人闲聊起来,忘了前面还有两个由他看押的犯人。比尤开始还不知道,那个同行的犯人忽然拉了他一把,拔脚就跑。比尤回头一看,这才知道身后已经没有了看押的警察,也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那个犯人倒是很快就被抓回去了,比尤却侥幸躲过了派来搜捕他们的警察。他东躲西藏地逃了一整天,又饿又累,无处可去,这才开始有点后悔,后悔当时不应该逃跑。可是为时已晚,他已经无法回去了。他若回去,那个狱警首先会把他打个半死,而且还会加刑。” “难道他被重新逮捕之后,就不会加刑吗?那样也许会加判得更重呢。” “不!我绝不会让比尤重新被捕!”珍妮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一把抓住何钊的衣服,苦苦哀求说,“老师,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只要您不告诉雷蒙探长,比尤就不会重新被捕。” “你这是要我放纵一名罪犯,让他去继续危害社会呀。”何钊为难地说。 “不!比尤绝不会再去偷盗了,他已经决心痛改前非。我已经筹了一笔钱,请宋斐律师替比尤弄一个护照,送他离开加里曼丹岛,去苏门答腊投奔我们的舅舅。我舅舅是一个正派的人,会对他严加管教的。” 何钊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好吧,只要不是杀害刘心源兄妹的凶手,我可以不加过问。不过,对于你今天所说的这一切,我还要作进一步的核实查对。”

十七

三天以后,宋斐律师才返回神蝙蝠庄园。 当时,何钊正在庄园的后花园中散步,珍妮小姐跑来告诉他这一消息,另外还激动地告诉他:宋斐律师已经为她弟弟弄到了一份护照,并与一艘开往苏门答腊的货轮的船长谈妥,设法将他偷渡出境。比尤明天晚上就可以离开加里曼丹岛了。 何钊不觉有点同情起这位女管家来,希望她的弟弟能够顺利逃离。 昨天夜里,申公荻跟踪追赶了一段距离以后,失去了目标。他正在四处寻觅,想重新找到那个逃犯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申公荻正想来个金蝉脱壳挣脱对方,将对方摔倒,那人却忽又一下放松了手,说:“别打!是我。”申公荻仔细一看,原来是阿龙。原来阿龙也在跟踪搜索,一时把申公荻误认成了逃犯…… 从此刻到明天晚上,还有一昼一夜多的时间,何钊还真有点担心,比尤在这段时间内能否逃过警察的追缉。 返回庄园后,果然见到了宋斐律师。他带回了几份文件和证书要刘映华审阅和签字,以备去沙城长官公署申请办理继承遗产手续时使用。 何钊拿过文件和证书看了看,对他一去数日颇有点不满,说:“宋斐先生,准备这几份文书,难道需要整整三天的时间吗?” “当然也办理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您知道,我离开事务所有半个月了,需要处理的文件和急待答复的信件积满案头。干我们这一行的,简直就是在文牍中过日子,外出几天就堆积如山呀!”宋斐律师解释说。 “恐怕还代人去弄了一份假护照,联系了偷渡吧?”何钊本来还想这么挖苦他一句,但一想到珍妮苦苦哀求自己的情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道:“有一件事情急于请教:您知道刘思仲老先生的老二,那个死于南非的刘世华的详细情况吗?” “这事恐怕没人知道得比我清楚了。”宋斐律师点燃一支香烟,开始一边吞烟吐雾,一边滔滔不绝地叙述起来: “刘思仲老先生与当今不少实业家一样,极不愿意把自己的财产分散,于是在年近五旬之时,便在自己的三个儿子中进行试探考察,准备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加以培养,以便将来一旦不济,可以后继有人。由于老大世荣为人懦弱,老三世堂为人又过于桀骜,并且都无志于经商,只有老二世华为人聪明圆滑,善于应酬交际,平日颇得刘老先生的宠爱,继承人自然就选择了老二。于是他便把老大和老三都打发到美国去留学,要他们学专一行,将来自立于社会;而把老二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让他学习商务。两年以后,他又把一家商号交给老二,让他去独立经营,企望他能在实践中锻炼提高,造就成一位精明杰出的商业家。 “谁知老二早在暗中沾染上了一些坏习惯,一旦脱离父亲的管束,便成天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哪里还会去认真经营自己的商号?不到一年,他就将那家商号的资金消耗一空,濒临倒闭的境地。从这点来看,刘老先生在经商理财上虽然精明过人,但在选择继承人这方面,却未免为感情一叶障目,看错了人。” “不错,因溺于私情而耳目不聪,这样的人又何止刘老先生一个。”何钊点头说。 “刘老先生一气之下收回了那家商号,把老二调到另一家商号去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副理。当然,他这样做的目的,仍然是想通过这一系列措施迫使老二接受教训,痛改前非。谁知老二在烟花赌博场中陷足已深,负债累累,已然无法回头。他为了摆脱经济上的困境,竟然勾结黑道上的朋友来了一个明火执仗,抢劫了自己的父亲。 “那一天下午,生意最繁忙的时候,刘老先生最大的一家商号忽然闯进一伙持枪的匪徒。他们一个个蒙着脸,开枪打伤了两名店员,把店里的珍贵货物抢掠一空,还抢走了柜台上所有的现金,以及保险柜里一大笔刚从银行里取回来、尚未分发下去的全体店员的工资。匪徒们对店里的情况了如指掌,选择了一个最佳作案时机。 “一个月后,这个轰动一时的抢劫案被吉隆坡的警察侦破,匪徒大多落网,但老二世华和一个名叫白士顿的匪首却漏网潜逃。他们在抢劫之后,即带着抢劫来的大部分钱财逃离吉隆坡,不知所踪。 “刘思仲老先生为此气得大病一场,病愈后写信去美国要老大老三回来,继承他的事业。但这时老大已经在美国的一家银行里谋到了一个颇为不错的职位,并且与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结了婚,不愿意再回马来西亚。老三呢,则在大学毕业之后,就和一群热血青年一起返回了解放不久的中国大陆。” “后来呢?您知道那个老二潜逃之后的情况吗?”何钊问。 “知道一些,但不详细。”宋斐律师丢掉快要抽完的烟蒂,回答说,“大约是在两年以后,刘思仲老先生在这儿度假时,曾经从吉隆坡转过来一封老二远从国外寄回的信。信中写了许多忏悔之词,并叙述了他漂泊异国的困苦,意思是想请老人念父子之情,在经济上给予他一点接济。但刘老先生对此子的所作所为伤心已极,根本不予考虑,仅要我以刘家律师的身份回了一封信,通知老二:刘老先生业已登报与他脱离父子关系,今后别再来信,否则将把他的行止报告给警察当局,让警察去追缉他这个逃犯。记得回信是寄南非某一邮局待领的。当然,他已经改名换姓,不再使用刘世华这个名字。” “再后来呢,他还来过信吗?”何钊又问。 “没有。”宋斐律师又点燃一支烟,接连吸了几口,这才慢慢回答,“那封回信寄出以后,他本人倒是再也没有写信来了。只是在隔了一年多以后,我却收到过一封他的朋友寄来的信。信是直接寄到我的律师事务所的。信上说老二身患重病,无钱医治,是否能请我代向他的父亲作一恳求,请老人家大发慈悲,给予一点接济。当时,刘老先生恰好出国去欧洲了。我看那信情词恳切,不像是假的,便与他的管家商量了一番,由我们二人作主给寄去了一千美元。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非洲的来信,想来刘家那位不争气的老二大概是病死了。” 何钊听罢点点头,深深地陷入了沉思。直至宋斐律师走后许久才抬起头来,问申公荻说:“依你看,那个老二果真死在非洲了吗?” “事隔多年,即使那一年他侥幸没有病死,也一定早已不在人世。您想,像他那样一个纨绔子弟,穷途潦倒地流落在异国他乡,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吗?”申公荻回答说。 何钊点点头,又说:“就算那个老二早已死掉了吧,但他会不会在非洲留下后代?而那个后代又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世,因而不远万里来到南洋,想夺取刘老先生这笔他认为本来应该属于他的巨额遗产?” “这很有可能。”申公荻回答说,“因此,我想进行一次秘密侦查,去搜查一下文波士的房间。” “你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可疑的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但他是此案的嫌疑人之一,又来自非洲。” “你以为凶手还会保留作案工具,并且愚蠢地把它藏匿在自己的房间里吗?” “当然不会。但也不排除从其他物品上发现罪犯的可能。那一年,您不是曾经从挂在纽扣上的一根发丝发现线索,找到罪犯的吗?”申公荻回答说。 他说的是三年前发生在江南某地的一件凶杀案。由于凶手在作案时戴了手套,又偷穿了别人的鞋子,致使侦查工作一开始就走上了歧路。后来何钊从现场留下的印迹估测出凶手的身高体重,这才将侦查工作引上正途。接着他又逐一对几名嫌疑人进行分析研究,有重点地进行秘密搜查,终于在凶手的一件衣服的纽扣上发现一根可疑的发丝,经化验为死者的头发,从而打开缺口,将凶手缉拿归案。 何钊紧蹙双眉,低头深思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同意说:“明天我与宋斐律师要陪刘映华去沙城申请办理继承遗产的登记手续,届时我将邀请文波士和珍妮小姐一同前往,去沙城作竟日游。他们一定会欣然同意。你假托身体不适留下,趁机去搜查一下文波士的住房,同时也把珍妮小姐、厨师老顾和司机小王的住房也搜查一下。” “好的。”申公荻回答。 二人说到这里,忽见使女小崔跑了进来,向他们禀报说:“何老师,雷蒙探长来了。”

十八

小崔的话音未落,就见雷蒙探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一边走一边向何钊伸出手来,大声说:“何老师,特来向您请教!” 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阿龙。 何钊连忙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说:“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请您帮忙。” “什么事?您先说!”雷蒙说。 “坐下!您先坐下!”何钊请对方坐下之后,才说,“您以前不是发过一封电报到加纳,调查文波士的情况吗?” “是的,但不知为什么,那边一直迟迟没有回电。” “我想请您再把他的照片用传真发至加纳。不!同时发至加纳和南非,请求当地警方协助查明他的身份。” “怎么,您对那位画家的身份有所怀疑?”雷蒙探长问。 “他是神蝙蝠庄园唯一的外来人口,此案的嫌疑人之一,不能不加以核实。”何钊说。 “好的。”雷蒙点点头,回头对阿龙说,“阿龙,你先回警署去,立即把这事办一下。告诉对方,事关重大,请他们加紧办理。” “是!”阿龙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好了,现在该谈您的事了。案子侦查得怎么样了?”何钊问。 “唉!进展得很不顺利呀。”雷蒙探长叹了口气,接着开始了案情的叙述: “我们接受了您的建议,围绕着赵玲玲,对她周围的人物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询问。赵玲玲的父亲年过六旬,衰老瘦弱,她的母亲更是长年卧病,都不具备作案的条件,并且二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完全可以排除嫌疑。” “那么,她的兄弟姐妹呢?” “赵玲玲只有兄妹二人。她的哥哥叫赵云峰,是仁爱医院的一名医生。赵云峰对他的这位妹妹十分疼爱。今年春天,在发生了那一场婚变后,他曾经去找过阮路,打了对方一顿,逼迫他回到自己妹妹的身旁,有作案的动机,加上他又是医生,因此,此人倒颇有杀害阮路的可能。只是在案发的当天晚上,他一直都在医院里值夜班,未曾离开医院半步。与他一起值夜班的还有一位名叫苏婷的年轻女护士,可以为他作证。” “是这样。”何钊沉思说,“那么,那个叫苏婷的女护士有没有因事离开过医院,或者由于过度疲劳而睡着过呢?” “还真让您说对了。那个女护士在11点多钟的时候打了一小会儿盹,但总共只有15分钟。医院离案发现场有点距离,别说是15分钟,就是1个小时,也不够作案呀。”雷蒙探长回答说。 “她怎么知道只睡了15分钟?” “医院的值班室里有挂钟。他们是11点钟去查病房的,巡查病房大概用了半个小时。巡查回来有点儿瞌睡,她就靠在桌子上迷糊了一会儿,醒后看了一下钟,正好11点45分。” “不对,这里面很可能有问题。”何钊心中疑云顿起。 “我反复询问了好几遍,她都是这样回答。那姑娘人很老实,不像是说谎。”雷蒙探长说。 “也许问题不在那姑娘身上,而是在……”何钊沉吟说。 “这样吧!就请您帮个忙,随我一起去一趟医院,亲自去询问一下那位姑娘。”也许是破案心切吧,这位探长竟然不怕有损自己的脸面,向何钊提出了如此的请求。 到达医院以后,雷蒙探长立即要人去找来那位名叫苏婷的女护士。 苏婷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瘦小、纤弱,但不乏青春的靓丽。她进来之后一直低垂着头,不看二人一眼,显得十分腼腆。 待雷蒙探长询问了一遍之后,何钊这才开口和蔼地说:“姑娘,你可知道值班的时候睡着了,是违反纪律的?” “我知道。”姑娘的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听清。 “不过,如果事出有因,也并非不可以原谅。”何钊停顿了一下,接着深表关心地说,“因此,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把那天的事情详细说一说,我们好帮你分析分析,查找原因。” 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说:“犯困了,才打瞌睡,这又有什么原因可查找的?” “当然,当然,不过也不尽然……你还是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谈一谈吧!听说,11点钟的时候,你们巡查了病房?”何钊说。 “是的,那是一次例行的小巡查,不需要给病人量体温,也不需要一个个地询问记录;只需要到每个病房去看一看,有什么突发情况没有,因此所用的时间不长,也不过二三十分钟。”姑娘回答说。 “那么,后来呢?” “巡查完病房回到值班室以后,我有点渴,便喝了一杯水;接着又有点困,便靠在桌子上迷糊了一会儿。” “后来你又是怎么突然醒来的呢?” “是赵医生叫醒我的。他说十六床的病人发出了呼叫信号,要我一起去看一看。我醒来后看了一眼挂钟,恰好是11点45分。我就迷糊了十几分钟。” “唔,是这样。”何钊点点头,又问,“那么,睡醒一觉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什么样的特别感觉?”姑娘问。 “比如说身体有什么不适,或是感到时间过得特别快什么的。” “不错,睡了一觉之后,感到精神特别好,时间也不如往日那么漫长,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姑娘回答说。 送走姑娘以后,何钊笑着向雷蒙探长点点头,说:“现在您看呢?” “您怀疑赵云峰在那位姑娘的身上做了手脚?”雷蒙探长说。 “不错!”何钊点头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赵云峰一定在姑娘喝的那杯水里放了安眠药。作案回来以后,又把挂钟往前倒拨了一个小时,这才唤醒姑娘,让她成了自己不在现场的证人。” “唔,不错!就是这么一回事。立刻传他来审问一下。”雷蒙探长说。 “不忙传他,还是先去值班室搜查一下为好。”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还能搜查出什么来吗?” “试试吧!也许我们能交上好运。”何钊说。 案子已经过去了两天,苏婷护士的那一只杯子已经换了几次水,当晚使用过的注射器(包括针筒、针头),也都早已经过了高温消毒,在这二者上面当然查找不到什么。但幸运的是,在喷施了蓝色显示剂以后,他们在洗手池一壁的边缘上,发现了一滴未曾冲洗干净的血迹。经化验该血为AB型,与被害人阮路的血型相同。 “看来,这是赵云峰将抽取来的血液倒入洗手池内冲洗掉时,不小心溅在池壁上的。”雷蒙探长兴奋地说,“说来也真巧,凶手处心积虑,刻意模仿神蝙蝠庄园凶杀案,抽取被害人的血液,目的是迷惑我们,转移我们的注意,保护他自己,谁知到头来正是这一点暴露了他自己。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不错,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钊点头说。 然而,对赵云峰的审讯却很不顺利。他态度顽固,矢口否认他与阮路被杀一案有关。 “别狡辩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你杀死了阮路。”雷蒙探长说。 “我为什么要杀他?”赵云峰问。 “为你妹妹复仇呀!你不是曾经找过阮路,狠揍了他一顿吗?”雷蒙说。 “我那是想逼迫他回到我妹妹的身旁。我妹妹至今仍对他难以忘情,杀了他,我又怎么向妹妹交代?”赵云峰回答说。 “你再说一遍,案发的当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不是已经说了好几遍吗?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医院的值班室,一同值班的护士小姐可以为我作证。” “可是那位护士小姐曾经睡着过一段时间。” “不就是十几分钟吗?请问,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我又能够做些什么?” “我们还在医院值班室洗手池壁的边缘上,发现一滴你未曾冲洗干净的血迹。血型为AB型,与阮路的血型相同。”雷蒙探长又说。 赵云峰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揶揄道:“探长先生,你可真会开玩笑!医院里每天都要给病人打针、输血、包扎伤口,洗手池壁上有一点血迹,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再说AB型血又怎么了?世界上有AB型血的人多着呢,你又凭什么断定那就是阮路的血?” 雷蒙探长一时语塞,审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结束审讯以后,雷蒙探长摇头叹了一口气,自责地说:“欲速则不达,是我操之过急了。” “不错,应该先行搜索证据,搜寻他到过现场的证据。”何钊说。 “可是,那幢公寓上上下下所有的居民都询问遍了,竟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凶手的身影,又去哪儿搜寻这个证据?”雷蒙探长无奈地说。 “从医院到凶杀现场路途很远,不可能步行。时值深夜,公交车又早已停开,剩下的唯一交通工具……”何钊沉思道。 “出租车!”雷蒙探长叫道。 “不错!出租车。”何钊点头说,“只要他乘坐过出租车,就一定能够寻找到目击证人。”

十九

在第二天的早餐席上,何钊满面春风地向大家宣布说:“今天,我和宋斐律师要陪同刘映华小姐去沙城办理继承遗产的登记手续。庄园有一辆雪铁龙轿车,昨天律师又开来了他的丰田车,因此,刘小姐想邀请大家一同前往,去沙城作一日游。不知诸位是否愿意赏脸?” “我同意!”珍妮小姐首先表态。由于宋斐律师的帮忙,她的弟弟比尤很快就能安全地逃离加里曼丹岛,因此情绪很好。 “我也很乐意接受刘小姐的邀请。”文波士接着表态说,“我的颜料快要用完了,这几天正想去沙城一趟,补充一些。” “实在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陪大家一起去游玩。”申公荻说。 “为什么?”刘映华回头看了他一眼,失望地问。 “是呀,不知申公先生有何事情?”珍妮小姐接着问道。 “不,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身体有点儿不太舒适。”申公荻回答说。 “他昨天晚上有点儿发烧,大概是着凉了。”何钊替他解释说。 “烧得厉害吗?为什么不早说?我那儿有药。”珍妮关心地问。 “谢谢!我自己带了药。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点点烧,早已退了。只是一夜没有睡好,有点疲倦,所以我想留下来再睡一觉,休息休息。”申公荻说。 “那你就别去了,好好在家休息。”刘映华信以为真,关心地说。 待大家吃完早餐,分别登上两辆轿车,驶离庄园以后,申公荻立即开始了他的秘密搜查工作。 文波士的房门没有上锁。房里的摆设很简单,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则更简单,只有一只手提箱,箱里是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随身用品。除此以外,就是堆积案头的绘画工具和大量画稿,有已经定稿的,有尚待修改的,还有只画了一半就废弃的……申公荻花了许多时间,仔细搜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那些画稿也一张一张仔细地审视了一遍,均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开珍妮小姐的房门花费了一点时间,但也不难。她房间里的东西当然要比文波士的多多了。申公荻仔细搜查了一番,也未发现任何可疑物品。正当他失望准备离去时,却一眼瞥见放置案头的一个日记本。一个念头蓦地在他心里一闪:为什么不看一看她的日记本呢?也许有可能从那里面发现一点什么线索。于是他又返身回去拿起那本日记,翻到已故的刘思仲老先生病危的那几天,准备从那里读起。 日记的字迹工整秀丽,许多地方记得非常细腻,确实出自女性手笔。 八月二十日。 老爷的病势又加重了。 他清醒时,总是要我拿了那本影集,把他一生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给他看。昏迷时,则老是不停地发着梦呓,有时还呼喊着一些人的名字。他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一些什么人,实在听不清楚,但绝对不会是我。虽然我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奉献给了他,承担起了本来应该由他的妻子和子女承担的义务,但他的心目中却根本没有我。在他的心目中,我只不过是一个花钱雇来、供他使唤和作践的奴隶…… 有时,我真为此而难过得想哭,想任性地离他而去,将他独自一人丢弃在那儿,任他去呼唤,去呻吟……但一看到他那垂暮的衰老面容,听到他在死神手中挣扎的痛苦喘息,我的心又软了,不忍弃他而去。 唉!他究竟是我的什么人?要我终日厮守着他,忍受如此的折磨和痛苦。 八月二十一日。 今天下午,老爷的精神稍许好了一点。他要我去把宋斐律师请来,单独与律师谈了许久。后来,律师又去叫来老李和小崔,带他们进入病房,而我却仍然被关在门外。我心里真有点儿不平!老爷究竟要与他们谈一些什么大事?为什么可以相信种花的老李和端水送茶的小崔,却不相信我? 他们三人从病房出来以后,脸色都很阴沉。宋斐律师什么话也没有对人说,就驾车回他的律师事务所去了。但我终于从小崔那里得知,老爷已经立下了他的最后一份遗嘱。老李和小崔是被叫去做证人的。至于遗嘱的内容,却一无所知。小崔在作证时宣过誓,在这份遗嘱公布前,绝不向人透露。 上半夜我在病房值班,下半夜由小崔接替我。虽然劳累了一天,但我回到自己的房里以后,却一直无法入睡。一个念头始终在心里苦恼着我:老爷究竟在遗嘱里写了些什么?会不会留给我一笔遗产?以前他曾经许诺过我,死后一定遗赠我一笔可观的财产,让我能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一生。他会食言吗? 八月二十四日。 一连两天,老爷的情况都不妙。直到今天上午,他的精神才又稍许好一些。他招手要我靠近一些,把手伸给他,用他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握住我的手,吃力地说: “珍妮,以前……我曾经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份遗产……”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眼泪几乎要流了出来。为了不让他看到我的泪,我连忙低垂下头。但这一低头,却又看到了他那一双枯槁得如同死人一般的手。我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想把我的手从他那双枯手中抽出来,却又没有勇气这样做。当年,当这双手用力按住我,强行撕扯下我的衣裙时,我也是缺少勇气…… “可是……我在遗嘱里,只给你……十万元。我……我没有理由给你更多……” 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落在我手上,也落在他的手上。天哪!十万元,这就是他的许诺。 “不过,我给你准备了另一笔财产,一只……藏满珍宝的……小匣子。它的价值,相当于我其余的财产。只有我……知道它藏的地方。……现在,我……我把它告诉你,它就藏在……” 我忽然发觉握住我的那一只手松了。抬眼一看,老爷的脸变僵了,两眼凝视着我,已经失去了光泽。他,他已经死了。 天哪!我该怎么办?他死了,他占有了我十二年,给我留下了十万元遗产,还有一只装满珍宝、价值连城、但我却永远无法得到的小匣子…… 申公荻连忙合上日记本,不忍卒读。他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翻阅这本日记,窥探到了一个自己本来不应该窥探的女人的秘密。一直过了许久,他心中都有一种犯了罪的歉疚感。

二十

去沙城长官公署申请办理继承遗产的登记手续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负责登记的官员只是简单地核对了一下刘映华的身份证明书,留下呈递上去的包括遗嘱以及财产清单在内的一些有关文件,就客气地对刘映华说:“待我们查核批准之后,就会通知小姐前来办理财产过户手续。届时,如果小姐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必亲自前来,只须让你的律师和财产管理人来一趟就行了。” 从长官公署出来以后,他们便驱车去著名的沙城海滨公园游览。在前往公园的途中,何钊问: “律师,批准申请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星期就够了。如果只是继承刘映华小姐原来应该继承的那三分之一财产,只需要一两天就可以办妥。现在的问题是,事情还要牵涉原来应该由刘心源兄妹继承的那两份遗产。由于是突然死亡,兄妹二人都没有留下遗嘱,这就需要做大量的调查工作,以确定是否应该由刘映华小姐一并继承他们名下的那两份遗产。因此,事情就远比一般的继承遗产手续麻烦多了。”宋斐律师解释说。 “刘心源兄妹不是都没有结婚吗?这事还能有什么疑问?” “是的,刘心源兄妹虽然都未结婚,但也不能排除他们另有财产继承人存在的可能。”宋斐律师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解释说,“如果两人有非婚生子女,做父母的可以给他一份财产,也可以一点不给,然而当一方突然死亡,在既未留下遗嘱,又无合法子女的情况下,非婚生子女完全可以先于死者的亲属申请到合法的继承权。” 何钊点头说:“我明白了。您是说当局还需要进行调查,刘心源兄妹是否另有这种继承人?” “是的。验尸证明,刘心琴小姐还是处女,当然不存在这个问题。但她哥哥是个男人,情况就不一样了。事实上,从报纸公布了这一凶杀案之后,我的律师事务所就先后收到几份申请继承遗产的信件,有自称是他妻子的,也有说是他的子女的监护人的。我们逐一对这些申请人进行了调查,发现都是冒名顶替,没有一个具有合法的继承资格。看来刘心源这位文学博士,写的小说虽然很浪漫,但在实际生活上却还保持着我们华人的传统,并不胡作非为。” “那么,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疑问呢?”何钊又问。 “但也不能排除这么一种可能,那就是刘心源确实在美国的某座城市里留下了一个私生子,只是由于孩子的母亲尚未获悉他的死讯,更不知道能继承一笔遗产,才没有向我的事务所提出继承遗产的申请。因此,我在前往中国大陆寻找刘映华小姐的同时,就已经派我的一名助手飞往美国,要他沿着刘心源生活过的城市,一座一座地去进行调查。估计这几天他就会有详细的调查报告寄回来。那时,事情就好办了。”宋斐律师说。 海滨公园是沙城著名的旅游景点之一。这里地形奇特:一条山脉迤逦伸入海中,似一段长堤,将海水分为两半。堤外怪石林立,浪涛汹涌,一个接一个的巨浪席卷而来,扑打着乱石,激起冲天巨浪,非常壮观。堤内则是风平浪静,蓝色的海水温柔地拍打着金色的沙滩,衬着岸上的绿树、矮房和游人,构成一幅无比优美恬静的风景画。然而,更为诱人的还是在这里登上观赏船,去到离海岸2公里远的一处珊瑚海,观赏稀世罕见的珊瑚礁。 他们一行尽情地在这里游览了许久,又去海滨浴场洗了海水浴,直到中午时分才乘车返回沙城去就餐。而当那每天必定降临一次的暴雨来到时,他们已经进入市区中心的一家高级商场,在选购各自需要的商品了。 何钊买了一支手杖,刘映华买了一双皮鞋,文波士呢,买的都是画具和颜料。珍妮小姐什么也没有给自己买,只为庄园选购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 刘映华还看中了一套款式新颖、花式淡雅的夏装,终因价格过于昂贵而没有买。何钊看看那件夏装的衣料,质地也只一般,价钱却比同等衣料的时装高出许多倍,不觉好奇地向售货女郎打听原因。 售货女郎笑着解释说:“这衣料是手工绘制蜡染的,花色独一无二。这款式又是服装设计师刚设计出来的最新款式,每种款式又只生产几套。因为没有多种尺寸,时装的领、袖、胸、腰等部位都留有余地,要待出售以后,按照顾客的身材当面修改,以达到尽善尽美,可以说是本店独一无二的靓装。您想,手工染花、单独设计,再加上制作、修改、税收以及本店的利润,价格能不昂贵吗?” “那么,为什么不成批生产,各种尺寸都制作一些?那样不是可以降低成本,不需要卖如此高价吗?”何钊又问。 女郎笑了,说:“唯其少,才能吸引顾客。如果成批生产,那还算什么最新款式,谁会来买?再说,女装的式样经常变换,生产多了,卖不出去,流行的式样一变,便都得当作废品处理,那个损失就太大了。不要说是本店,就是资本更雄厚的大商场,也做不起。” “可是,价格如此昂贵,能有人买吗?”何钊又问。 “有的。”售货女郎不厌其烦地回答说,“有不少顾客,并不在乎价格的贵贱。其实,买这样的时装,也就是买它的高贵、典雅和靓丽。只要款式满意,穿上合身,高贵典雅,美丽出众,价格即使再高,也愿意购买。” “唔,原来是这样。”何钊似有所悟地点着头,售货女郎的话使何钊大受启发。商店出售时装如此,他的侦查工作是否也可以如此呢?比如说此刻他手里有一套新式时装——当然是为罪犯准备的时装,他又应该如何像商店迎合顾客的心理和需要那样,将它设计得对罪犯充满诱惑力,引诱他们不惜付出昂贵的代价前来购买,穿上这一套时装呢?他不觉陷入了深思。 说也凑巧,雨后从商场出来,竟遇到了雷蒙探长。雷蒙探长满面春风,笑着对何钊说:“我打电话到神蝙蝠庄园,他们说您到沙城来了。我就出来随便走走,看能不能遇到您?还真让我遇到了。” “案子侦破了?”何钊问。 “侦破了。”雷蒙探长回答,“一切如您所料,罪犯已经归案。” “详细说说!” “当然。”雷蒙探长开始绘声绘色、兴奋地叙述起来: “我们拿了赵云峰的照片,一连走访了几十名当天晚上值夜班的出租车司机,终于找到了一名拉过他的司机。那司机说,当晚12点钟左右,此人乘坐过他的车子,是在那座公寓附近上的车,仁爱医院门前下的车。由于那天晚上他的运气很坏,在街上兜了半天,才拉上这么一个乘客,所以印象深刻,还能记得。 “我们立即把那位司机请回警署,布置了一场现场辨认。我们把赵云峰和其他几个个子差不多的人排在一起,要司机进去辨认。那司机进去之后,向几个人看了一眼,立即就认出了罪犯,指着赵云峰说:‘就是他!’ “我们立即对赵云峰进行突击审问。在充足的证据面前,赵云峰终于交代了作案的过程。 “前面说过,赵云峰十分疼爱他的妹妹赵玲玲。阮路抛弃赵玲玲之后,他曾经去找过阮路,拔拳相向,逼迫对方回到自己妹妹的身边。在这之前,赵玲玲有一把阮路住宅的钥匙,二人分手以后,便托哥哥赵云峰拿去交还给阮路。赵云峰在把钥匙交还给阮路之前,另行配制了一把。那时,他就萌生了杀意,要为妹妹复仇。他恨阮路始乱终弃,伤害了妹妹,妹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他仔细研究了许多案例,最终选择了神蝙蝠庄园一案,认为模仿这种神秘怪诞的杀人方式,警察将会一筹莫展,永远也无法破案。 “案发的当天晚上,他先往一起值班的护士苏婷的杯中投放了一点安眠药,待苏婷睡熟以后便离开医院,潜往现场去作案。 “他用配好的钥匙打开阮路的房门,潜入室内,发现阮路已经入睡,床头柜上的灯未熄,灯下有一个小药瓶。他拿起药瓶看了一下,是安眠药,知道一定是阮路失眠,服用了安眠药之后才睡熟的。这给他提供了方便。他顺手将那瓶安眠药放进自己的口袋,随即拿出注射器扎入阮路的左手腕,抽取了一大瓶血液以后,又一刀扎入他的心脏,将他刺死。 “杀死阮路以后,他就有条不紊地布置起了现场:首先把窗户打开,接着小心地抹掉自己的脚印,倒退着走出房间,把房门锁上,布置了一个与神蝙蝠庄园凶杀案极其相似的杀人现场。” “难怪现场不留一丝痕迹。”何钊点头说。 “他作案以后,返回医院,见值班护士苏婷还在熟睡,便将抽取来的血液倒入洗手池,放水冲掉。接着又把挂钟倒拨了一个小时,叫醒苏婷一起去病房。这样,他又为自己制造了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雷蒙探长结束了他的叙述。 “好,干得漂亮!祝贺您!”何钊说。 “这还得感谢您的提醒!” “还是感谢您自己的好运气吧,让您寻找到了那么一点血迹和一名证人。”何钊笑着说。 “对了,庄园那案子侦查得怎么样了?可有新的线索?”雷蒙关心地问。 “暂时还没有。” “希望您也能交上好运气!别像我之前那样,把它办成了死案。”雷蒙探长又说。 “我这人的运气一向都很好。”何钊幽默地回答说。 告别雷蒙探长以后,他们又去看了一场电影,回到神蝙蝠庄园时,已近黄昏。

二十一

吃过晚饭,师徒俩回到房间,何钊忙问:“搜查情况如何?可有收获?” “没有。”申公荻回答说,“在文波士与珍妮的房间里,都一无所获。在顾大荣的房里,倒是找到了一些赃物,只是与庄园的凶杀案毫无关系。” “什么赃物?” “两箱名酒,几袋香肠,还有一些海参、干贝、鱼翅等价格昂贵的食品。” “老顾是厨师,贪图方便,多领些食物出来,贮放在自己的房里,恐怕不能算是赃物吧?” “我已经了解清楚了,珍妮小姐一直沿袭前任管家定下的制度,每天只发给当天的食物,绝不多给。再说,就是多领了,也应该贮存在厨房的冷柜里,绝没有拿回自己房间的道理。因此,这些食物一定是他平日克扣下来的。当然,每次偷窃数量不多,但日积月累,数量也就相当可观了。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与那个名叫劳拉的掮客暗中所做的生意吧?而司机小王则是他们中间的联络人。”申公荻分析说。 “可是,像珍妮小姐那样心细的人,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呢?”何钊又问。 “珍妮小姐虽然精明能干,但她从前在家里,有母亲做饭,来到这里以后,又有厨师做饭,对烹调之事几乎一无所知,又怎么能一一明察其中的弊端。”申公荻回答说。 何钊想了想说:“这种小偷小摸,也够不上刑律,何况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还是暂时放置一边,等了结案子之后,再向刘眏华或是珍妮小姐作一点暗示,让她们去处理吧。” 申公荻点点头说:“这样也好。” “除此以外,你还搜查了哪些地方?” “我还爬上天花板,去阁楼上看了一下,在那里发现许多蝙蝠。原来黄昏时分在庄园四周翩跹翻飞的成群蝙蝠,白天都栖息在那里。” “我想,肯定没有画中那头硕大无朋的神蝙蝠吧?” “当然没有,都是一些普通的小蝙蝠。它们以爪抓木,一排排地倒挂在椽条之上,倒也十分有趣。” “唔。”何钊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发现没有?” 申公荻犹豫了一下:是否把珍妮小姐的日记告诉老师呢?不,还是把它埋藏在心里,加以忘却,不告诉任何人为好。于是他摇摇头,回答说:“没有了。” 他们说到这里,使女小崔敲门进来,恭敬地说:“珍妮小姐请二位先生去客厅与大家一聚。” “哦,今天是什么日子?”何钊问。 “何老师忘了?今天是我们中华民族传统的中秋佳节呀。” “唉!看我这记性,连中秋节也忘了。”何钊高兴地站起来,对申公荻说,“走!我们快下楼去,以免大家久等。” 因为是节日,刘映华要珍妮小姐把庄园的仆人们也都请来了,宾客主仆共聚一堂,一边品茶吃月饼,一边看电视,说说笑笑,气氛欢乐融冾。之后,大家又一起去室外赏月。 室外月光如水,树影婆娑,那一轮圆月撒下的片片银光,将楼前的小花园映照得宛同月宫。厨师老顾早已在那里准备好了两桌丰盛的夜宵,于是大家纷纷入座,开始了赏月谈心。 “咦,那是什么!”申公荻刚刚入座,忽又站立起来,抬头仰望着迷蒙的夜空,发出惊讶的呼叫。 文波士脸色陡变,惊恐地嚷道:“天哪!神蝙蝠……” 大家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到一阵呼呼的风声,紧接着从天而降一头黑乎乎的巨大怪物,迅猛无比地径直向珍妮小姐扑去。 “啊——”珍妮小姐发出一声尖叫,往后便倒。她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啪”的一声摔成几片,酒汁四溅。 申公荻眼疾身快,一个纵步跃到珍妮身前,举拳就打。只听得“吱”的一声,那怪物发出一声尖叫,腾空而起,灵巧地避开申公荻的拳头。紧接着,它又扇动一双其大无比的巨翼,在空中一个翻腾,挟风带雷般地扑向申公荻。申公荻措手不及,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何钊与怪物之间相隔着一张桌子,连忙抓起桌上的一只酒瓶向怪物掷去。酒瓶出手,身子也随着往前一跃,飞越餐桌,与申公荻一起迎击怪物。 也不知是酒瓶击中了怪物的要害,还是它见对方多了援手,自知不敌,又发出一声尖叫,腾空而起,冲天而去,只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迷蒙的夜空中依然只有一轮明月,投下皎洁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映照着花园里的两桌残席。 这一场恶斗突如其来,快似闪电,直惊得人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呆如木鸡。待大家从呆怔中清醒过来,何钊和申公荻已经扶起吓倒在地的珍妮小姐,但见她脸白如纸,双目紧闭,早已晕了过去。

二十二

幸好申公荻救援及时,珍妮小姐并未受到怪物伤害,只是由于惊吓过度而晕了过去,经过一番急救,很快就苏醒过来。大家把她送回房里,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见她并无大碍,也就相继告辞各自回房去了。 何钊一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即从抽屉里拿出那份神蝙蝠庄园凶杀案的嫌疑人名单,提笔一连删去了三四个名字。他看着剩下的名单,想了一下,又伸手频频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自责地说:“唉!你呀,算个什么刑侦专家?什么猎神?竟然没有充分估计到在这个案子里果真有那么一头神奇的怪物,却去相信雷蒙探长的武断,轻率地否定了这一推测,拼命地去寻找那个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断环。” 刘映华跟随申公荻走进了何钊的房间。这时,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老师,那到底是一头什么怪物?吓死人了!” “一头硕大无朋、凶猛异常的蝙蝠。”申公荻先回答说。 “天哪!世上竟会有如此巨大的蝙蝠?”刘映华惊讶道。 “是的,那是一头巨型嗜血蝙蝠。”何钊点头证实说,“这种蝙蝠产于非洲,身躯长达一米以上,常于夜间出来吸吮人畜的血液,因此,当地土著人又把它叫作吸血鬼。” “可是,它又怎么能远从非洲来到南洋呢?难道它们也能像候鸟那样飞越关山、横渡大洋、旅行万里吗?”刘映华问。 何钊笑了,说:“瞧你说的!倘若那样,它们岂不是会遍布全世界?不,当然是有人把它从非洲带到这里来的。不但如此,此人还对它进行了专门训练,能指挥它准确无误地扑向目标,一下子就把利喙扎入对方的心脏,用它来代替自己行凶杀人。” “您说的可真够玄乎的了。难道真有这样的罪犯吗?” “有的。你读过《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这篇小说吗?就在《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第一卷里。本世纪初,在欧洲发生了一个利用家族神话训练猎犬杀人的案子。它使柯南道尔受到启发,写出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这一传世之作。没想到事隔半个多世纪,我们竟也在这远离欧洲的南洋,遇到了一个极其相似的案子。” 何钊说到这里,感叹地摇摇头,又补充说: “看来人类的一生,也如同所有生物一样,都是在重复着他们祖先的某些活动。这也正应了我们常说的一句老话:无论多么扑朔迷离、神秘莫测的案子,只要你细心剥开它用来迷惑人的那一层外衣,就可以发现,罪犯所使用的还是一些司空见惯的老伎俩。” “可是蝙蝠毕竟不同于猎犬呀。从来只有训练猎鹰、猎犬的,没有听说过有训练猎蝙蝠的。像蝙蝠那种只有夜间才出游的厌光动物,又怎么能够训练呢?”刘映华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是呀,这蝙蝠,连动物园和马戏团都极少有饲养的,又怎么能够训练呢?”申公荻也迷惑不解地问。 “能!蝙蝠是一种利用超声波定位的特殊动物,并且具有很强的记忆力。因此,利用现代的科学技术,完全可以对它加以训练。” 何钊开始详细地向他们解释,告诉他们如下的一件事实: 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为了对日本进行报复,曾经针对日本颇多地震、房屋多系木质结构的特点,花费上百万美元,研究利用蝙蝠携带小型定时燃烧弹空投日本国土,自动爆炸从而引起大面积燃烧的战术。 这种蝙蝠战的威力还在于:一架飞机装载炸弹进行空投,最多只能造成400处爆炸点,而用它来装载这种体小量轻的蝙蝠“敢死队”进行空投,却可以造成5000多处爆炸燃烧点。这样,就可以在一夜之间烧毁日本的许多城市,给它以致命打击。 1943年,美国的这一新式武器已经通过了实战试验阶段,并饲养训练了100万头这样的蝙蝠“空投敢死队”,制订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但后来由于某种原因,这一空投蝙蝠“敢死队”偷袭日本的计划没有实施,而是在两年后,即1945年8月,代之以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掷了两颗更具威力的原子弹。 听了这一段叙述,申公荻和刘映华才恍然大悟:原来训练蝙蝠,世界上早有先例。他们不觉由衷地钦佩老师的广见博闻。 “可是,罪犯作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申公荻想了一下,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杀死了一个财产继承人,罪犯的目的是争夺财产。神蝙蝠庄园的蝙蝠杀死了两个财产继承人,罪犯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争夺遗产。”何钊说。 “但那头蝙蝠今天袭击的对象,就应该是刘映华呀!而且应该是在夜深人静,我们都入睡之后,袭击单人独处的刘映华呀。可是那头蝙蝠却是在大家围桌而坐、谈心赏月之时袭击了珍妮小姐。这又应该如何解释呢?” “第一点好解释。当时确实已经夜静更深,远远超过了平日的睡觉时间。只是恰逢中秋,电视节目很晚才结束,大家又兴犹未尽,去室外赏月,这才没有回房去睡觉。这一点,放出蝙蝠行凶的罪犯当然是无从知道的。” “那么第二点呢?” “这第二点嘛,也是我感到难以理解的地方。” 何钊说到这里,忽然伸手拍拍脑门,抬眼直盯着刘映华,急切地问:“对了,你与珍妮小姐互相交换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呀。”刘映华回答。 申公荻立即领会了老师的意思,两眼一亮,说:“珍妮小姐今天晚上换了一双新皮鞋,一双白色镂花高跟皮鞋。” “白色新皮鞋?”何钊又问刘映华,“您把今天买的那双皮鞋送给珍妮了吗?” “是的。”刘映华回答说,“那双皮鞋本来就是为珍妮小姐买的。她的身世令人同情。我们来到这里以后,她又一直对我很好,关怀备至。因此,我便想赠送她一件节日礼物。只是事先没有告诉她,以便给她一个惊喜。”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把皮鞋送给她的?” “从沙城回来以后,一直没有时间,直到晚上下楼看电视前,我才把皮鞋交给她。她很喜欢这件礼物,试穿了一下,正好合脚,就没有再脱下来。” 何钊点点头,对申公荻说:“你立即去珍妮小姐那里把那双皮鞋拿来。注意,除了她本人以外,别让任何人知道。” “是!”申公荻立即转身走出房去。 “那双皮鞋,难道会有什么问题吗?”刘映华惊讶地问。 “前面我已经说过,蝙蝠是一种能利用超声波定位的特殊动物。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罪犯一定是在那双皮鞋里安装了一个微型超声波发射器,用它来为蝙蝠指示袭击目标。这种微型超声波发射器的体积很小,甚至只有一粒纽扣那么大,把它吸附在鞋跟内侧,一般是不容易发现的。”何钊解释说。 申公荻很快就把那一双皮鞋取来了,他们三人立即围着那一双皮鞋,在灯光下仔细检查起来。 那是一双白色的镂花高跟皮鞋。无论鞋跟鞋帮,鞋里鞋外,都无丝毫可疑之处。他们仔细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推测中的那个微型超声波发射器。 何钊不觉懊丧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看来罪犯又走在了前面,趁刚才的混乱,把吸附在皮鞋上的微型超声波发射器取走了。 然而,这个罪犯究竟又会是谁呢?这双皮鞋是下午在沙城那家高级商场里买的,买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宋斐律师、文波士先生和司机小王都有机会接触到它。另外,刘映华返回庄园之后,又把皮鞋放在房里有一餐饭的时间,在此期间,庄园的每一个仆人也都可以潜入她的房间,接触到它……哦,不,不,这个范围未免太大了一点。

二十三

翌日清晨,刘映华起床晚了一点。她刚梳洗完毕,就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她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文波士手捧一束鲜花,满脸含笑地站立在门前。 “早安!刘小姐昨夜没有受惊吧?”文波士彬彬有礼地向她一鞠躬,关心地问候。 “早安!谢谢你的关心,我并未受惊。”刘映华回答说。 “我晨练回来,在花园里遇见珍妮小姐,她托我顺便把这一束鲜花送来给你。” “谢谢!”刘映华伸手去接鲜花。 “还是让我为你效劳,把它插好吧!”文波士殷勤地说。接着他便走向桌子,拿掉花瓶里原来那一束快要凋谢的花,插入这一束鲜花,并且细心地把它们摆放得错落有致。 “珍妮小姐不要紧了吧?”刘映华问。 “不要紧了。经过一夜休息,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精神很好。”文波士走到窗口,将手中的残花扔出窗外。他看看被露水打湿的窗台,惊讶地问:“刘小姐夜里没有关窗子?” 刘映华笑了,说:“文先生真会开玩笑!在这‘长夏之国’的南洋,开了窗都觉得热,谁还会去关窗子?” “本来我也是开着窗子睡觉的。不过,出了那么一头飞行怪物,还是小心一点,关了窗子的好。”文波士好心地劝告说。 “如果是一个持枪的歹徒,我还真有几分害怕。现在知道不过是那么一头蝙蝠,我的胆子反而大了。你看,我已经准备好了一根手杖,它要是来了,保证能与它斗上几个回合。即使打不赢,大家也会闻声赶来,助我一臂之力。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刘映华指指放置在床头的一支手杖,满不在乎地说。 “刘小姐的勇敢精神,实在令人钦佩!”文波士说。 刘映华莞尔一笑,回答说:“我这么一点儿愚勇,算得了什么!真令人钦佩的还是文先生的足智多谋,料事如神,早在两周前就指出凶手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硕大无朋的神蝙蝠。” “刘小姐过奖了。”文波士谦逊地说,“其实,我那也不过是瞎猫逮了个死老鼠,碰巧猜中的,哪里谈得上料事如神。”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深表关心地规劝说:“在捉到或者是击毙那头怪兽之前,我劝刘小姐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夜里关了窗子睡觉为好。” “谢谢文先生的关心!”刘映华不以为然地耸一耸肩,任性地说,“不过,这么炎热的天气,还要关上窗子睡觉,可真会像蒸笼似的,把人热死不可。我可不愿意受那份活罪!” 刘映华说到这里,忍俊不禁地回头偷偷一笑。她当然不会告诉这个画家:其实,从来到庄园的第一天起,她压根儿就没有在这间房里睡过。真睡在这间房里的是小哥申公荻和他的老师何钊。 正在这时,使女小崔飞跑进来,兴奋地说:“小姐,您的老师和师兄在后山发现了一个蝙蝠洞,准备进洞去捉那头大蝙蝠,您不去看一看吗?” “当然要去!”刘映华大声嚷道。 早餐以后,何钊和申公荻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路浩浩荡荡地向庄园后面的高山走去。除珍妮小姐以外,神蝙蝠庄园所有的人都来了。除此以外,还有得到报告专程从沙城驱车赶来的雷蒙探长,以及一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当地居民。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逶迤而上,来到山腰那个隐蔽在立石之后的山洞洞口。大家都停住脚步,离洞口远远地站着。 申公荻穿上一套从消防队借来的防护衣,又戴上一顶连脸部都能遮住的头盔,一手拿电筒,一手握短棍,似神话传说中的力士天神一般,威风凛凛地大步走向山洞,弯腰钻进那个神秘莫测的山洞。 申公荻刚一进洞,立即呼的一声,从洞内飞出一支蝙蝠大军,在人们的四周翻飞盘旋,发出“吱吱”的惊叫,向人们发起猛烈的进攻。人们立即惊惶失措,叫喊不迭,一片混乱。雷蒙探长连忙组织大家撤退,一直退到离洞口十几米远,那群蝙蝠才停止进攻。人们这才喘了口气,停住脚步,焦急地盯视着那个被大群翩跹的蝙蝠笼罩着的神秘洞口,颇为洞内的申公荻担心。 何钊却始终安详自在,一点儿也不为洞内的申公荻担心。事实上,洞内的申公荻也确实无须何钊担心。他今天进洞,远非上一次可比。他那一身的防护设备,使成群扑来的蝙蝠无隙可乘。加上他又有思想准备,一进洞就挥舞着手里的短棍,将迎面而来的蝙蝠打得“吱吱”乱叫,四散溃逃,只好为他让出一条前进的道路。 这是一个小型的溶洞,非常狭窄,最宽阔处高也不过两三米,宽三四米,但却蜿蜒曲折,深达100多米。 申公荻边打边走,没有多久,蝙蝠便渐见稀少,但洞内也更为狭窄,低矮得不能伸直身子。他又弯腰前进了一段路,终于到达洞底。接着他又返回来,上下左右地把岩洞的每一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除了那些四散溃逃的小蝙蝠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昨夜袭击庄园的那头硕大无朋的巨型嗜血蝙蝠的踪影。 申公荻一无所获地走出洞来,脱掉全身的防护设备,向大家报告了他入洞搜索的结果。“唉!”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本来,大家见他空手出来,就有几分失望,现在得到证实,这一失望情绪就更浓了。 刘映华不甘心这一失败,建议说:“咱们大家再分头去找找,也许山上还有别的岩洞。” 何钊笑着说:“我和申公荻早就寻找过了,除此以外,别无他洞。当然,我们也可能有疏漏之处,诸位如有兴致,不妨再去找一找,权且就把它当作一次登山运动吧!” 文波士忽然走向雷蒙探长,向他提出诘问:“雷蒙探长,不知您对此事有何感想?” 他的话立即引起人们的共鸣,大家纷纷说道: “是呀,警署应该对此事负责,保护居民的人身安全。” “应该组织力量尽快捕捉那头怪物,不能再让它出来伤人了。” “……” 雷蒙探长一一听完大家的意见,镇定地一笑,大声回答说:“女士们,先生们,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并愿为大家竭尽全力,铲除祸害。只是神蝙蝠庄园凶杀一案,现在已经真相大白,凶手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硕大无朋、凶猛无比的嗜血蝙蝠。这样,它就已经超越了我们警察的管辖范围,而应该是猎人的事,或者说是地方自卫队的事。当然,我们仍会迅速将此事向上级报告,请求上级敦请沙捞越最高长官发布动员令,调动一切力量在全沙捞越范围内进行搜山,务必为民除害,捕获这头怪兽。” 何钊点点头,劝告大家说:“雷蒙探长说得有理,请大家不要再为难他了!我相信,雷蒙探长也一定会实践自己的诺言,早日为我们送来佳音。”接着,他又对雷蒙探长说:“现在,探长先生,请让我来送您下山!我还有点小事想向您请教。” 未等众人散尽,何钊便携了雷蒙探长的手,转身向山下走去。

二十四

何钊与雷蒙探长沿着曲折的山径,并肩往山下走去,一路上谈笑风生,兴致很高。在发现了如此骇人的凶犯,且被其逃逸之后,这两位案件的侦查者,竟然还能保持如此的好心情,倒也实在难得。 “探长,您刚才的那一番即兴演说,有理有力,令人十分钦佩。”何钊边走边说。 “您导演的这一出入洞擒怪的闹剧,难道不更精彩吗?相形之下,我这就只是小巫见大巫了。”雷蒙回答说。 “不,探长您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配合得天衣无缝。”何钊拍拍雷蒙的肩,大笑起来。 “何先生过奖了。”雷蒙也笑了,“不过,您看准没有,昨夜袭击庄园的真是那么一只蝙蝠,而绝非其他的飞行怪兽吗?” “这一点请探长放心,那确实是一只蝙蝠,一只非洲的巨型嗜血蝙蝠。也许是探长您绝口否认它的存在,所以昨夜特地出来一显神通,再给您添一点麻烦。” “可是,这里毕竟不是非洲,而是马来群岛呀!” “南洋群岛与非洲虽然天各一方,但都属于热带气候,生存环境相同。它又为什么不可以来此一游,并且留下一点事迹,作为它到此一游的纪念呢?” “那么,何先生对此有何打算?” “我倒想先听听您的。您在沙城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物没有?”何钊问。 雷蒙探长低头沉思了片刻,回答说:“形迹可疑的人物当然有一些,但都与此案无关。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弄清楚,在神蝙蝠庄园凶杀案中真有那么一只大蝙蝠,其中倒有一人颇值得怀疑。” “请道其详!” “此人名叫狄克,五十二岁,是来自南非的一名英国医学博士。他比文波士早一个星期到达沙城。到达之后,一直住在沙城豪华的金都旅馆里。” “那么,他究竟又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这个狄克别的可疑之处倒也没有,只是他随身带了一口长达一米多的大箱子。从箱子的重量推测,装的不像是衣物,也不会是书籍药品。由于箱子体积太大,又从未见他打开过,所以引起了旅馆侍者的怀疑。” “为什么不秘密打开来检查一下呢?”何钊问。 “我们曾经尝试过一次。”雷蒙探长回答说,“谁知那箱子安装了一把特殊的暗锁,怎么也无法打开。那个狄克又很少外出,我们的人是趁他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潜入他房里的,还没有捉摸到开锁的窍门,他就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我们的人听到暗号,只好把箱子放回原处,赶紧溜了出来。” “唔,是这样。”何钊点点头,又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据旅馆的女侍反映,这位学者还有一个怪癖。”雷蒙探长继续介绍说,“他经常买来一些小狗呀、兔子呀……独自一人锁了门在房里解剖。他第一次做这种解剖时,女侍怕弄脏了房里的桌子和地板,进去干涉,被他粗暴地推了出来。女侍无奈,只好去找来旅馆的经理。可是等经理敲开他的房门时,两只兔子已被剖开胸膛扔在地上;但奇怪的是无论是桌上还是地板上,都清洁如故,并无多少血迹。因此,经理和女侍怀疑他买来这些小动物,其实并不是为了做解剖试验,而是为了嗜血,他是一个有嗜血癖的怪人。” “也许,他是在解剖以前给这些小动物打了空气针,使血液都凝固在血管里了吧?您知道,在实验室里进行活体解剖时,通常都是这样做的。” “绝非如此!”雷蒙探长语气坚定地说,“后来,我们从餐厅的厨房里弄来两只死兔——他在解剖以后,常把死动物廉价卖给餐厅——对它们做了检验,发现它们的血管里都无凝固的血液,完全是被活生生地杀死,并将血液放掉或是吸吮干净的。” 好!何钊名单上的第六名嫌疑人,终于露面了。何钊两眼闪着亮光,频频点头说: “不错!这个狄克就是神蝙蝠庄园凶杀案的罪犯。他那只长达一米多的大箱子里,完全可以藏匿那头巨型嗜血蝙蝠。他买来的那些小动物,当然也不是用来做解剖试验的,而是用来喂养那头蝙蝠,供它吸血用的。再说,蝙蝠这种昼眠动物,只要喂饱了它,也完全可以不出声息地安睡在箱子里,不易为人察觉。” “是的,这一推论是可以成立的。”雷蒙探长表示赞同,“在这之前,由于不知道有这么一头嗜血蝙蝠,所以我们也就一直没有把他与这一案子联系起来。” “知道他昨天的活动吗?” “那就不大清楚了。金都饭店虽然有我们的眼线,但没有特别对他进行监视。” “此人的特点?” “身高一米七六,微胖,棕发蓝眼,长发齐耳,留了一撮小胡子。” 何钊开始努力回忆,昨天在沙城是否遇见过这么一个白人?但由于昨天在沙城逛了一整天,遇见过的路人实在太多,雷蒙探长又未带此人的照片,一时实在回忆不起来。 “现在怎么办?是否设法再去检查一下他的那只大箱子?”雷蒙探长问。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何钊果断地说,“请您今晚派人严密监视他的窗户。一旦发现他的窗口里飞出什么巨大的东西,立即将他逮捕。另外,请再派人加强对神蝙蝠庄园的监视,及时配合,进入庄园去逮捕另一名罪犯。” “您确认在庄园内部还有另一名罪犯吗?” “是的,蝙蝠不比猎犬,可以从各人身上特有的气味去寻找进攻目标;而必须有人在内部发射超声波,为它指示进攻目标。因此,那个狄克在庄园内没有内应是不行的。” “我明白了。”雷蒙探长点点头,但接着又有点怀疑地说,“但是,罪犯昨天刚刚作案,又是谋杀未遂,引起了大家的警觉。他们难道就不怕对方加强警戒吗?” “恰恰相反。”何钊胸有成竹,仔细分析说,“第一,刘映华已向政府当局办理了申请继承遗产的登记手续,很快就会获得批准;第二,罪犯昨天作案,谋杀未遂,又暴露了那头神秘的蝙蝠,因此,他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再有容他们犹豫彷徨、观望等待的时间;第三,你我今天的表演,又给罪犯造成一个错觉,认为我们已经转移了视线,不再注意神蝙蝠庄园内部的人员,他们可以大胆活动,不致遭到怀疑,更何况他们又无需亲临现场,自己动手杀人,万一再次失败,蝙蝠被擒,一头哑兽也不会供出他们。以上三点加在一起,足以使罪犯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认为今夜是一个继续作案的绝好时机,不肯轻易放过。” 何钊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自信地一笑,又继续说道: “这就如同时装店用独一无二、款式新颖的时装去引诱顾客,使他们乐于付出高价去购买一样,我也为罪犯安排了这个独一无二的作案时机,引诱他们非干不可。哪怕要冒一定的风险,甚至于有可能要付出高价——牺牲那头神秘的蝙蝠,他们也在所不惜。” “嗯,不错!您说得有理。看来我们这次是胜券在握了。”雷蒙探长连连点头说。他不觉再一次对这位中国同行油然而生几分钦佩之情,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妒意。

二十五

当天深夜,何钊与申公荻在刘映华的房间里守候了许久,始终未见那头硕大无朋的巨型嗜血蝙蝠到来。 何钊一看手表,时间早已超过了午夜,快要接近凌晨1点了。根据以往两次的规律,那头凶兽早该来到。他的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自己估计错误,罪犯今天不会下手了呢?然而,罪犯今天又何以不会下手呢?是自己把对手估计过低,还是在哪儿露出了破绽,引起了罪犯的警惕,或者是罪犯遭遇到了什么意外,从而推迟了下手的日期?难道说罪犯竟会比自己高明,看穿了他精心设计的这个圈套?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时间却委实已经太晚了,那头行凶的巨型蝙蝠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何钊这么一想,浑身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产生一种疲劳之感。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揉一揉困倦的眼皮,正想招呼申公荻解除戒备,准备休息时,忽然“呼”的一声,从窗户里钻进一头黑乎乎的怪物——他们等待已久的那头嗜血蝙蝠终于来了! 那是一头身躯超过一米的巨型蝙蝠。昨晚在夜色之中朦朦胧胧,未曾看清楚的面容,此刻被房里的灯光映照得格外分明。但见它鼠头尖腮,浓毛利爪,眼似喷血,长嘴如刀,显得异常丑恶狰狞,令人望而丧胆,不寒而栗。 怪兽一进窗户,立刻张开一双其大无比的巨翼,径直向何钊扑来,攻势凌厉,凶猛异常…… “快,堵住窗口!”何钊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一边招呼申公荻,一边抄起身旁的手杖。 何钊的话音未落,那头巨兽已快如闪电地扑到他身前,似刀的利嘴直刺他的胸口。这迅猛的攻势,竟使得身经百战、曾经使无数匪徒闻风丧胆的何钊也感到有点难于应付。他一时举杖不及,只好横杖胸前,抵挡住它的攻势,抽出左手挥拳向它击去。 怪兽一扭头,避开了何钊的攻击。“吱”的一声尖叫,腾空而起,挟着呼呼的风声,自上而下地向他头部扑来,攻势凌厉,凶猛无比。 何钊赶紧往后一跃,躲开了它的进攻,挥舞手杖对准它的鼠头狠命一击。谁知怪兽一偏头,“砰”的一声,手杖击在桌子上,将一只茶杯击得粉碎。 待何钊站稳脚跟,收回手杖,那头怪兽却早已飞到他的身后,开始了又一次凶猛的进攻。何钊为桌子所挡,无法躲闪,眼看怪兽那张利嘴就要刺入他的后心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何钊蓦地一挫身从桌下穿过,恰如其时地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砰”的一声,怪兽的利嘴刺在桌上,将桌面击了一个窟窿。 何钊乘机一跃而起,用尽生平之力挥手一杖,对准它的头部打去。怪兽一扭头,手杖落的它的肩上,一下将它击出数米之远,跌落在地。 何钊大喜,立即纵身一跃,向它扑去。但未等他扑到,那头怪兽却早又飞腾而起,“吱吱”叫着向窗户逃去。 申公荻早已跃上窗台,严阵以待地守候在那里,监视着怪兽的行动。此时见怪兽飞来,猛地一跃,腾空而起,双手紧抱住怪兽,将它从空击落,紧压在身下。谁知那怪兽力大无比,猛力一阵挣扎,竟把申公荻掀翻在地。何钊连忙几步飞跃过去,手按脚踩,与申公荻一起死死地按压住那头凶猛的怪兽。 这时,睡在隔壁房里的刘映华早已闻声赶来。她见何钊、申公荻与那头怪兽扭作一团,极想上前帮忙,却又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 “快拿绳子!”何钊死劲压住怪兽,气喘吁吁地对她喊道。 刘映华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去拿来绳子。三个人一起动手,把那头硕大无朋而又凶猛无比的嗜血蝙蝠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一场恶斗,早已惊动了庄园里的全体居民。大家纷纷披衣而起,前来观望。待看到那头被捆绑在地的嗜血大蝙蝠时,一个个又惊又喜,对何钊师徒钦佩之至。 文波士动作较慢,最后一个赶到现场。他看了一眼那头硕大丑陋、凶残狰狞的嗜血蝙蝠,发出一声惊呼:“天哪!这东西真可怕。难怪我的朋友刘心源兄妹会双双遇害。现在,总算把杀人凶手逮捕归案了。” “不错!这东西确实凶猛可怕。如果是孤身一人、毫无准备的话,我恐怕也难免受害。然而,它再可怕,毕竟也只是一头禽兽,不足为道;更为可怕的,还是那个狡猾地隐藏在它身后的罪犯。”何钊说。 “什么?难道除了它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罪犯吗?”文波士惊讶地说。 “是的。”何钊不动声色地一笑,幽默地说,“文先生,请你设想一下:这家伙与你同乡,原籍非洲。如果没有另一名罪犯,它怎么能远从非洲来到此地?又怎么会接二连三地袭击神蝙蝠庄园呢?” 听了这话,人们都为之一惊,纷纷议论,猜测不已。 正在这时,雷蒙探长带领阿龙和两名警察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捆绑在地的嗜血蝙蝠,点点头,对何钊说:“果然不出您所料。” 何钊一笑,问:“那个自称是英国医学博士的狄克逮捕了吗?” “逮捕了。业已查明,这头杀人蝙蝠就是他放出来的。”雷蒙探长说。 文波士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感叹地说:“真是上帝保佑!现在罪犯总算全部落网,我朋友的灵魂也可以得到安息了。” 何钊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刘心源兄妹的灵魂是可以安息了,因为另一名罪犯也将立即被捕。” 人们又是一惊,面面相觑。 文波士吃惊得大张着嘴,说:“什么?还有第二名罪犯?” “是的,第二名罪犯。”何钊又瞥了文波士一眼,转而对雷蒙探长说,“探长,现在请您把神蝙蝠庄园凶杀案的另一名罪犯,这个自称是被害的刘心源兄妹朋友的文波士,立即逮捕!” 雷蒙探长向阿龙点点头。阿龙立即上前,“嚓”的一声,用手铐铐住文波士的双手。 文波士一怔,随即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我抗议!你们无权逮捕我!你们有什么证据……” 何钊冷笑一声,转身拿起桌上的花瓶,取出今天早上文波士给换上的那一束鲜花,小心地从花束中取出一粒比纽扣稍大一点的东西,揶揄地说:“你总还会认识它吧?这就是你安放在刘映华房里,为这头杀人蝙蝠指示攻击目标的微型超声波发射器。不用狡辩,这上面有你的指纹。” 文波士张口结舌,脸上一下失去了血色,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耷拉下了脑袋。 “天呀!”珍妮小姐忽然发出一声惊呼,踉跄了两步,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雷蒙探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对阿龙和两名警察说:“把这个罪犯和他的同伙——那头杀人怪兽一起押走!”

二十六

罪犯刚一押走,人们立即纷纷议论,向何钊提出了许多问题,请求他把这一案件的始末介绍一下。今夜突然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几乎把大家都搞懵了,急于知道其中的原委。 何钊微微一笑,向大家摆摆手,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先跟雷蒙探长交换两点情况,然后再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 “我们是否也可以一起听听?”宋斐律师代表大家问道。 “当然可以。”何钊回答,接着转身问雷蒙探长:“收到非洲的回电了吗?” “今天下午刚刚收到,是南非警署发来的。”雷蒙探长回答说,“事情正如您所推测的那样,文波士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二流画家,毕业于开普敦的一所美术学校,根本就没有去美国留过学。他是一个黑人女店员的私生子,生父是一个名叫文莱生的华人……” “文莱生!”宋斐律师发出一声惊呼,“天哪!那不就是抢劫了自己的父亲之后,逃亡到非洲去的这家老二吗?他到非洲以后,使用的就是这个名字。” “不错!文波士就是这位浪荡公子在非洲留下的后代,刘家的不肖子孙。”雷蒙探长证实说。 “那个自称是狄克的医学博士呢?他的真实身份也查明了吗?”何钊又问。 “也查明了。他就是二十八年前在吉隆坡杀人越货,抢劫刘家商号的匪首,与那位浪荡公子一起漏网潜逃到非洲去的白士顿。” “既然如此,为什么直至今日才查明?难道沙城的警察,竟没有一个认识他的吗?”何钊有点奇怪了。 “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二十八年前的那个案子发生在吉隆坡,本地警察确实无人见过他,加上事隔多年,他的面貌变化很大,与档案上的旧照片相比,判若两人;二是在此之前,我们一直未把他与神蝙蝠庄园的凶杀案联系起来,从这一方面去追查……直至今天下午收到南非的回电,说是文波士已于一月前离开南非,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他父亲生前的好友——当年与其父一起侨居南非的白人狄克——我们才去翻阅那些陈年档案,通过比对指纹,弄清楚这个狄克就是当年的匪首白士顿。” 何钊点点头,向大家宣布说:“这两名罪犯的真实身份,大家都已经清楚了。现在我就把他们如何远从非洲来到这里作案的过程讲一讲。当然,我所讲述的这一切,完全都是推理出来的。如有与事实不相符之处,还请雷蒙探长予以指正。 “文波士的生父——就是那个抢劫自己的父亲,被父亲声明脱离父子关系的浪荡公子刘世华——临死前把他托付给了白士顿,并许诺了一笔重金,请白士顿帮助儿子,从他父亲手里夺回他自认为应该属于他的那份财产。 “白士顿既贪图那一笔巨额报酬,又不想亲自动手杀人,怕万一事败落网会丢掉自己的老命。于是他机关算尽,处心积虑地制订了一个利用非洲独有的巨型嗜血蝙蝠杀人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妙处,就在于凶手不必亲临现场动手杀人。万一谋杀失败,蝙蝠被擒,一头哑兽也不会供出它的主使人。 “只有一点我还不清楚,那就是白士顿是如何弄到这一头经过训练的巨型嗜血蝙蝠,和这一个为蝙蝠指示进攻目标的微型超声波发射器的。要知道,这两者都不是寻常普通之物呀。” “这一点我倒可以补充。”雷蒙探长说,“白士顿离开南非之前在一家大马戏团里供职,任该团的驯兽师。毫无疑问,这两样东西都是他从马戏团里偷盗出来的。也许,他之所以设法混进那家马戏团,目的就在于此。” “可是他们远在非洲,又怎么会知道刘思仲老先生死讯的呢?”宋斐律师问。 “从罪犯到达沙城的时间推算,他们从非洲出发时,刘思仲老先生尚未死亡,因此并不存在这个问题。”何钊回答了律师的问题以后,又继续往下叙述: “因此,罪犯原来的目标,应该是刘思仲老先生。他们准备或是威胁强迫刘老先生重立遗嘱,然后再将老先生杀死,或是盗窃销毁刘老先生已立的遗嘱,使他在无遗嘱的情况下猝死,那样,他们就都能够合法地继承到一部分遗产。谁知他们来迟了一步,待到达沙城时,刘老先生恰好死去,而且律师又当众公布了遗嘱。这样,罪犯就不得不改变他们的计划,把目标转移到刘老先生指定的三位合法继承人身上。因为只要还有一位遗嘱中指定的继承人,他们就无法夺取这笔遗产。 “文波士通过某种途径,获悉刘心源兄妹的行期,立即乘飞机前往旧金山,与兄妹俩搭乘同一艘远洋客轮。他在航行途中,使出浑身解数结识了兄妹俩,骗取了他们的信任,邀请他一同来沙捞越,到神蝙蝠庄园做客。至于以后的事情,我想,大家已经都清楚了。” “可是,何钊先生,您又怎么会估计到这一点,要我把文波士的照片也传真至南非,而不仅仅是发往西非加纳呢?”这次,是雷蒙探长提出了新问题。 何钊淡淡一笑,详细地解释说:“我之所以要您这样做,有以下三个原因:第一,在这之前,您曾经给加纳的警察局发过一份电报,那边迟迟没有回电;第二,我从宋斐律师那儿知道,已故刘思仲老先生有个老二,早年死于南非……” 何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举目环视了大家一眼,见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倾听自己讲话,便继续叙述下去: “这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在神蝙蝠庄园凶杀案发生时,在有作案时间的几个嫌疑人里,都找不到明显的作案动机。大家知道,杀人的目的无非如下几种:谋财、越货、强奸、报复、灭口,以及某种政治上的需要。刘心源兄妹刚从美国来到这里,谅无仇家。他们既未携带大量钱钞,又不是什么政界人士、间谍成员,验尸结果又证明刘心琴小姐并未受到奸污。因此,除了谋财中的一项——争夺遗产以外,其余动机均不成立。但究竟又是谁能从这一谋杀案中得到最大好处,在他们死后继承这笔巨额遗产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与已故的刘思仲老先生有着血缘关系,而目前还尚未为人所知的刘氏家族成员。于是,我便逐一在这几名嫌疑人的身上寻找这种关系,并且非常侥幸,竟被我在文波士的身上找到了。” 何钊说到这里,忽然站立起来,说:“请大家稍等一下,我去拿一样东西给大家看。”说完之后,他就快步走出了房间。 正当大家在纷纷猜测,不知何钊将要向大家出示一样什么重要的证据时,却见他挟着已故的刘老先生的那本大影集走了回来。这本影集,对于在座的人们来说,都不陌生,这又能算是什么证据呢?大家不觉惊讶而又好奇地围了过去,想看看在这本影集中究竟有何奥秘。 何钊不慌不忙地从影集里取出几张刘氏家族成员的照片,将它们一一排列在桌子上,然后又用两张纸条,分别遮盖住他们的额部和嘴部,只露出每人的眼睛和鼻梁。于是,一个奇迹出现了:那一张张单独看时各自绝不相同的面容,此刻竟变得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得令人吃惊。 何钊得意地指点着这些照片,笑着说:“这就是奇妙的遗传基因的作用。尽管在刘氏家族成员的身上,进行着的是一种综合性的复杂遗传,面容各自不同,但在眼睛这一部位上,他们却都无一例外地重复了祖先,长得一模一样。正是文波士的那一双眼睛,使我解开了神蝙蝠庄园这个神秘凶杀案的谜底。当然,如果仅仅只凭这一点,是不足为据的,但加上他是来自非洲,又有作案时间,那就可以肯定十之七八了。” 大家听到这里,一阵唏嘘感叹。宋斐律师无限钦佩地说:“何老师,您真不愧是当代的福尔摩斯!” 何钊谦逊地一笑,摇头回答说:“律师过奖了。福尔摩斯只不过是小说中的理想人物,像他那样明察秋毫,料事如神,并且诸般顺利的侦探,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事实上,任何一个案子的侦破,都需要侦查人员付出艰辛的劳动,进行大量的调查研究工作。正确的分析推理,源于调查研究,需要用调查研究去加以证实。就拿这个案子来说吧,如果没有雷蒙探长和他的同事们所进行的大量的调查研究工作,我的这些推理也就无从产生,即便产生了,也永远无法得到证实。” “何钊先生太谦虚了。如果不是先生指点,我此刻恐怕还迷途未返呢。”雷蒙探长说。 “其实,在此案的侦破过程中,我也曾犯过错误。”何钊轻轻叹了一口气,坦率地说,“虽然从一开始,我曾怀疑过在这个凶杀案里,是否真有那么一只巨型嗜血蝙蝠存在,但一进入具体的侦查工作,却又误入迷津,轻率地否定了它,徒费精力地去寻找那个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断环——罪犯出入现场的踪迹。为此,我曾怀疑过厨师老顾和司机小王,查出了他们的一笔小小的秘密交易。我也曾怀疑过珍妮小姐,暗中对她跟踪监视,吓得她那个弟弟落荒而逃。我甚至对宋斐律师,也曾一度加以怀疑,对他作了一些调查……” 听到这里,珍妮小姐、老顾和小王都羞赧地低下了头。 “什么?比尤那个逃犯果真到过这里?”雷蒙探长从座位里一跃而起,急切地问。 何钊看了他一眼,说:“阿龙不是也跟踪追寻过他吗?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不过现在为时已晚,如果我估计得不错的话,比尤此刻已经远离了加里曼丹岛。” “阿龙这个笨蛋!”雷蒙探长低声骂道。 何钊默默一笑,待他安静下来之后,又继续自己的叙述: “直至昨天夜里,那头硕大无朋的嗜血蝙蝠再次袭击庄园,显露了它的真相,才使我彻底排除了对以上几位的怀疑,确定了真正的罪犯,于是我便导演了上午那出入洞擒怪的闹剧,用来迷惑罪犯。在这一方面,我还要感谢雷蒙探长和在座诸位的配合,将这一出戏演得惟妙惟肖,非常逼真,使罪犯产生错觉,误以为我们已经转移了目标,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可以放心大胆行动。这样,罪犯便自投罗网,落入了我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尾声

两天以后,沙捞越各家报纸均在头版显要位置载文报道:沙市警署举行记者招待会,宣布神蝙蝠庄园凶杀案业已侦破,罪犯全部落网。文章均极尽渲染之能事,大肆铺陈案子的神秘恐怖、离奇曲折,吹捧雷蒙探长的惊人成功,而对于何钊在此案侦破中所起的主要作用,均只字未提。 刘映华和庄园的全体居民,对此颇为愤愤,欲为何钊鸣不平。 何钊本人对此却泰然处之,劝大家不必如此,说是能够侦破这一史无前例的奇案,将隐蔽的罪犯挖出来,绳之以法,就是他最大的快乐。更何况此案的侦破又使他获益匪浅,给他的刑侦研究工作增添了一个新的案例。至于光荣归之于谁,那是无关紧要的,更何况雷蒙探长和他的同事们,也确实在侦破此案中做了大量的工作。 又过了两天,刘映华继承遗产的申请批下来了,宋斐律师代她去办理好了财产过户手续。 刘映华接收遗产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了一张10万美元的支票,郑重地递给何钊说:“老师,请您收下这笔钱,作为我对您的酬谢。” 何钊接过支票看了一下,又交还给她说:“姑娘,你应该知道,在我们国家,是不允许公职人员在履行他的职责时,接受任何私人馈赠的。” “可这是在国外呀!再说,您现在的身份也不是国家公务人员,而是我的保护人。”刘映华说。 “不能这么说。”何钊摇头说,“作为一名把伸张正义、铲除邪恶势力作为自己第一天职的公安人员,无论何时何地以何种身份出现,他都是在履行自己的神圣职责。姑娘,如果你非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就把这笔钱捐献给祖国吧。” “捐献给祖国?”刘眏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歪头看着何钊,俏皮地说,“老师,您不觉得为数太少了吗?不!我已经决定把继承到的这一笔遗产,全部捐献给祖国的刑侦研究事业。不过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您得真收下我这个学生,培养我做一名中国的女神探。” 何钊赞许地看了一眼姑娘,沉吟说:“不过,你总得给自己留下一点家产。比如说这座庄园,它是你们刘家的基业……” “关于这座庄园,我已经接受申公荻的建议,把它赠送给了珍妮小姐,作为对她多年来悉心照料我祖父的酬谢。再说,我跟您回国去当侦探,也根本无需这座庄园,而珍妮小姐却会比我照料得更好。”刘映华说。 “我劝你还是为自己留下一笔财产。”何钊为其所感,真诚地说,“在美国的纽约州,有一所现代化的新型侦探学校,你可以用这笔钱去那里留学。待你学成之后,再返回祖国,与申公荻一起做我的助手吧!” 日历,减去了一天 四月的一个下午,风和日丽,气温宜人。 中国著名刑侦专家、被誉为“当代猎神”的何钊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整理几个案例的材料,准备为《法制报》撰写一篇论文。这篇论文对方约稿已久,直到最近他才从几个疑难案子中抽出身来,开始着手撰写。 “嘟嘟嘟嘟……”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响了。 “喂!”何钊伸手拿起话筒。 “老师,刘映华从夏威夷打来长途电话。”内线电话里传来他的学生兼助理申公荻的声音。 “好,请接过来。” 刘映华是何钊两年前应邀去马来群岛的沙捞越、在侦破“神蝙蝠庄园”那一奇案中所结识的一位年轻姑娘。姑娘聪慧、灵敏、机智、勇敢,一心向往能拜他为师,当一名中国的女神探。姑娘的执着感动了他,终于在案子结束以后答应了她的请求,并且推荐她去美国纽约州的一所警察学校留学,要她学成之后再回来充当自己的助手。两个月前,刘映华已学完了学校的全部课程,被分配到夏威夷的一个警察局去实习。这已是她打来的第5个长途电话了。 “老师,您好!”话筒里传来姑娘亲切的问候。 “你好!”何钊回答说,“喂!映华,是不是又遇到什么疑难案子了?” “是的,老师!不知您是否看了夏威夷环宇电子公司董事长托马斯被害一案的报道?” “还没有。你知道,像这样的刑事案件,我国的报纸一般是不予转载的。” “对不起!是我忘了。” 话筒里沉默了片刻。何钊可以感到对方因自己的疏忽而显露出来的窘迫。他不觉笑了,说:“没关系。映华,你现在就把案情介绍一下吧!” “老师,案情是这样的……” 姑娘开始用简洁准确的语言,在电话里作起了案情介绍: 4月18日凌晨2时,环宇电子公司的经理詹姆行色匆匆地由关岛飞回夏威夷,一出机场,立即驾车前去会见该公司的董事长托马斯。 托马斯家住市郊一个偏僻的高档住宅区。守门人事先得到通知,轿车一到,立刻为他打开了大门。 托马斯起居室的灯光亮着。看来这位董事长也正在等待他的到来,尚未入睡。 詹姆刚一敲门,房门就自动打开了。原来房门是虚掩着的,并未上锁。 但詹姆随即就发出一声惊呼,因为他看见董事长僵直地仰卧在沙发上,胸前和脚下凝结着一大摊血迹,在惨淡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瘆人。 詹姆连忙叫来守门人,要他守住现场,自己去打电话向警察局报案。 刘映华与夏威夷警局的泰纳探长接手了这一案子。 经过现场勘察与调查,发现死者身中两弹,其中一弹正中心脏,是0.38口径手枪的近距离射击。门虚掩着,无破窗撬门痕迹,凶手显然是死者开门放进去的。除此以外,室内未留下凶器及指纹等任何线索,也未遗失任何贵重财物。托马斯夫妻分居已久,子女也不在身旁,出事的当晚女佣也请假回家了,除托马斯外,整个住宅只有一名叫汤姆的守门人。由于门房距离太远,加上他又年老耳聋,未能提供任何有用线索。 尸体解剖发现:死者局部地方的皮肤初显尸斑,胃内有大量未消化的食物和酒精,可以确定死亡时间至少已超过5小时,为前一天(即17日)晚上7—9时。 弹道实验表明,凶手使用的是一支未曾登记过的新枪。 因此,全案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房门虚掩,无破窗撬门痕迹,凶手是由房门出入的这一点。能够在晚上7—9时进入托马斯的起居室,并未引起他的警觉,凶手显然是死者的熟人。 根据凶手是死者熟人这一推断,刘映华与泰勒警长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他们对托马斯周围的可疑人物逐一进行了排查,其中包括他早已分居的妻子和两个子女,他们能继承遗产,领取保险金,可以从托马斯的死得到最大好处;托马斯在商业上的两名竞争对手,托马斯的死有可能会影响到环宇电子公司的经营,他们能间接受益;公司的几名职工,他们曾因各种原因受到过托马斯的训诫和处分,有可能因此怀恨在心……但调查的结果,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被排除了杀人嫌疑,因为在案发的17日晚7—9时这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有不在现场的充足证明。 案子的侦破至此进入了死胡同…… 何钊在电话里听完刘映华的案情介绍以后,沉思了一会儿,说:“报案的那个经理詹姆呢?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发现死者的人,会不会是他开枪杀人,消灭证据以后,又贼喊捉贼地佯装发现死者被杀,进行报案?” “那不可能。”话筒里传来刘映华很有把握的声音,“一般罪犯在行凶杀人以后,都会急于逃离现场,隐藏起来,决不会自己又去报案,在警察面前假充证人,因为言多必然有失。” “是的,一般说来是这样的。但也不能排除某些特殊的罪犯,他们完全可能利用警察的这一心理,把自己夹杂在证人里面,以此避免涉嫌,甚至于在暗中把案子的侦破工作引向歧路。” “还有一点,”姑娘坚持说,“詹姆是在托马斯死后5个小时才到达现场、发现死者报案的。案发的前一天晚上7—9点,他还在关岛的阿加里亚参加一个贸易洽谈会,是应公司的紧急召唤,于次日凌晨乘飞机返回夏威夷的。他有不在现场的充足证明。” “等一等!”何钊忽然打断姑娘的话,“你是说詹姆是在托马斯死后的凌晨由关岛飞抵夏威夷的?” “对,是这样的。他有18日零点50分的机票。” “映华,你可曾读过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八十天环游地球》?” “老师,这两年我的功课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去读小说。”姑娘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解释说。她显然一时未能理解老师问这话的意图。 “是的,是的,我知道。映华,你听我说。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菲利斯·佛格与人打赌,80天内环游地球一周。他带上仆人,从伦敦出发,乘坐火车、马车、轮船、雪橇和大象……一路风尘仆仆,分秒必争,终于环球一周,赶回伦敦。但是他的航行日程却超过了一天。正当菲利斯·佛格十分懊恼时,他的仆人却喜匆匆地闯进门来告诉他说:由于他们一直是向东航行,途中每天定期根据太阳历对表时,每次都少了若干分钟,加在一起,刚好使他们在环球一周中比在英国伦敦的人多获得24小时。因此,他们实际上只用79天作了环球旅行,提前一天返回伦敦。 “凡尔纳在小说中用引人入胜的方法,表达了一个令人费解的抽象的科学概念,即在环球旅行中会出现一日的时差。 “在16世纪以后的300多年中,科学家们对地球的形状和自转速率,以及经纬度等,进行了大量的观察和测试,终于对此有了一个完整、准确、系统和科学的认识。 “1884年,世界各国的科学家齐集华盛顿,举行了国际经度会议,确定以英国伦敦东南部格林威治天文台的埃里中星所在的子午线为标准,将世界划分为24个时区,并将180度经线定为国际日期变更的日界线。 “据我所知,夏威夷和关岛虽然同属美国管辖,但却分别处在日界线的东西两侧,从西边的关岛到东边的夏威夷,在飞越日界线时,按规定要减去一天自己的日期……” “老师,对不起!我要挂上电话了。我……我得抓紧去对詹姆作一番调查。”电话里传来刘映华局促不安的声音。 “好,祝你顺利!”何钊笑着放下话筒。他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一轮夕阳正在西下,满天彩霞鲜艳如火。此刻,远离中国的夏威夷该是凌晨1点左右了吧?他仿佛看见一位英姿飒爽的中国女警官,正在那异国的土地上,不断排除夜雾,奋勇前行…… 翌日下午,相同的时间,刘映华又从夏威夷打来长途电话。她在电话里欣喜地报告老师说: “老师,案子破了,杀人犯就是那个詹姆。” “哦,果然被我言中了。”随意的猜测,竟成事实,何钊也不觉有点意外。莫非他真如某些人所说的那样,是位猎神,具有神力?哦,不,不!这只不过是一种巧合。只是由于他知识渊博、经验丰富,又有着扎实的推理基础,因而这一推测的正确率便更高一些。 “是的,詹姆是4月18日凌晨由关岛乘飞机飞抵夏威夷的,由于在飞越日界线时减去了一天,因此他到达夏威夷的时间并不是18日凌晨,而应该是17日凌晨,完全有作案时间。 “据此,我们对詹姆进行了全面调查,发现环宇公司的这位经理弄虚作假,大量贪污公款,已使公司的经济状况濒临破产的边缘。最近,公司董事长托马斯对此有所察觉,准备对公司的财务作一次清查,他就来了一个先发制人,枪杀了托马斯……” “好!祝贺你!”何钊说。 “不!老师,要不是您的提醒,我也许还要在黑夜中再摸索许久。我真为自己的疏忽感到羞愧。”姑娘真诚地回答说。 魔鬼火球

仲春二月。 受北赤道暖流的影响,夏威夷群岛迅速回暖,不多几天,气温就回升到20摄氏度以上。座座岛屿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坐落在檀香山市郊、依山傍海的一座豪华别墅内,一个名叫圣心会的教友组织正在举办每月一次的例行聚会。 这是一个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慈善组织,宗旨是将上帝的爱传播人间、济世救贫。会员大多是一些家境颇丰、业已退休而赋闲在家的老人。在这之前,他们大多走过一段曲折艰辛的路,流过血汗,经过一番艰苦的拼搏,才为自己挣下一笔家产。一旦告老退休、赋闲在家,往往会感到一些孤单寂寞。这种寂寞不断扩大,又会进而产生一种精神上的空虚。因此,他们很乐意参加这种带有宗教色彩,而又无需受到任何约束的慈善组织,拿出一些钱来交给圣心会,代自己去行善积德,寻找一个精神支柱;同时也可以在会中结交几个志趣相投的教友,相互来往交谈,用以排遣那可怕的孤单寂寞。 这每月一次的聚会内容很丰富:有庄严虔诚的朝圣弥撒仪式,有隆重肃穆的圣餐,有全面详尽的会务工作报告,还有对今后一段时间慈善工作计划的讨论等等。总之,聚会从上午开始,一直延续到晚上,进行了整整一天。 入夜,在共进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会员们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客厅里,开始了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交谈。这是聚会的最后一个活动项目:神父与会友,会友与会友之间进行感情的交流。大厅内弥漫着一种祥和友好的气氛。 “啊!魔鬼火球……”坐在窗前的一位名叫罗伯特的教友忽然指着窗外,发出惊恐的叫喊。 这是一个没有星光和月亮的夜晚,郊区的灯火又比较稀少,窗外一片漆黑。地面上那零零星星、闪烁不定的一些灯光,更衬托出天空的浓黑。在那一片浓黑的夜空中,果然有颗闪亮的火球在飞速流动。 “不!那不是魔鬼火球,而是圣火……”罗伯特身旁的约翰神父纠正说。 神父的话还未说完,那颗火球就倏忽而至,带着耀眼的光芒破窗而入,轰的一声在客厅中爆炸开来。爆炸声中,一位名叫托马斯的教友痛苦倒地,一身燃起熊熊大火,瞬息之间便被烧成一团焦炭。 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惊骇万分。 约翰神父忽然高举双手,大声宣布说:“教友们,教友们:大家不要惊慌!这是上帝派来的光明使者,将托马斯先生接到天国去了。让我们一起来为他祈祷吧!” 约翰神父是圣心会的会长,最高神职人员,他的话具有绝对权威,于是人们纷纷醒悟过来,跟随着他一起念起了祈祷词。 翌日,檀香山的一家报纸载文报道了这一事件。记者报道完事情的经过后,在篇末提醒道:所谓的“魔鬼火球”与“圣火”,其实只是一种球状闪电。这种闪电极其罕见,几年也难发生一次。即使发生,也大多见于旷野,极少入室伤人,请广大市民不要惊慌。

两周以后。 一架波音747客机徐徐在檀香山机场降落。在沿着舷梯鱼贯而下的旅客中,有两位中国警官:何钊和他的学生兼助手申公荻。何钊师徒是应邀赴美,至纽约参加一个国际刑侦科学研讨会的。会后参观了几个城市,然后顺路来夏威夷看望他的另一个赴美留学、正在檀香山警局实习的学生刘映华。 刘映华是一位归国华侨的遗孤,孩童时代曾跟随父亲下放至武功山区的一个小山村,与申公荻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历史。数年前,她侨居在马来西亚的祖父去世,留下大宗遗产。她的两位堂兄妹前去继承遗产,都惨遭杀害。凶手作案手段神秘怪异,当地警方一筹莫展。是刘映华寻找到她昔日的小哥申公荻,请求他的老师何钊予以帮助,远渡重洋前往马来,侦破了这一绝世奇案,将凶手缉拿归案。在侦破此案的过程中,何钊逐渐喜欢上了这位俊俏可爱、聪明机智的姑娘,更为姑娘一心向往刑侦事业,立志当一名中国女神探的执着精神所感动,答应收她为学生,推荐她去美国纽约州的一所现代化的警官学校留学。今年是她在该校学习的最后一年,被分配至夏威夷进行实习。 刘映华和她的搭档——檀市警局的泰勒探长亲自驾车至机场欢迎。 轿车驶出机场,穿越过两个街区以后,驶入一条林荫道,在一所五星级酒店门前停住。刘映华早已为她的老师和师兄在这里预订了一套豪华套间。 进入套间稍事休息后,刘映华拿出一张两周前的当地报纸,指点着上面的一篇报道,颇有点急不可待地说:“老师,这里有一件奇案,你一定会感兴趣。” 何钊笑着接过报纸,将那篇文章浏览了一遍,又把它递给申公荻,说:“详细说说,为什么是奇案?” “别性急嘛,等师兄看完了,我再说给你们俩一起听。”姑娘莞尔一笑,卖起了关子。一旦引起了老师的注意,她反倒不着急了。 申公荻极其认真地读完那篇报道,放下报纸,抬头问:“老师,您知道这球状闪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球状闪电是一种特殊的雷电。我曾经读过几篇有关它的文章,对它有一些了解。”何钊点点头,开始向他的两位学生介绍起有关球状闪电的一些知识: “一般认为球状闪电是一团等离子体。其生成机制和物理性质,至今仍未能弄清。只知道它一旦形成,就似一个行动古怪的大火球,在田野与森林的上空飘游。它忽高忽低,忽徐忽疾,常使得夜行人大惊失色。然而,更为离奇的还是它无坚不摧,能穿墙入室,钻进人家居室,有时甚至像幽灵似的跟随着人。它在行进途中虽然无坚不摧,但又不烧坏贴近它的一切可燃之物;然而一旦爆炸,却又能放出相当于10公斤TNT炸药的能量,造成极大破坏。因此,古希腊人称它为‘魔鬼火球’,罗马人则把它叫作‘神灵圣火’。 “幸好,这种球状闪电极其罕见,其中对人类造成伤害的更是少而又少。据我所知,有文字记载的有以下几次: “最早一次是在1951年7月,一颗球状闪电袭击了美国佛罗里达州圣彼得斯堡的一家农户,将该户六十七岁的玛丽夫人击毙。等人们闻声赶去时,玛丽夫人已被烧得只剩下收缩成一团的尸骨,但奇怪的是,夫人的一只左脚却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未经燃烧。 “另一次是在1966年12月,一颗球状闪电袭击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波特城的一户居民。火球从二楼越窗而入,一连击穿两层楼板进入地下室,炸毁了贮存的几桶葡萄酒。 “然而,目击人数最多,又近在眼前,看得最为清楚的一次,还是在1981年1月,苏联的一架伊尔-18客机从黑海之滨的索契市起飞,进入航线不久,随着一声爆炸,一颗耀眼的球状闪电穿过密封的金属舱壁,闯进驾驶室。几秒钟后,又穿门而过,进入客座舱。它戏剧性在客舱里飘游流动,尽情地表演一番之后,又带着尖锐的呼叫声穿壁而去,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之中。火球走后,机头、机舱的金属舱壁各出现了一个孔洞,迫使飞机不得不立即下降返航……” 何钊叙述到这里忽然打住,转而对刘映华说:“映华,现在你可以介绍案情了吧?” “事情是这样的,”姑娘开始介绍案情说,“那位不幸被球状闪电击毙的托马斯先生,无儿无女,平日的生活起居全由一位名叫劳拉的侄女照料。上星期,劳拉曾来檀市警局报过案,说她叔叔原先曾立下一份遗嘱,死后由她继承全部财产。然而奇怪的是,在发生这次惨案的前一天,托马斯又另立了一份新遗嘱,决定死后将他全部财产都捐赠给圣心会,用以举办慈善事业,救济天下灾民,竟没有给这位可怜的姑娘留下一点财产。因此,她怀疑这份遗嘱以及她叔叔托马斯之死的后面,隐藏着某种犯罪。” “调查结果一切正常?”何钊问。 “是的。那份新遗嘱上有托马斯的亲笔签名,另外还有两名证人,遗嘱完全真实合法。至于托马斯的死,更是无可怀疑,有二十多名目击证人。因此,尽管劳拉一再申诉请求,局里还是不同意立案侦查。”刘映华说。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坚持己见,把它告诉我呢?”何钊又问。 “凭我的直觉。”姑娘回答说,“我总觉得托马斯先生忽然改变遗嘱,剥夺了侄女的继承权,把全部遗产捐赠给圣心会,并在另立遗嘱的第二天就惨遭横祸,这一系列事情实在有悖情理,令人难以接受。我想,退一步说,即令托马斯的死无可怀疑,那么在他死前的那一段日子里,一定受到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影响,甚或是受到某种胁迫,这才会立下那份有悖于常理的新遗嘱。” 何钊点点头,转而问泰勒探长:“探长先生,不知您对此案的看法怎样?” “我相信您的这位学生的直觉。”泰勒探长笑着回答说,“从她被分来实习与我搭档起,几个月了,她的直觉就从来没有错过。” 看来,这位三十多岁、精明能干的白人探长,对自己的这位年轻的中国搭档非常满意。 “老师,我们会不会又遇到了一个科学狂人,他能制造球状闪电,并利用它来杀人?”这时,一直在旁倾听的申公荻忽然插嘴,提出一个独特的看法。 “那不可能。”何钊笑着摇头说,“据我所知,从1970年代起,的确有几位科学家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二十多年中,也确实有人在实验室里偶尔制造出过那么一两个球状闪电,但它的重复率实在太低,仅千分之一。退一步说,即使有人制造出了球状闪电,也无法解决它的贮存和控制问题,更不用说操纵它去杀人了。” “既然曾经有人制造出球状闪电,您就不能断定在这二十多年里,没有人仍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并且已经研制出了一种类似球状闪电的秘密武器。”刘映华说。 “这样吧。”何钊稍稍思索了一下,决定说,“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就在夏岛逗留两天,先作一点调查,了解了解情况之后再说吧。” 刘映华闻听此言,欣喜地站起来说:“老师,我已经把托马斯的侄女劳拉小姐约来了,就在酒店的大厅里等候,现在是不是就把她叫来问一问?” “你这个丫头!”何钊笑着点头说,“好吧,你立即去把她请来。”

劳拉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瘦小娇弱,脸色苍白,她进房以后一直胆怯地低垂着头,显得非常拘束。 何钊和蔼地请姑娘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水,说:“别紧张,我们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叔叔的事,看能不能为你提供一点帮助。你不是怀疑你叔叔的死有问题吗?” 姑娘忽然哭了起来。她垂首哀泣,任凭眼泪一点一点地在脸颊上往下流淌,那模样尤显得楚楚可怜。她哭了一会儿,这才努力抑制住抽泣,擦干眼泪,低声说:“是的,我很怀疑。” “根据呢?你怀疑的理由是什么?”何钊问。 “因为,叔叔生前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他已经立下遗嘱,死后让我继承全部财产。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另立那么一份奇怪的遗嘱,取消他的承诺,把全部财产都捐赠给那个什么圣心会。”劳拉回答说。 “请你冷静地想一想,在这之前,你和叔叔之间是否产生过什么矛盾,比如说为了一件什么小事而争吵起来,使你叔叔在一怒之下另立遗嘱,取消了你的继承权,而把全部财产都捐献给了慈善事业呢?”何钊又问。 “绝对没有,我与叔叔情同父女,从未发生过争吵。再说,叔叔性情随和,待人宽厚,即使我们之间发生过一点什么争吵,他也不会如此绝情,完全剥夺了我的继承权。” 姑娘忽然抬起一双晶莹的泪眼,满含希望地紧盯着何钊,开始激动地叙述起她和叔叔托马斯的关系: 托马斯出生于贫寒的农家,十七岁时单独一人进入城市讨生活,先后在学徒、工人与低级职员队伍里苦苦挣扎了十几年,这才在商界立下脚跟,开了一间自己的小店。以后他又辛勤操持,惨淡经营几十年,才积攒下这份家产,过上了小康生活。由于没有子嗣,便把最小的侄女劳拉从乡下接来,视为己出。三年前老伴去世,家中的一切便全由劳拉操持。劳拉呢,也对他十分尽孝,照料入微。因此,托马斯曾不止一次说过,劳拉就是他的女儿,他死后将把全部财产都留给劳拉。谁知托马斯死后,律师宣读的竟是一份她怎么也无法预料到的新遗嘱。在那份遗嘱里,叔叔莫名其妙地剥夺了她所有的继承权,使她变得一无所有。 何钊听后思索了片刻,又问:“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在你叔叔生前的那一段日子里,有过什么异常的表现没有?” 姑娘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抬头说:“不知这算不算异常表现?自从婶婶死后,叔叔变得非常沮丧,经常独自一人沉浸在丧偶的悲痛之中,不吃不喝。为此,我曾尝试着从许多方面去劝慰他,但都无济于事。直到去年冬天,他加入了圣心会,这一情况才有所改变。大约是在他去世前的一个多星期吧,有一天,他神采飞扬地从圣心会回来,激动地告诉我说,他看见上帝了……” “他看见上帝了?”何钊诧异地问。 “是的,他说他看见上帝了。还说上帝为他指引了一条通向天堂的路。从那以后,叔叔整天乐呵呵的,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叔叔是真的看见了上帝,还是仅仅是一种比喻,或者说是一种幻觉?”何钊又问。 “我不知道。不过在同一天,查理老爹也见到了上帝。”姑娘回答说。 “查理老爹?” “是的,查理老爹。他是我家的一位邻居,叔叔就是由他介绍加入圣心会的。” “你能带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位查理老爹吗?”何钊问。 “现在不行。查理老爹去中途岛他女儿家去了,要过一两天才能回来。”劳拉回答说。

翌日上午,刘映华驾车陪伴何钊师徒参观了夏威夷的几个景点,返回途中,专程绕道去拜访了一趟圣心会。 在去圣心会的途中,刘映华一边驾车,一边向何钊介绍说:“圣心会是二战以后成立的一个地方性的宗教慈善组织。由于会员人数少,又缺乏经济实力,虽然创立多年,却一直默默无闻,并无多大影响。直到五年前,约翰神父接任该会会长以后,彻底改变了前任几届会长的传统做法,确立以中产阶层退休人员为主要对象的发展方针,并在全国范围内大力宣传发展会员,这才迅速发展壮大,成为全国最有影响的几个宗教慈善组织之一。” 圣心会坐落在檀香山市近郊,是一座依山傍海的宗教式豪华庭园建筑。园内绿树成荫,花卉芬芳,大可与占尽中国名山胜景的寺院建筑相媲美。 因为是个人活动,何钊隐瞒了自己的警官身份,仅以生物学专家的身份前往造访。 听说来访的是一位颇有名望的中国专家,会长约翰神父亲自出来接待。这是一位年近五旬的中年人,修长瘦削,长眉下垂,一双慈目炯炯有神。 约翰神父热情地接待了何钊一行,带领客人去参观了他们的教堂、议事厅、健身房以及教友俱乐部等,颇为自豪地向客人介绍说:圣心会是全美最大的几个教会慈善组织之一,会员人数虽然不多,但却具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在亚洲、非洲以及南美的一些地区,都有他们创办的慈善事业。 何钊一边听,一边观察。他发现,圣心会的这个教堂规模虽然不大,只能容纳二三百人,但却建筑得豪华无比,室内装饰精美绝伦,尤其是在教堂四周的墙上挂满了罗丹、席勒、提香,以及达·芬奇等大师的名画,虽非真迹,但幅幅都临摹得很好,画中的宗教人物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他不觉感叹地说: “这些画临摹得真好,简直可以乱真!” 约翰神父宽厚地一笑,说:“其实,它们都是真迹,每一幅的价值至少百万美元。” 何钊吃了一惊,重新把墙上的油画一一仔细审视了一遍,摇头感叹道:“难怪这些画都如此美妙动人,心灵也随之被净化。” 看到何钊惊叹的神态,约翰神父笑了,说:“所以,每逢星期天,我们的会员都愿意来这里做礼拜,有的甚至不远千里专程乘飞机前来。” “可是,您把如此贵重的名画挂在这每周都要做一次礼拜、四门敞开、人员混杂的教堂里,就不怕它们被盗吗?” “这点请您放心!我们的教堂并不对外开放。来这里做礼拜的都是我会会员,他们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绝不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当然,为了预防万一,我也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在每幅画上都安装了防盗装置,偷窃者的手只要一接触到这些画,就会发出警报,召唤保安人员迅速前来抓住罪犯。” “原来如此。”何钊点头说。 参观完教堂以后,又去参观了健身房和教友俱乐部。何钊发现:这两者的规模远大于教堂,并且设备齐全,应有尽有。他不觉在心里想:难怪这个圣心会能吸引不少富裕的老人入会,原来他们除了星期天可以来这里的教堂做礼拜外,平日还可以来这里健身和玩乐,消磨他们的空闲时间。 参观完毕返回会客室坐定以后,何钊字斟句酌地说:“谢谢神父带领我们参观,使我们得以大开眼界,有幸见到了世界第一流的教堂和教友俱乐部。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不揣冒昧,还想请教一下神父。” “请讲!”约翰神父说。 “贵会富可敌国,拥有如此巨大的经费,不知财源从何而来?” “哦,这个嘛,都是来自社会各阶层的捐助,尤其是本会会员的捐助。由于本会宗旨是发扬基督之爱心,救助天下苦难中的人民,加上我会的工作人员都是自愿献身这一神圣事业的义务工作者,绝无贪污盗窃、中饱私囊之事,所有捐献都能全部用于救苦扶贫,赈济灾民等慈善事业,所以人们乐于捐献,有的会员甚至还竭尽所能,把全部家产都捐献给了本会。” “对于这一点,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前不久去世的一位名叫托马斯的先生,就把他的全部财产遗赠给了贵会。”何钊点头说。 “不错,”约翰神父说,“托马斯先生是我会最热心的会员之一,他把自己的五百万财产全部遗赠给了我会。正是因为有着一批像托马斯那样富于爱心、热衷慈善事业的会员的支持,我们的事业才得以日益壮大、遍布全球,把上帝的爱带给更多的苦难中的人们。” “不过,我听说托马斯先生有一位侄女。许多年来,一直是这位侄女在照料托马斯的生活,托马斯原也打算把全部财产留给这位侄女。这一改变,就剥夺了这位可怜的姑娘的继承权,使她变得一无所有了……” 何钊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抬眼紧盯着约翰神父的脸,捕捉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事我们已经作了妥善处理。”对何钊神态上的这种变化,约翰神父似浑然未觉,语气仍然十分平静地回答,“托马斯先生在立遗嘱时,的确有点考虑不周。当时我们不知道这一情况,如果知道,就一定会竭力劝阻托马斯先生,不要把全部财产捐赠给我会,即使要捐赠,至少也应该为他的侄女留下一笔适当的财产。得知这一情况后,我立即通知有关办事人员,让托马斯的侄女继续留住在她叔叔的住宅里,妥善安排她的生活,一直到她出嫁为止,并且还将在她出嫁时,为她准备一份适当的嫁妆。” “原来如此。贵会对这位姑娘的安排,真可以说是合情合理,十分慷慨大度了。”何钊说。 “我会本来就是个慈善组织嘛,对于任何一个处在困难之中需要救助的人,我们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更何况托马斯还是我会的会员,他的侄女也可以说是我圣心会的侄女,这样安排,理所当然。”约翰神父慨然答道。

从圣心会出来上车坐定后,何钊问申公荻:“刚才,你到哪里去了?”原来,何钊与约翰神父交谈期间,申公荻曾以去洗手间为名离开了一段时间。 “我到各处去转悠了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申公荻说。 “可曾发现疑点?” “在这幢楼房的尽头有两间密室。我刚一走近,就遭到保安人员的阻拦,说那边是内宅,谢绝参观。其余就没有了。” “这事我知道。”刘映华说,“那两间密室不但日夜有人看守,并且还配置了最先进的自控门,没有专用的数码磁卡,任谁也别想打开它。另外,那门上还有防盗装置,你就是能破门而入,也会触动装置,发出报警。” “那么你呢,能对付那些装置吗?”申公荻问。 姑娘莞尔一笑,说:“我是学什么的?在纽约州警校高才生的面前,这些统统都是小儿科。不过没有搜查证,我可不会去碰它。在美国,私闯民宅是违法的,作为一名警察,更是……” 这时,刘映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立即打住话头,拿起手机。 “喂……是我……什么?……好!我们立即就去。” 姑娘接完电话,兴奋地对何钊说:“是泰勒探长打来的电话。他今天又去案发现场那一带去做调查,找到了一段摄有那天球状闪电的视频,是一位业余摄影爱好者拍摄的。那天晚上,他恰好在那一带拍摄夜景,偶然拍下了那个球状闪电。” “好极了!快与科研单位联系,请他们去做鉴定。”何钊说。 “泰勒探长还说,夏威夷大学保存有球状闪电的视频。他已经与夏威夷大学实验室的老师联系好了,请他们做一个对比鉴定,要我们立即去夏威夷大学。”姑娘又说。 “那还等什么?快走。”何钊说。 泰勒探长早在夏威夷大学的门口等候他们。 实验老师安排他们在并列放置的两台显像机前坐下,说:“由于球状闪电的发生没有一定规律,又多出现在夜间,所以很少有人能将它拍摄下来。我们有幸弄到了两段,是从国家科学院的数据库复制来的。在左边的这台显像机里,放的是你们送来的视频;右边这台显像机里的,是五年前出现在怀俄明州某农场的一个球状闪电。这个闪电在村庄上空绕行了一周之后,击中了一家农户的谷仓,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下面请看这两段视频,注意两者之间的差别。” 他说罢按动电钮,两台显像机的荧光屏里同时出现两颗球状闪电的图像。那两团闪电都似耀眼的火球,在夜空之中飘忽流动。但见它们忽左忽右、忽徐忽疾,时而直线上升,时而又迅疾降落,贴地而行,极似一个具有生命力的优美古怪而又可爱的精灵,大家不觉被这一自然界中极其罕见的奇观深深地吸引往了。 放完视频,申公荻说:“这两个电球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一个炽白耀眼,另一个的火焰却略带一点儿黄色。” “还有,它们行进时的特点也不尽相同,一个常左右摇晃成曲线飞行,另一个则多为直线前进。”刘映华补充说。 何钊点点头,说:“不过,这些细微的差别,恐怕还不能说明什么吧?” 实验老师笑着赞同说:“是的,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既有共性,又有个性,这球状闪电也不例外。我们还是看看下面这段视频吧!” 他说着便操作右边的显像机,按动电钮。于是,两边的荧光屏上又同时出现了两个炽热如火的电球。 实验老师指点着右边的那个火球,介绍说:“这是去年发生在旧金山市郊的一个球状闪电。你们看,它与你们送来的视频中的球状闪电,不是很相似吗?” 大家仔细观看,果然发现这两个火球无论在色泽、亮度,以及行进特点上,都如出一辙,毫无差别。 “不知这个球状闪电造成什么灾害没有?”何钊问。 “这个球状闪电最后恶作剧地钻进一户人家的冰箱里,把冰箱变成了烤炉,烤熟了冰箱里的一只生鹅、五磅牛肉,跟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实验老师笑着回答。 对比鉴定至此结束。看来,类似球状闪电的秘密武器之说不能成立。两周前击毙托马斯的那个球状闪电,并无可疑之处,他完全死于意外的自然灾害。

下午,何钊要申公荻与刘映华到托马斯的律师事务所去一趟,调查了解一下托马斯另立遗嘱的详细情况。自己则挑选了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去一趟檀香山市的图书馆,查阅一下该市的城市档案。 何钊知道,美国虽然只有二百多年的建国史,但从1880年代起,许多城市就相继建立了自己的城市档案,在档案里详细记载了城市的建设与发展,以及政治、经济、宗教、文化、教育等领域内出现的重要人物和重大事件。圣心会是檀市的一个重要教会慈善组织,档案里不会没有记载。他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新的有用的东西。 其实,何钊这样安排,还另有他的一番苦心,那就是为自己这一对处在热恋之中、久别重逢的学生,创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图书馆的女馆员非常热情,听了何钊的要求后,给他捧来一大摞硬皮册子。原来檀市的城市档案建立于一战之后,除第一册综合记载了建立档案前城市的简史以外,以后都是每年编写一本年鉴,城市的历史就分门别类地散记在这几十册年鉴之中。 申公荻与刘映华这边。原来托马斯的那一份新遗嘱就是在律师事务所起草的,是托马斯一边口述,事务所的女秘书一边打印出来的。遗嘱的证人之一就是那位女秘书,另一位证人则是查理老爹。 “托马斯先生在口述这份遗嘱时,精神状态怎样?”申公荻问女秘书。 “托马斯先生的精神状态很好。我打印完了以后,他又拿去看了一遍。他看得很仔细,指出两处语法错误要我改正以后,才在遗嘱上签字。”女秘书回答说。 “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那天托马斯先生的精神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比如说语调是否有过犹豫?眼神是否有过瞬间的呆滞?”申公荻又问。 “没有。那天托马斯先生好像事先打好了腹稿,念得很通畅,有时快得我都跟不上。至于眼神,对不起,我实在无暇去注意。不过……”女秘书说到这里犹豫起来,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别顾虑,请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有时,一点看似毫无意义的极小的细节,也能为我们提供重要线索。”申公荻立即抓住对方的心理开导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女秘书笑着说,“就是托马斯先生在签名的时侯,我看见他的手有一点颤抖,以至于把姓名的最后一笔也写歪了。” 接着,他们又向托马斯的律师询问了一些有关托马斯经济和生活方面的情况。从律师的回答中,也未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申公荻不觉摇头苦笑说:“又是一条死胡同……” 上车坐定以后,刘映华并不急于开车,而是把身子往座椅上一靠,转脸问申公荻:“荻哥,你也开始怀疑我的直觉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申公荻连忙分辩,“我只是感到此案太过隐秘,实在令人感到有点束手无策,无从下手。对于你的直觉,其实,我一向是非常钦佩的……”申公荻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双眼睛看着姑娘,充满了羡爱之情。 其实,还在很小的时侯,申公荻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身旁的这位小妹;而小时候的经历也深深地刻印在刘映华的心里。此刻,她看着申公荻窘迫的样子,忍俊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一股爱怜之情油然而生,两眼含情地看着申公荻,双颊飞红,宛如两朵盛开的桃花。 春潮在心中阵阵荡漾,爱情的洪流终于冲决了堤防,汹涌泛滥。申公荻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将姑娘紧拥在怀里…… 一直过了许久,两人才分开身子。刘映华打开手机与何钊联系了一下,知道老师还在图书馆,便驾车前去与他会合。 他们进入图书馆,发现何钊还俯身在那一大摞年鉴之上,埋头苦战,便过去与老师一起查阅起来。 也许由于圣心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默默无闻的缘故吧,年鉴上除了只在它成立的那一年有过一段较为详细的记载以外,以后就很少提及。直到近几年,有关该会的记载才逐渐增多,但也多是它所举办的种种慈善活动,对于该会的成员情况、经济来源,尤其是会员们捐赠财产的情况等等,均只字未提,而这些又恰恰是他们最需要知道的。

从图书馆回来,托马斯的侄女劳拉小姐正在旅馆等他们。劳拉一见何钊就快步迎上来,急切地问:“何钊先生,事情怎么样了?” 何钊请她进房坐下,要刘映华给她倒了一杯水,颇感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委婉地说:“怎么说呢?你的怀疑当然不是没有道理。但就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你叔叔的遗嘱既有证人,又有亲笔签名,完全合法。你叔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球状闪电,属于意外的自然事故死亡。你的怀疑实在缺少证据。” “是的,是没有证据。但是正因为没有证据,我才请求你们帮助的呀!”姑娘两眼祈求地看着何钊。 “听约翰神父说,他已经通知会里人员,让你继续住在叔叔的住宅里,直到出嫁为止,届时还会为你准备一份适当的嫁妆。我想,能够这样,也就可以了吧?至少,你可以不必再为自己今后的生活担忧了。” “不!先生,我不要他们的施舍!”姑娘愤怒地叫道,“他们抢走了我叔叔五百万,难道是这么一点点施舍就能够抵销的吗?再说,我也并不光是为了钱,我有一双手,能挣钱养活自己。我是为了我叔叔。我爱叔叔,我叔叔才六十多岁,身体健康,要不是参加那个圣心会,至少还能多活十年。是他们杀死了我的叔叔,抢走了他的钱。他们是一个邪教!” 邪教?何钊心中一怔,蓦地想起了日本的奥姆真理教、圭亚那的人民圣殿教,眼前浮现出许多被他们残害致死的善良人们。难道这个圣心会也会是这一类的邪教组织?但他随即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说: “圣心会信奉的是基督教,并没有另立自己的教义教规,即令它有什么违法行为,恐怕也不能说是邪教吧?” “虽然算不上是邪教,但也不能排除那是一个披着宗教外衣、利用迷信蒙蔽会员、骗取钱财的犯罪组织的可能性。”申公荻说。 “是呀是呀!老师,除了利用迷信蒙蔽会员以外,他们完全还有可能采用某种手段,比如说要挟、诱惑,甚至于使用某种药物或仪器来迷乱她叔叔的神志,控制他立下那份新遗嘱。”刘映华紧接着说。 “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只是——”何钊沉吟地说,“如果是这样,那就远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查得清楚的事情,需要做许多调查了解和取证工作,而我们能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又非常有限。” “不!何钊先生,请您一定要帮助我,我求您了!”劳拉急切地叫道。听何钊的话音,有就此中止、撒手不管的意思,她失望得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老师您就再帮帮她吧!”刘映华说道,“其实,您也并不需要在这里呆上很长时间,您只要能突破难点,证实在托马斯的死,或是在他的遗产继承里确实存在犯罪嫌疑,让檀市警局同意立案侦查就可以了。以后的事情,完全交给我们,您不必再亲自出马。” “老师,我们就再帮她一下吧!”申公荻也在一旁帮劳拉说情。 何钊俯首沉思,久久不语。他心中很感为难:就此撒手不管、不再过问此案了吧,眼前的这位姑娘如此楚楚可怜,实在令人同情,更何况此案也确实存在疑点,在那一件件看似合法合理的表象下面,说不定掩盖着一个巨大的罪恶,作为一名刑侦人员,又怎能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呢?接受姑娘的请求,继续侦查吧,国内还有许多工作在等待着他,他又确实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再说,此案又是那么隐秘,罪犯的作案手段天衣无缝,万一查来查去仍然一无所获,岂不是既费时又耗力? 何钊踌躇再三,一个刑侦人员维护正义的责任感,终于战胜了基于个人的种种担忧,毅然决定说: “好吧,我尽量推迟行期,争取在檀市多呆几天,再对此案做一些调查。不过你们也别对我期望过高,要作好两手打算,万一调查仍无收获,也不要过于失望。” “谢谢何钊先生!”劳拉破涕为笑,激动地感谢说。 送走劳拉小姐以后,何钊问刘映华:“那个约翰神父的历史,你调查过了吗?” “调查过了。”刘映华回答说,“他早年毕业于西雅图神学院,先后在俄勒冈州和内华达州做了十多年神父。八年前调来夏威夷,两年后接任圣心会会长。只是从年龄上推算,他进入神学院时应该有二十五六岁了,在这之前一定还干过别的什么。只是由于没有立案,不能启动全部系统去进行调查,他的这段历史空白至今还未能填补上。” “你不是有许多同学在各地实习吗,为什么不请他们帮忙,私下里去进行一些调查呢?”何钊说。 “对,这是一个办法。我这就去与他们联系。”姑娘回答说。

次日上午,劳拉打来电话,告诉何钊说:“查理老爹已经从中途岛返回了,只是旅途劳顿,身体上有点不适,不能来旅馆和你们会面。” “没有关系,我们这就去他家拜访。”何钊说。 他立即要旅馆的侍者叫来一辆出租车,与申公荻一起,按照劳拉留下的地址前去拜访这位老人。 查理老爹年过七旬,满头银发,但身体还很健康,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是一位非常好客的健谈老人。 宾主见面,相互之间作了介绍后,老人立即滔滔不绝地叙述起来: “我与托马斯是至交,他加入圣心会,就是我介绍的。怎么说呢,托马斯丧偶之后,郁郁寡欢,一直沉浸在丧偶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去年,他偶然向我谈起自己的孤单寂寞和悲苦心情,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面对寒窗之时,这种感觉更是不断袭来,以至于整夜整夜无法入眠。我对他说这是精神空虚的缘故,必须把对亡人的思念转移到他处,寻找一个新的精神寄托。于是我便介绍他加入了圣心会。 “托马斯加入圣心会之后,果然找到了精神寄托,那就是会里的宗教慈善事业。他一改过去那种郁郁寡欢、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整天整天地呆在圣心会里,虔诚地顶礼膜拜,狂热地学习和宣传教义,成了圣心会最为热心的会员之一。没有多久,他就被破格提升为执事——圣心会的高级会员。” “听说,你们曾经见到过上帝?”何钊问。 “是的。”查理老爹双目放光,神采飞扬地说,“那是在一次望弥撒的盛典上,神父祝完了圣,把圣饼分给大家吃,上帝忽然出现在教堂的上空。他遍体闪亮,光芒四射,距离我们是那么的近,我几乎可以看清楚他脸上的皱纹。后来,托马斯对我说,他还听见了上帝的声音。上帝召唤他抛弃世俗的一切,全心投入神圣的慈善事业,去拯救苦难中的人们。后来,托马斯果然立下了一份把全部财产都捐赠给圣心会,用于慈善事业的遗嘱。” “你也立了这样的遗嘱吗?”何钊问。 查理老爹笑了,说:“我一个靠退休金生活的老头,哪有什么财产可以捐赠?我唯一值钱的财产就是现在住着的这两间房子,死后还要留给我的孙子,以免届时他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你们圣心会不是只发展有钱的会员吗,怎么也破例收了您这么一个穷汉?”何钊不觉有点奇怪起来。 “那是这几年的规矩。我是二十年前参加的,圣心会的三朝元老了。那时的圣心会,贫富不拒。只可惜现在,像我这样的老会员已经所剩无几了。” 查理老爹说到那里,忽然一拍脑门,说:“对了!明天是救世日,又会在教堂里做弥撒……” “救世日?这又是一个什么纪念日?”申公荻好奇地问。 “是的,救世日。据《圣经》记载:欧洲大陆曾经发生过一次可怕的瘟疫。瘟疫从巴尔干半岛兴起,一直蔓延到挪威海滨,席卷了整个欧洲大陆。人们成群地死去,许多村镇和城市断绝了人烟,变成一片死地。上帝知道之后,与圣母玛丽亚一起赶制了一批圣药,一起来到人世,分头赈药治病,迅速遏止了瘟疫的蔓延。后来人们就把上帝和圣母下凡的那一天定为救世日,以表纪念。因此,每年的这一天,各地的教堂都要举行盛大的庆典:朝圣、望弥撒,以至于上街游行。明天我带你们一起去参加庆典,看看是否能有幸再见到上帝显身。” “你们的教堂不是不对外开放吗?”何钊问。 “那是指平日。遇上重大的庆典活动,也允许会员携带自己的亲友参加。”查理老爹说。

翌日,何钊师徒跟随查理老爹早早来到圣心会教堂。 虽说是救世日,可以携带亲友,但也许是由于该会会员人数不多,有的又远在外地的缘故吧,前来参加望弥撒的人数并不是很多,直到典礼开始,才只坐了大半个教堂。不过从他们的衣着举止,以及停放在教堂外的众多名车来看,大多是一些中产以上的有钱人。 典礼开始了。约翰神父带领十几个和他一样身着黑色教袍的人鱼贯而入,在教堂的前排坐下。 “他们都是贵会的教士吗?”何钊问查理老爹。 “不,只有约翰神父和他的两名助手是教士,其余的都是执事——高级会员。这是经教会特许,给予他们的一种殊荣。”查理老爹回答说。 做完祈祷,唱完赞美诗后,约翰神父缓步走上圣坛,开始了他的布道。 他今天头戴教冠,身着教袍,一脸悲天悯人的神情。 他今天宣讲的,就是昨天查理老爹讲述过的《圣经》上的那个故事。但同是一个故事,从他嘴里用柔和甜美的声音、抑扬顿挫的语调叙述出来,效果却完全不一样。特别是当他讲到上帝最后走到海边,分散完最后一粒灵药后,发现还有许多病人没有分到药,便毅然割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不停地流淌出来,把这世上最昂贵的药分给那些病人时,教堂里所有的人都深受感动,唏嘘不已,有的教友还发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上帝显圣了!”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叫。 何钊急忙抬头向上观看,果然发现头顶之上教堂的圆拱形屋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而那至高无上、主宰宇宙的上帝,正含笑伫立在层层白云之上。 何钊蓦地感觉自己的身子在轻轻地飘浮起来,不断向上浮升,飞向上帝。与此同时,耳畔也似有似无、时断时续地响起了上帝的声音: “……可怜的人们啊,快从虚假的梦中清醒过来……拯救自己罪恶的灵魂!不要再做迷途的羔羊……” 何钊连忙伸手揉擦自己的眼睛和太阳穴,接着又伸手去衣袋里拿风油精,想使自己的大脑清醒过来。但还没等他拿出风油精,倏忽之间,眼前种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又都消失了,他仍然和大家一起坐在教堂里。 “你看清楚了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钊连忙问申公荻。现在,又是他那双神眼发挥作用的时侯了。 “老师,您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幕利用激光全息摄影技术制作的立体电影。”申公荻回答。 “那我怎么又觉得自己在往上浮升呢?”何钊又问。 “那是由于教堂四周的光线在由上往下流动,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向上浮升的错觉,加强了它的艺术效果。”申公荻解释说。 何钊摇头叹息道:“好可怕的艺术效果!面对着如此逼真的上帝形象,聆听着他那勾心摄魄的声音,真使人魂不守舍。又有几个人能够抗拒得了如此强大的感召呢?”

下午,刘映华风风火火地赶到旅馆,向她的老师报告说: “约翰神父的那一段历史空白搞清楚了。他在进西雅图神学院之前,就职于一所理工大学,曾在一位名叫爱德华的著名教授的实验室里工作了两年。后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爱德华赶出了实验室。在那一行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个年轻的实验生如果品行不端,一旦被他的导师开除,其他的实验室就不会再接纳他,此人从此便丧失了在科学界进取的机会。约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才被迫改行报考了神学院。” “难怪他能如此巧妙地在瞬间把教堂变成立体影院,利用上帝的形象来蛊惑人,引导他们自愿捐献巨款,有的甚至像托马斯那样立下了把全部财产捐赠给圣心会的遗嘱。”何钊说。 “但这还不够,”申公荻接着说道,“从立下遗嘱到立遗嘱人去世,这中间还存在着很大的变数。” “不错,如何缩短这中间的时间,将变数变为定数,及早得到立遗嘱人的财产,就成了本案的关键所在。”何钊说。 “老师,我还通过各地的同学,做了一个不完全的调查统计。”刘映华又拿出一张统计表交给何钊,接着说道,“在最近几年里,共有十一人向圣心会遗赠了自己的全部财产。其中三人死于火灾,三人死于自焚,两人死于触电,两人死于雷电,最后一人便是托马斯先生,死于球状闪电。这十一个人的遗产总数达两个多亿。” “等一等,你说的自焚是什么意思?是往自己的身体浇上汽油,再点火燃烧吗?”何钊问。 “不,这里所说的自焚,是指死者的身体向外喷火,自燃而死。”刘映华回答。 “不错,是有这种人体自燃的现象。”何钊点头说道,接着又转身问申公荻:“你还记得在侦破云岛的那一案件中,我对你说过的有关人体带电的知识吗?” “当然记得。”申公荻迅速回答道,“人类与所有的生物一样,体内都含有大量的生物电,只是含电的多少,各人不同。有时这种差异相当悬殊。经科学家检测,个别含电量高的人体内,竟有抗阻为50万奥姆的3万伏静电。这种体内高度含电的人,在某种特定条件下,会将体内的电放射出来,引发火灾,有时甚至会将自己烧死。1969年夏天,法国里昂街道上行走的一位妇女,背上忽然冒出烟来,紧接着燃起熊熊大火,把这位妇女烧死;1980年9月,英国利物浦港口的一位装卸工人,也全身喷火自焚身亡。当然,这种高度含电的人为数极少,仅占人类的四万分之一,而这其中自焚身亡的,又不足它的千分之一。” “然而现在,三个四千万分之一却奇妙地聚集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十一分之三,又都把自己的财产全部遗赠给了圣心会……”何钊说。 “奇怪!如此明显的疑点,怎么没有引起当地警方的注意?”刘映华不禁问道。 “这不奇怪。你看这三个人的死,都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是发生在不同的三个州。另外,他们的遗嘱一般都要等做出死亡鉴定、把死者安葬以后,再由律师宣读,这又怎么能引起当地警察的注意呢?” 何钊说罢拿起刘映华交给他的那张统计表,重又一一仔细审视起来。他一边看嘴里一边念叨:“火灾……触电……自焚……雷击……”他念着念着,忽然醒悟地一拍桌子,兴奋地说:“对了!你们看,这十一个人的死虽然可以分为五类,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与‘火’字有关。” “老师,今天做弥撒时,约翰神父和他的两名助手,还有圣心会的十多名高级会员,都穿着样式统一的教服。”申公荻提醒何钊说。 “不错,不错!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样式一致的教服有两种:一种是用普通的织物做的,另一种则是用一种外表与前一种织物极其相似的易燃织物做成的。这种织物的燃点很低,只要沾上那么一点点火星,或者接近高温,都会将它点燃,而且一旦点燃就会熊熊燃烧,达到很高的温度。这十一人死时,也许穿的都是这种衣服。要不然,怎么会如此惊人的一致?两周前的那颗球状闪电在人群中爆炸,又怎么只烧死托马斯一人,别人都安然无恙呢?”何钊分析说。 至此,案情已豁然开朗,许多问题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这还仅仅是一个推论,还需要搜寻更多证据去加以证明。 “老师,是否让映华和我今晚去一趟圣心会,让她打开那两间密室的门,我进去秘密搜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种易燃衣?”申公荻请示道。 “不行!”何钊断然拒绝,“要是你什么东西也没能找到,自己反而落在人家手里,那怎么办?再说,你即使找到了那种易燃衣,也无法证明托马斯是因它而死。至于托马斯以前的那十个人,就更不必说了。他们的死早有定论,单凭那么一个间接证据,是无法将它们推翻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二人不约而同地问。一个案子调查到这个程度,可以说是昭然若揭,但却无法采取进一步措施,搜集罪证,将罪犯缉捕归案,绳之以法,实在于心不甘。 “把它移交给檀市警局吧!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此案已够条件立案侦查,檀市警局不再会置之不理,因为这毕竟是他们的职责,更何况这又是一个业已拨开迷雾、行将侦破的大案。”何钊胸有成竹地说。

十一

两个月以后,何钊在北京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到刘映华从夏威夷打来的一个长途电话: “老师,报告您一个好消息:圣心会一案已经侦破了!”姑娘在电话里欣喜地说,“事情果然如您所料,那是一个利用宗教迷信和高科技手段杀人谋财的犯罪组织。” “快说说,是怎样破的案?”何钊问。 “檀市警局采纳了您的建议,请了一名老警察去做卧底。这名警察化装成一名无儿无女的退休公司经理,加入了圣心会。在经受了一段时间的考验、两次见到上帝‘显圣’以后,这位‘退休经理’终于被彻底感化,立下了一份死后将全部财产捐赠给圣心会的遗嘱,他也因此被破格提升为圣心会的高级会员——执事,得到了一件标志荣誉的教服。 “老警察早有准备,立即将那件教服秘密送警局化验。化验结果证明,制作那件教服的织物,是由一种易燃的人造纤维织成,纤维丝之间还浆附着大量的磷和硝酸钾。您知道,磷的燃点很低,而硝酸钾一旦受热就会分解,释放出大量可以助燃的氧气。因此,人一旦穿上这种易燃衣,就随时都有被火烧死的危险。这才是杀死托马斯的真正的魔鬼火球。 “警局立即采取紧急行动,包围圣心会,进行突击搜查。在圣心会的那两间密室里,又搜出了几件这样的易燃衣,另外还有一架用来制造‘上帝显圣’、蒙骗教友的立体电影放映机。据约翰神父的一名助手交代,他们已用这些东西蒙骗杀害了十多名会员,掠夺了大量财富。” “那个约翰神父呢?”何钊问。 “那家伙见势不妙,畏罪自杀了。”刘映华回答说。 “这个混蛋,便宜了他!”何钊不无遗憾地说。 画底有画 忽大忽小、时断时续的梅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了,虽不说有害,却也给人带来许多不便,至少那早晚出外的散步是不适宜了。 饭后,看着窗外蒙蒙细雨,苏世民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傍晚的室外散步,走进书房打开灯,重又欣赏起他新近购买的一幅名画。 那是现代画家郁子江的一幅题名为《晚秋》的油画。郁子江是1930年代著名画家,早年曾与刘海粟一起留学法国,留学时的一些画作就已经参加了巴黎的国际画展。可惜他英年早逝,30多岁就离开了人世,这才远不如刘海粟出名,他留下的画作因而也少之又少,弥足珍贵。 那是一幅别具异国风情的风物画:在平坦的大路上行驶着一辆四轮马车,马车背后是深秋季节里落叶的树、空旷的原野,以及原野上空被寒风卷起的尘沙…… 苏世民看着看着,忽然发觉眼前的画面变了:那画上的马车、车后的树木,以及被寒风卷起的尘沙,都渐渐地淡了,而画面背后却渐渐地显露出一个少女的轮廓。苏世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连忙拿出手帕揩拭一下眼睛,抬头再向画看去。不看犹可,这么一看,不觉惊愕得大张着嘴合不拢来。只见那画面仍在不停地变化,渐渐地,马车、树木消失了,少女的轮廓却愈来愈清晰,最终,一幅“晚秋”画变成了一幅“少女游春”图。 苏世民连忙拿出照相机把画面照下来,接着又打电话给他在科学院的一位朋友,请他来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朋友叫陈诚,是研究材料学的,对油画也有一定的兴趣。他听完苏世民的叙述,说:“有这样的事吗?你等着,我马上就来。另外,我还可以为你带来一位刑侦专家……” “什么?刑侦专家!老兄,你有没有搞错?”苏世民说。 “没错。他不仅是世界著名的刑侦专家,侦破过许多奇案怪案,而且对生物学和绘画艺术也有很深的研究,他一定能帮你解开谜团。” 没过多久他的朋友陈诚就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40多岁的警官。 “这位是何钊警官,闻名遐迩的刑侦专家,他对你的画也很感兴趣。” 然而这时,苏世民的那幅画却早已恢复原状,变成了原来的《晚秋》图。 何钊看看那幅画,又看看他拍下的照片,说:“你去把窗子打开!” “打开窗子?干嘛?”苏世民问。 “提高一点房里的湿度。”何钊回答。 窗子打开没有多久,那幅画果然又变了,渐渐地又由“晚秋”画变成了“少女游春”图。 何钊点点头,说:“恭喜你,用一幅画的钱买到了两幅画。” “你是说,在这一幅画的底下还有另一幅画?”苏世民怀疑地说。 “不错。你先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何钊于是向陈诚与苏世民讲述下面这个故事: 1848年,法国现实主义印象派画家米勒完成了他的名作《被囚于巴比伦的犹太人》。画作一问世,立即轰动了西方画坛。不久,他的这幅画便与莫奈、夏尔丹、毕加索等人的画作一起在巴黎展出,随后又辗转送往好几个国家轮流展出,最后被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收藏。 谁知50年后,当把米勒的这幅画拿出来展出时,发现原画已经失踪,变成了米勒的另一幅画《牧羊图》。《被囚于巴比伦的犹太人》的原画系存放在一个坚固的大铁箱里,铁箱有3道密码锁,密码分别由3名保管员掌握。铁箱又是存放在一间坚固的地下室里,地下室又有3道铁门,每一道门又都有3把锁,锁匙分别由3个人掌握。窃贼又是怎样进入地下室打开铁箱的呢?再说,偷盗走米勒的一幅画,却又换上他的另一幅画,窃贼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破案的警察花费了许多时日,仍然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1984年,莎菲亚女士出任波士顿美术馆馆长,为纪念美术大师米勒逝世100周年,便把这幅《牧羊图》拿了出来,与大师的其他一些画作一起进行展览。有一天,莎菲亚14岁的女儿来找母亲。见母亲正忙,便独自一人在展厅里看起画来。她看着看着,忽然吓得惊呼一声,跌倒在地,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她告诉母亲说,她在那幅《牧羊图》上看到了一个血腥的画面,画面上不但有血淋淋的人的手足,还有被砍下来的头颅……莎菲亚听后一惊,女儿描叙的不正是《被囚于巴比伦的犹太人》一画的画面吗?此画已经失踪将近百年,自己也从未对女儿谈起过此画,她又怎么会描叙得出它的画面呢? 怀着这一疑问,莎菲亚开始注意那一幅《牧羊图》。经过一连许多天的观察,她终于在一个阴雨天看到了女儿看到过的画面。那一天,她正在那幅画旁边与一位馆员谈话,谈罢一回头,忽然发现那幅《牧羊图》里的牧人和羊群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血淋淋的人手人脚,还有被砍下来的头颅…… 后来,博物馆请来几位专家,用高科技手段对这一幅画进行检测,探讨研究。但他们检测来检测去,研究来研究去,始终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只有一点是专家们的共识,那就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囚于巴比伦的犹太人》并不是画在空白的画布上,而是画在他早年创作的《牧羊图》一画的画面上的。至于前者的油彩何以会褪尽颜色,只显露出画底的《牧羊图》,又何以会偶尔复原,显出原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得而知。 “你是说,我的这幅画与其相似?”苏世民听完这个故事,想了一下问,“郁子江的《晚秋》也没有画在空白的画布上,而是画在他早年所作的《少女游春》图上?” “应该是这样。”何钊回答说。 “后来,波士顿美术馆把米勒的那两幅画切分开来了吗?”苏世民又问。 “没有,当时还没有这样的切割技术。再说,那是一幅价值连城的世界名画,就是有这种技术,也没有谁敢冒险把它拿去进行切割。” “那么现在呢,我的这两幅画能够切分开来吗?”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位专家,他在这方面有很深的研究。”何钊说。 何钊所说的专家就是陈诚他们科学院的副院长黄宾教授。 黄宾教授在他的实验室里热情地接待了三人。他把那幅《晚秋》从画框里取出来,放进一个透视镜框内,打开光源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点头说:“不错,这幅画的底下还另有一幅画。你们看,这两幅画的叠影非常清楚。” “那么,是否能够把它们切分开来呢?”苏世民问。 “这两幅画的油彩厚度还不足一毫米,而且相互粘连在一起,要把它们切割开来,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自从纳米技术问世以后,情况就不同了。我们知道,一微米是千分之一毫米,一纳米又是千分之一微米,也就是说一纳米只相当于一根头发丝的十万分之一。你们说,使用这样的技术,还不能够把它们分割开来吗?”教授说。 “那么,就请您把它们切分一下吧!”苏世民说。 “不过,凡事都要思定而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作好承担风险的思想准备。”教授又说。 “请您大胆切割吧!切坏了,也不过是几十万元的损失;切好了,却能为画坛增添一幅郁子江的传世之作。”苏世民说。 黄宾教授点点头,打开一台纳米切割机,把那幅画放了进去。他先细心地往画面上喷一层胶水,再把一张塑料薄膜覆盖在画上。 “一旦切分开来,上面这一幅画的油彩没有依托,就会分散开裂,所以先要把它黏附在一张塑料薄膜上。”教授一边工作一边解释说。接着他盖上机盖,开动了机器。 过了好一会儿,待机器停止工作,教授才打开机盖,小心地揭下那张薄膜,于是在他们的眼前便展现出两幅完整无损的油画,只不过一幅是正的,一幅是反的。教授又把那幅反画喷上胶水,覆盖在一张画布上,然后再小心地揭下那张薄膜,这才完成整个切割工作,把两幅新画交给苏世民,说: “幸不辱使命,两幅油画都完好无损。” “谢谢教授!您让郁子江的这幅《少女游春》图重见天日,返回画坛了!”苏世民激动地紧握住教授的手说。 “是呀,郁子江的传世之作少而又少,教授,您可真是功不可没,善莫大焉。”何钊说。 搜蟒记 这是何钊年轻时代的一段故事,它发生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动乱年代。

1974年春,紧接着“反击右倾翻案风”之后,一场名为“批林批孔”,实为“批周”的政治运动又紧锣密鼓地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神州大地,一时间乌云密布,杀气腾腾。不少刚从牛棚里解放出来的革命老干部、专家学者,重又被扣上了“当代儒家”的帽子,揪上批斗台。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的广大群众,心头又压上了沉重的铅块。 5月,当这一场压倒一切的政治运动不断升级、进入高潮之际,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却收到了中共中央办公厅、中央文革小组和国务院办公室联名发来的一份偏离了运动大方向的特殊电令。电令全文如下: 上海市革委会: 据江西省革委汇报,鄱阳湖口近日发现一身粗如桶,长数十米的超级巨蟒。此为亘古未见之稀世珍奇!特令你市火速组建一支队伍,前往捕捉巨蟒。巨蟒捕后,即交你市动物园公开展出,以扩大我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 次日,上海市革委会负责人又接到姚文元从北京打来的一个电话。姚在电话中一再强调说:捕捉这一稀世罕见的超级巨蟒,将它公开展出,将会像爆发另一颗原子弹那样震惊世界,意义重大。江青、春桥等同志都很关心此事,务必把它当作与抓革命样板戏、批林批孔同等重要的大事来抓。 姚文元曾以一篇《论〈海瑞罢官〉》揭开了“党内阶级斗争”的盖子,吹响了向“党内走资派”进攻的号角,是文化革命的先锋,更何况他的话还代表了“旗手”江青。 上海市革委会负责人不敢怠慢,立即将市革委领导班子的成员从各个“批林批孔”的战场召回,召开临时紧急会议研究如何组建捕蟒队,完成这一特殊的政治任务。

一支命名为745特别行动小组的捕蟒队迅速组建起来了。队长是原上海市某公安分局的刑警队长何钊,一位年仅28岁、聪睿机智、英勇善战、威震上海滩的公安干警。队员是何钊亲自从全市公安干警中挑选出来的二十名机智勇敢,擅长擒拿格斗的年轻战士。 本来按上海市革委会负责人的原意,是想在自己的亲信中物色一人来担任队长,全权负责队伍的组建与行动。只是一则“批林批孔”运动正处在高潮,他的亲信都被安插在一些重要部门,担负着特殊使命,一时难以调回;二则这支队伍虽小,但担负的却是一个实在出乎寻常、远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特殊任务,去进行一场他们从未涉足过的人兽大战,这也实在是他的那些靠摇唇鼓舌、打砸批斗起家的亲信们所难以胜任的。因此,他只好改变初衷,令人将全市科级以上干部的档案调来,经过一天一夜的筛选,最后从一千多名党政干部中挑选出了何钊这一人选。 何钊之所以被选任捕蟒队长,有三个条件:第一,他是工人出身,父亲解放前参加过地下斗争,他本人读高中时就入了党,政治上绝对可靠;第二,他英勇善战,机智过人,并且有一套高超的擒拿格斗本领,担任刑警队长以来,破案无数,具有降龙伏虎的本领;第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八年前他曾经参加过一支捕猎队,深入中缅边境的深山老林,为我国的几家动物园捕捉了一批奇禽异兽,有着这方面的丰富经验。 然而,这位有着丰富捕猎经验的何队长,面对着这次捕蟒任务,却感到有点束手无策、一筹莫展,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来。他一连走访了几位捕蛇专家,但这些专家们都只会捕捉一些寻常小蛇,对于如此惊人的巨蟒,连听也没有听说过,更不用说能提供什么好的捕捉方法了。何钊无奈,只好冒着有可能被认为对抗运动的风险,几次去找上海市革委会负责人,请求将正在接受群众批斗的动物学家、原上海某大学生物系主任刘南阳教授提调出来,到捕蟒队来担任技术指导。 对于何钊的这一请求,上海市革委会负责人颇有一点恼火。但为了完成这一特殊的政治任务,他还是抽出时间来亲自接见这位捕蟒队长。 “你不是参加过捕猎队,捕捉过许多禽兽吗?怎么还要请人指导?”他问。 “那次捕捉的都是一些普通禽兽。对于这么一条稀世罕见的超级巨蟒,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捕捉。”何钊回答说。 “那么,除了刘南阳,就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了吗?”上海市革委会负责人又问。 “我联系了许多家动物园,还走访了不少捕蛇专家,但没有一个人敢于承担这项工作。刘南阳是这一方面的专家。当年那次深入中缅边境的深山老林,为动物园捕捉奇禽异兽的行动,就是由他指挥的。他熟悉各种动物的生理特点和生活习性,一定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捕蟒方法。” “可是,他正在接受群众批斗呀。” “是的。但据我了解,他并没有什么儒家言行,在这次运动中,也只是一个陪斗。” 上海市革委会负责人沉吟良久,终于点头说:“好吧,此事待我与几位常委碰碰头,研究研究再说。” 经过一番努力,何钊的请求终于得到了批准。刘南阳被宣布为“同一战壕的战友”,借调到745队担任技术顾问。

刘南阳是我国1960年代著名的动物学家,生物学界的一大权威。因此,“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被作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揪了出来,一变而为阶下囚,在“牛棚”中关了五年。这次“批林批孔”自然也无法幸免,从运动一开始,就又被作为“现代儒家”的代表人物揪了出来,大会小会进行批斗。 宣布调令的那一天,刘南阳正在讲台上接受批斗。乍一听到这一喜讯,他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然而,当最初的那一阵激动过去,知悉了自己被借调的真正原因之后,刘教授却又忧虑重重,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作为一名专家,他有着这一方面的丰富知识。他知道,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见过如此巨大的蟒蛇。关于巨蟒的惊人传说,虽然有过许多,但确有文字记载的却只有一次。 那还是在“二战”期间。有一次,驻缅英军的一支车队在穿越一处峡谷时,被横倒在路上的一段巨木所阻。当几名士兵下车去搬移那段巨木时,巨木忽然动弹起来,将两名士兵弹出好远。原来他们遇到的并不是什么巨木,而是一条超级巨蟒的一段身躯。由于巨蟒久久不肯让道,车队的指挥官就下令向它开枪。谁知枪弹非但不能杀伤巨蟒,反而激怒了它,掉过头来张开血盆大口,向车队发起进攻,抢去了一辆汽车,将它盘在怀中。英军士兵一个个胆战心惊、畏缩不前。指挥官无奈,只好电告英军司令部求援。后来,还是司令部派出一架飞机,投掷了几枚炸弹,才将巨蟒炸死,为车队解了围。 文章刊登在伦敦的一家小报上,其作者是一个名叫查理的英国人,“二战”期间做过随军记者。当然,由于文章是刊登在名不见经传的小报上,为了招徕读者,文中难免会有许多夸张不实之词;但英军车队为一巨蟒所阻,几经曲折才将它击毙,大概总不会是完全虚构的吧? 谁知今天,他刚从非人的批斗中脱身,就要去面对如此可怕的一条巨蟒。当年的英军费尽周折,动用了飞机炸弹才将巨蟒击毙;今天,他又该怎样才能将这庞然怪兽生擒呢?刘南阳不觉感到危险重重,前途莫测。 这一晚,刘南阳教授房里的灯光彻夜未熄。 第二天,在745队的决策会议上,与会者提出了挖陷阱、打麻药枪、用铁笼诱捕等许多捕蟒方法,都被刘教授一一否定了。刘教授首先介绍了巨蟒的生理特点,然后详细解释说: “巨蟒的身体很长,当它的头部进入铁笼吞食诱饵触动机关时,绝大部分身躯还在笼外,因此不能用铁笼诱捕。巨蟒全身披满鳞片,这种鳞片不仅又厚又硬,并且富于弹性,麻药弹头很难射进去,即使射进去了,药量也难掌握,这种方法也不适用。至于挖陷阱呢,大家知道,蛇是一种无足的爬行动物,它能沿着陡峭的井壁往上爬,当然就更不行了……” 最后,刘南阳教授利用蛇类特别害怕硫磺这一生理特点,深思熟虑地制订了如下方案:发现巨蟒后,先不要惊动它,而是远远地将它包围住,大面积地喷射硫磺,限制住它的活动范围;然后将包围圈逐步缩小,用浓烈的硫磺气味迫使它盘缩成一团,最后再用一张特制的网将它罩住…… “只要我们行动迅速,抢占先机,把巨蟒困在硫磺阵里,就有取得胜利、将它活捉的可能。”他说。 这一方案很快就得到了批准。三天以后,定制的20支硫磺枪和一张巨大的尼龙绳网也都赶制出来了。 何钊立即指挥队员进行操练演习。 745队的二十名队员,不愧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他们很快就掌握了这种特殊武器,配合默契,显示出了非凡的战斗力。 这给何钊增添了不少信心。他满意地对刘南阳说:“教授,您看怎么样?” 教授点头说:“不错!希望发现巨蟒以后,也能如此神速,抢占先机……” 消息不胫而走。上海市组建了一支精兵远征江西,去鄱阳湖口捕捉巨蟒的消息,迅速传遍大江南北,成了千家万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出征的那一天,市革委派了一位姓张的秘书到车站为745队送行。与张秘书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名叫向梅的女子,是市革委派来的随军记者。 女记者年轻俊俏、光艳照人,充满青春的活力。她随身带了一架照相机,热情地跑来跑去,一会儿给这个照一张相,一会儿又给那个照一张相,很快就与全队队员厮混熟了。 何钊看看她那娇小纤弱的身姿,皱着眉头问张秘书:“队伍刚刚出发,捕蟒尚须时日,怎么就派来个记者?” 张秘书当着大家的面打哈哈,说:“你们此行非同凡响,不派个随军记者,凯旋之日,谁来给你们写文章?” “要写文章,等捕捉到巨蟒之后,再来采访也不迟呀。这一去山高水险,巨兽凶猛,带上这么一个娇小瘦弱的女同志……” 张秘书连忙把他拉到一旁,悄声说:“你可别小看了这位女记者,她的父亲是市革委的委员,她本人也是市革委写作班子的成员,市革会负责人的亲信。这一路之上,你不但要照顾好她,就是遇事也要多与她商量,尊重她的意见。” 话说到这个分上,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何钊只有接受既成事实,让她与队员们一起登上列车。 直到列车开出上海、奔驰在浙北平原之上时,何钊才得空坐下,与女记者进行初次交谈。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女记者忽然启齿一笑,直爽地说:“何队长,其实我们以前见过面。”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何钊说。 “你当然不会记得。那年我才十三岁。你到我们学校来演讲,我还上台为你献了花呢。”女记者说。 不错!他想起来了。那还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一次,他接受一所学校的邀请,去参加他们的少先队活动,为孩子们讲述他们局里几位民警与敌斗争的英雄事迹。演讲完后,一个女孩走上台来献给了他一大捧鲜花,这个镜头被他们的辅导员拍下来了。照片洗出来之后,送了一张给他,并向他介绍说:那女孩是他们学校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少先队的大队长…… 事隔多年,没想到眼前这位飒爽英姿的女记者,就是当年向自己献花的小女孩。他不觉惊喜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位小姑娘!真是太巧了。” “其实,一点也不巧,这次任务是我争取来的。”女记者说。停了停又说:“何队长,希望你还把我当作一名小学生,多多指教!” “不,不!你现在已经是市革委写作班子里的一支笔,红色理论家,应该是我向你学习。” “队长取笑了。我算什么理论家?不错,由于家父的关系,我也进入了市革委写作班子,但我在那里面只不过是一个专为他人收集查找资料、抄抄写写的小角色。” “于是,你便争取到这个可以独当一面、能做出成绩的机会。” “不排除这种想法。但更主要的还是想换换环境,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我怕在那种机关里待久了,会染上职业病。”她坦率地说。 “什么职业病?”何钊问。 女记者莞尔一笑,俏皮地说:“这个嘛,不能告诉你。”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报的刘南阳教授忽然放下报纸,插嘴说:“让我来猜猜看:该不会是红眼病吧?” “你怎么知道?” “成天睁大眼睛,翻书看报查资料,从中收集弹药去攻击别人,又怎么能不患上红眼病呢?”教授说。 “嘘——”何钊连忙做手势阻止教授说下去。 “教授,您真逗!” 谁知这位女记者毫不在意,反而哈哈笑个不停。

巨蟒出现之处,是位于鄱阳湖口东岸的一个名叫赵村的小村子。这里一面临湖,有着大片肥沃的良田,田里稻浪滚滚,与鄱阳湖的千顷碧波连成一片,一面傍山,千峰叠嶂,苍翠蓊郁,是个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 当地政府派来协助745队的,是湖口县文化局的一位名叫程志文的干部。程志文是被抽调参加“批林批孔”这一中心工作的驻队干部。发现巨蟒的那一天,他恰好在赵村,还是他第一个向上级领导部门汇报这一重大发现的呢。 那是半个月以前的一个黄昏。 夕阳西下,满天彩霞。那瑰丽的霞光将鄱阳湖面的千顷碧波、湖岸的万亩稻田,映照得一片艳红,格外妖娆。 一群鸭子从稻田里钻出来,登上湖畔小路,嘎嘎叫着,你拥我挤,摇摇摆摆地向前走去。鸭群的后面跟着公社的牧鸭人赵老倌。赵老倌年近五旬,身体健康,头脑灵活。他手拿一支竹竿,一边赶鸭,一边走腔走调地哼着一支语录歌,显得相当悠闲自在、自得其乐。 “啊——” 赵老倌走着走着,蓦地止步,发出一声惊骇的喊叫,猝然倒地。 人们闻声赶去,见老人躺在路边,早已晕了过去。大家连忙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一处树荫下,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十滴水,进行抢救。 过了好一会儿,赵老倌才喉咙里咕噜一声,醒了过来。他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蛇……一条禾桶粗的大蛇!” 人们往老人指点的稻田看去,果然见那田里的稻禾被压倒了一大片。 那天,程志文恰好在场。他看看田里被压倒的稻禾,又看看赵老倌,满腹狐疑地问:“你有没有看花眼,真有那么大的蛇吗?” “绝对没有看错。”赵老倌虽然心有余悸,但却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刚走到这里,忽然见鸭群吓得嘎嘎叫着,四散乱逃。紧接着从稻禾里伸出一个好大好大的蛇头,呼呼地直吐毒气,伸出舌头一卷,一口就吞下了九只鸭子……” 村支书下田去仔细察看了一番,回来说:“不错,这稻禾是从远到近,弯弯曲曲地往两边分,很像大蛇游动压倒的。不说有禾桶大吧,至少也有水桶粗。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过去,曾有人见过一条巨蟒,没想到它今天又重新出现了。” 赵老倌出身贫农,是村里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加上村支书的这一番佐证,显得不容置疑。 程志文虽说是名不见经传的县文化局的一名小干部,迄今为止,还只在县报上发表了几篇豆腐块文章,但却有着宏伟的抱负,希望有朝一日能时来运转,一举成名,成为一名著名作家。凭着文人的灵感,他敏锐地预感到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重大发现。这一消息的披露,将会使赵村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地方一举成名,也将会为自己提供一个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于是他立即回到住处,铺开稿纸,呕心沥血地写出了一篇新闻报道,分别投寄县报和省报。 后来,程志文的那两篇稿子虽然没有见报,但赵村发现巨蟒的消息却逐级汇报上去,一直上报到中央,并且惊动了那位好大喜功、爱出风头的“女皇”江青。于是就有了前文的那一道电令,要上海市革委派出他们这一支捕蟒队远征江西。

745捕蟒队到达赵村后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找到那位牧鸭老汉,请他把当日的所见重新叙述一遍。 听完老汉的叙述,刘南阳教授问:“你看清楚那蛇是什么颜色吗?” “我只看见它的一张血盆大口,其他什么也没有看清楚。”赵老倌回答说。 “那你怎么知道它一口吞吃了九只鸭子?”教授又问。 赵老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说:“当时我魂都吓掉了,谁还会去管它一口吞吃了几只鸭子?我是事后清点鸭群才知道的。” 送走老汉以后,教授沉默良久,颇有点怀疑地说:“匪夷所思!禾桶大的一条蛇,这有可能吗?” 女记者向梅却持乐观态度,说:“看那老汉还诚实,他的叙述可能有些夸张,但绝不至于说谎。” “夸张?那也得有个限度呀。”教授说。 “教授,您忘了,那老汉看到的只是蛇的一张大嘴。蛇不是可以吞下比自己身围大两三倍的东西吗?如果减去几分夸张,再按比例打一个三折,那么,这巨蟒的大小还是可信的。”女记者又说。 何钊听了二人的争论,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而问程志文:“村子里还有谁见到过这条巨蟒?” “只有这老倌子一人。”程志文回答说,“不过,虽没有别人见到,却另有两件事可以佐证这一巨蟒的存在。第一件事是县志上曾有记载,清同治年间,这一带曾经出现过一条身粗如斗的巨蟒,四出危害人畜。” “同治年间?距今不是有一百多年了吗?”刘南阳教授说。 “准确说,是一百零几年。”程志文回答说,“教授,您知道,蛇和龟一样,是一种非常长寿的动物,一百多年,对于蛇来说,不算极限。那条蟒蛇如果活到今天,不是会长得有水桶粗吗?” “那么第二件事呢?”何钊问。 “第二件是解放前确实有人见到过这条巨蟒。我已经通过县革委办公室给各乡镇发出一份通知,要他们协助寻找当年的这位目击者,相信不久就能找到。”程志文满有把握地说。 原来,听说中央电令上海市革委派出一支捕蟒队前来捕捉巨蟒的消息后,他这位消息的报道者也不免有点心虚,便四处查找巨蟒确实存在的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果然给他寻找到了以上两条佐证。 因为了无踪迹,捕蟒队无法开展工作,只好一边进行实战操练,一边寻访巨蟒的线索。 一连几天,发现巨蟒的消息倒是如鄱阳湖水,一浪紧接着一浪,接二连三地传来:头天东村的一头羊被巨蟒吞吃了,第二天西村又被叼走了一头牛……但等他们闻讯一一赶去,这才发现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谣传。 在西村,那位放牛老倌一再抱歉地对他们说:“我的牛确实走失了一天一夜,但已经寻找回来了。害得同志们老远跑来调查,实在不好意思。” 在东村,倒确实是丢失了一头羊。羊的主人还带领他们走进山里,指给他们看了一摊血迹。这真使他们有点儿啼笑皆非。刘南阳教授只好耐心地向他解释说:“你的羊不是被巨蟒吃掉的。蛇吃东西,都是囫囵吞下,不会留下这么一大摊血迹。你的羊很有可能是被狼吃掉的。” 几天以后,解放前看见过巨蟒的目击者终于找到了,是邻乡的一位名叫杨石生的采药老人。老人50多岁,非常健谈,记性也好。给他们讲述了一段近似神话的遭遇: 三十多年前,他们兄弟几个年轻好胜,曾经进入这附近山里一个神秘的岩洞,去探幽寻宝。 那一天,他们一行三人沿着山里的一条小溪逆流而上,一直走到溪水的尽头,找到了一个仅能容一个人弯腰出入的石洞。爬进洞后,却是一条较为宽敞的通道,通道四壁都是光溜溜的石溶岩;通道的一旁有一道深沟,沟里流水潺潺,洞外的溪水就是从这沟里流出去的。 沿着通道转过两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数丈宽的石室。室顶悬挂着一根根钟乳石,两旁的石壁结满了石花,更令人惊奇的还是石室中央居然盘坐着一尊人工雕凿成的大石佛。那石佛一手持瓶,一手下垂,双脚浸着泉水,洁白如玉。 绕过石佛又有一条通道,通道尽头又是一间石室。室顶有一道裂缝,阳光透过裂缝照射下来,映亮了石室,在那灰色的石壁上有一条宽宽的白带闪闪发光。 领头大哥忽然止步,用手电筒照着那一条白带说:“那是什么?” 大家不看则已,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原来那竟是一条巨蟒蜕下来的蛇皮。蛇皮二尺多宽,好几丈长,紧紧地贴附在石壁上,看不见头尾。蛇皮上的鳞片大如茶杯,幽幽发光。 大家连忙转身退出洞来。 因为怕遇到那条巨蟒,从那以后,他们三兄弟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一带…… 何钊当机立断,决定第二天就去寻找那个神秘的溶洞。 程志文灵感一闪,重又提笔写了一篇报道,说是巨蟒已露踪迹,不日即可捕获。他拿了这篇稿子去向女记者向梅请教。女记者看完稿子说:新闻报道注重的是真实性和时效性,在巨蟒捕获以前,像这样的稿子报纸是不会发表的,不过她可以代他把稿子寄给报纸的内参,作为一种信息交流。 然而,由于年代相隔太久,这期间又发生过一次地震,再加上兴修水利、农田建设等原因,地貌变化很大,杨老先生已无法确定当年探洞的准确地址。一连十多天,何钊带领着捕蟒队员搜遍了附近的山川,也没能够寻找到那个神秘的溶洞。

程志文的这篇稿子虽然又没有见报,但“巨蟒已露踪迹,即将捕获”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传遍了江南,把本来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巨蟒之说,炒得更火热了。 在那个书籍被抄,电影停放,反反复复只能看到几部样板戏的年代,人们的精神生活十分贫乏。这巨蟒之说不啻为一颗精神炸弹,将沉闷的空气炸开了一道裂缝,成了下层社会的特大新闻。于是乎你说我传,不论在何种场合,人们均津津乐道,大谈特谈巨蟒的故事,甚至在最严肃的“批林批孔”大会上,人们也会情不自禁地交头接耳,传递有关巨蟒的最新消息。 几天以后,一个消息忽然传遍上海:“巨蟒已经捕获,正由铁路运沪。”消息立即引起轰动,一时间万人空巷,成群结队地涌向火车站,等着看巨蟒。一连三天人山人海,把上海车站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第四天,忽又传来消息:“由于巨蟒躯体过大,车厢装载不下,已改由水路用货轮装运赴沪。”于是,包围上海车站的成千上万人又来了个大转移,如滚滚洪流一般,浩浩荡荡地涌过一条条街道,向浦江码头汇聚。 与此同时,消息也在江西南昌引起了一场骚动:数万市民自发组织起来,包围了省革委大院,强烈要求将巨蟒先运南昌展出,理由是巨蟒是江西的,理应让江西人民先睹为快。请愿活动一直持续了十几个小时,迫使江西省革委会主任不得不亲自出面做群众的疏导工作。 这场风波闹得上海和江西两地的政府很丢面子。上海市革委会负责人恼怒之下,严令745队加速行动,限期将巨蟒捕获。江西省革委会主任也下令湖口县革委会,要动员一切力量配合745队,及早将巨蟒捕获。 湖口县革委会不敢怠慢,立即抽调了县革委会的一位副主任,会同县武装部部长,带领一镇三乡的两千多名基干民兵,浩浩荡荡地开进赵村,展开了大规模的拉网搜山行动。

仲夏季节,早稻开始扬花灌浆。最后一道耘田结束了,繁忙的夏收夏种尚未到来,倒还真是一个抽调民兵,开展大规模行动的绝好时机。 两千多名基干民兵荷枪实弹,排成散兵队列,开始向一座座大山发起了进攻。 女记者向梅是拉网搜山的积极支持者。 最初,何钊对是否采取这一行动还颇有一点犹豫,怕如此兴师动众,万一行动失败,仍然搜捕不到巨蟒,将会劳民伤财,造成人力物力的极大浪费。女记者据理力争,说巨蟒行藏无踪,只有采取这种方法,才能搜索到它的踪迹。再说,这也可以说是一次练兵,万一搜捕不到巨蟒,也能让民兵们在实践中得到锻炼和提高,根本不算劳民伤财。 因此,在这一次行动中,女记者表现得特别活跃。从拉网搜山的第一天起,她就像一只翩翩彩蝶,飞翔在山野丛林之中,四处采访,拍下了一大沓照片。 刘南阳教授看了她拍摄的一张张民兵们英姿飒爽的照片,说:“精彩!可以办一个摄影展览了。只可惜这次行动的目的是搜捕巨蟒,缺了这一成果,你的这些照片都派不上用场。” “会有成果的。到时候,我的这些照片就会成为整个捕蟒战斗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女记者十分自信地回答。 “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仍然搜捕不到那条巨蟒呢?”教授问。 “即使是那样,也不要紧,我的这些照片仍然有它的艺术价值。它们是我中华民族全民皆兵的写照,反映了我们这一时代的伟大精神。”女记者说。 拉网搜山的第二天,就有了可喜的发现:民兵们在一处山坡上发现了一个斗大的圆洞,洞口的泥土光溜溜的,还微微带有一点腥味,很像是巨蟒出入的洞口。他们接着又在不远处发现了蟒洞的另一个洞口,洞口也是光溜溜的带有一点腥味。 这一发现使大家欣喜欲狂。何钊立即调来捕蟒队全体队员,在一个洞口张开巨网,严阵以待;在另一个洞口点燃硫磺,用风扇往洞里扇。 几分钟后,洞里果然就有东西蹿出来。大家先是一惊,随即便哗然大笑,原来洞里窜出来的只是两头麂子。 类似这样的事情,以后还发生过多次。民兵们有吃有喝有工分记,还能参加这样的狩猎,品尝野兽的美味,一个个情绪高涨,乐不思蜀。只是苦坏了几个带队的乡镇干部,他们又要筹钱筹粮,又要跟随这批未经严格训练的部下满山乱跑,以防他们行为出格,发生意外事故,因此,一个个累得苦不堪言。 面对此情此景,刘南阳教授不觉忧心忡忡,情绪颇为低落。他知道,历朝历代都不乏好大喜功之人、浮夸虚报之风。这种浮夸之风在1960年发展到顶峰,竟然放出了每亩水稻产量高达2万多斤的卫星。但无论浮夸到何种程度,总还有一个基础,那就是田里确实生产出了粮食,然而现在,动用了如此之多的人力,折腾了这么多天,竟连一条像样一点儿的大蟒蛇也没有搜寻到,这又该怎么说呢? 这一天晚上,他终于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何钊,说:“看来这巨蟒一事,很有可能是空穴来风、虚妄之说。这一次呀,弄得不好,你我都要倒大霉了。” 何钊虽然也因迟迟不能完成捕蟒任务而焦虑万分,但作为一名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这动辄就能把人打成“反革命”、投入监狱的年代,他不能对上级的命令,尤其是来自中央的命令,存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并因此而影响军心。因此,他尽量压抑下自己的焦虑情绪,故作轻松地安慰教授说:“放心!我们是捕蟒队,又不是搜蟒队,搜寻不到巨蟒,罪不在我。万一上级迁怒,也有我这个当队长的顶着。” 他们的话恰好被女记者向梅听到了。女记者哈哈一笑,揶揄道:“看你们两个大男人,前怕狼后怕虎的,哪像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干革命嘛,就要一往无前,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再说,我们是按上级的指示办事,走群众路线,有无产阶级司令部和广大革命群众做我们的后盾,一定会胜利!” 在此以后,民兵们又不断扩大范围,继续搜了十几天的山,结果仍然与之前一样,连巨蟒的一点踪迹也没有找到。几个派出民兵的乡镇,三天两头地供粮供菜,开始感到负担的沉重,加上田里的早稻又逐渐成熟,繁忙的夏收夏种即将开始,便让带队的县革委会副主任去跟何钊商量,是否能把搜山暂停一段时间,放民兵们回去忙完了双抢之后再说。 拉网搜山本来就不是何钊的主意,他也无权调动指挥对方。恰好这时传来一个确凿可靠的消息,巨蟒已经从陆地转入水中,接连几天在鄱阳湖里出现了。好在上海、南昌两地群众的“观蟒”热情已经退潮,两地革委会也都不再发来催命的电令,于是他便同意对方停止搜山,放民兵回去双抢。自己则带着他的捕蟒队由陆地转向水中,去鄱阳湖上搜寻那条巨蟒。 然而,那条巨蟒又何以能从两千多民兵拉网式的搜山中逃脱,由陆地转向水中的呢?尽管此事透着古怪,但何钊还是带领着自己的队伍,驾驶着借调来的两艘快艇,每天一丝不苟地在湖上巡视,拼命地搜索着那条由陆地逃向水中、潜藏在鄱阳湖里的超级巨蟒。

鄱阳湖,3583平方公里,我国第一大淡水湖。极目望去,水天相连,千顷碧波,一片浩淼。相形之下,745队的两艘快艇显得实在太渺小,要在如此广阔的湖面搜索一条巨蟒,无异大海捞针。 何钊带领他的队员,每天早出晚归,在巨蟒经常出现的水域巡视守候了几天,一直都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第十天,那条神秘的超级巨蟒终于在湖上现身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万里晴空,一碧如洗;湖上风平浪静,能见度很好。 “报告!左前方发现目标。”艇上担任瞭望哨的战士忽然惊喜地喊道。 何钊连忙举起望远镜,向他指点的方向看去。镜头里果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兽头,兽头后面是一直往两边扩散的水纹。 “快!左五舵,快速前进!”何钊迅即下令。 快艇如同从水面飞起一般,快速向目标驶去。距离愈来愈近了,500米、300米、200米……已经能够用肉眼隐约地看到那个兽头了。女记者举起照相机,一连按下几个快门。然而就在此时,那兽头却忽然一下没进水里,再也没有露出水来。 队员们不死心,又驾驶着快艇在那一带水域巡视搜索了许久,但映入他们眼帘的,却始终只有茫茫一片的碧波。 由于距离太远,何钊与瞭望哨从望远镜里始终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头影。女记者向梅拍的几张照片,冲洗出来一看,也全是一片茫茫的湖水,连巨蟒的一点影子都没有。 为此,女记者大为生气,第二天就去了一趟南昌,换回来一架带有望远镜头的高级照相机,下决心非把巨蟒的身影拍下来不可。 几天以后,巨蟒终于又在湖中现身了。这一次,何钊他们在望远镜里虽然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头影,但在女记者拍摄的照片里,终于有两张洗出了怪兽的头影。 刘南阳拿着放大镜研究了许久,最后叹一口气,摇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照片里的头影实在太模糊,他根本辨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动物。

时间又如此这般地过去了许多天,捕蟒之事仍然毫无一点进展。 这一天,刘南阳教授忽然把队长何钊和女记者向梅找来,紧闭门窗,郑重其事地宣布: “我终于查证清楚,所谓的巨蟒,完全是一个子虚乌有的谎言。其理由有以下几点: “第一,在牧鸭人赵老倌的叙述里,有两个漏洞。其一是他说那蛇呼呼地直吐毒气,但蟒蛇并无此生性习惯,那是他把在电影里看到过的眼镜蛇的习性照搬了过来。其二是他说那蛇伸出舌头一卷,一口就吞吃了九只鸭子,这也不符合蟒蛇的吞食方式。不论哪一种蛇,吞食猎物时都不是拿舌头去卷,只有牛才是伸出舌头去卷草的,他是把自己所熟悉的耕牛吃草的方式照搬到了蛇身上。因此,赵老倌那天根本就没有见到过什么巨蟒,那完全是他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 “第二,蟒蛇虽然能下水,但毕竟是生活在陆地上的动物,它不可能一直生活在水中许多天。再说,陆地上的蛇类进入水里以后,都是高昂着头部,摇摆着身躯游泳的。向梅拍下的那两张照片虽然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但却绝不是这种姿势。昨天我到九江水生生物研究所去了一趟,从他们那里了解到,在这鄱阳湖里生活着一种稀有的水生生物——水獭。水獭浮出水面时的姿态,正与照片中的怪兽相似。我们在鄱阳湖中看到的‘巨蟒’,其实就是这种水獭。” 打从到赵村起,他就对巨蟒的存在产生了一丝怀疑。随着时日的增长,搜山的失败,这种怀疑不断加深,又进而发展成为对整个捕蟒工作的否定。但他是一名科学工作者,不能单凭主观臆断办事,必须通过详细的调查研究,用充足的事实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今天,他终于做到了。 “精彩!”女记者向梅拍手称道,“可惜您这位大学者直至今天才对此事产生怀疑,想起来要对它加以论证。” “怎么,你早就知道了?”教授问。 女记者点点头,说:“凭着一个记者的敏锐,在到达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觉得此事颇有一点可疑。于是我便单独行动,私下里去做了一番调查。我设法接近了村里的几个知情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明查暗访,终于摸清楚了事实真相。原来这里的干部经常在夜里打牙祭,吃了许多队里的鸭子。因为怕不好向社员交代,便人为地布置了一个现场,要赵老倌撒谎说鸭子是被一条大蛇给吃了。谁知赵老倌的谎撒得太大,恰好又遇上程志文这个活宝把它给报道了出去,并且一级一级地一直上报到中央,派来了我们这支捕蟒队,就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个谎一直撒下去,演出了一场又一场的闹剧。至于后来我为水里的‘巨蟒’拍照,只是为了弄清楚那究竟是一头什么怪兽。” “那你为什么还要推波助澜地去帮助他们,导演出这么一出劳民伤财的搜山闹剧,而不设法加以阻止呢?”教授又问。 “阻止?”女记者冷笑说,“他们是在执行中央指令,秉承首长意志办事,谁能阻止得了?在这个动辄给人扣上一顶大帽子、打成‘反革命’的年代,又有谁敢去与他们对着干?” 女记者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笑。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不过,这次捕蟒行动虽然浪费了一些人力物力,但对于那些参加搜山的民兵们来说,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他们既得了吃喝,又挣了工分,还能够躲开运动,快快乐乐地去美好的大自然里疯上那么十多天,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说,这次捕蟒行动更冲淡了沉闷的空气,为广大群众提供了谈资,为他们送去了一份欢乐,调剂了他们的精神生活,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我这里有几条消息,念给你们听听。” 女记者打开挎包,拿出一个笔记本,迅速翻了几页,开始念道: “6月8日,捕蟒的消息愈传愈广,苏浙皖赣湘诸省,人人谈蛇说蟒,就连在批判会上,也交头接耳地大谈巨蟒不休。 “14日,上海。一连三天,上海火车站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等待巨蟒的运到,先睹为快。据估计,总人数不下百万。不少单位原定在此期间召开的批斗大会,被迫延期或取消。 “16日,南昌。十余万群众包围省革委大院,强烈要求先将巨蟒运昌展出,大批判专栏悉被标语覆盖……” “你不是上海市革委写作班子的成员,市革委会主任的亲信吗?怎么也……”何钊惊讶地说。 “不错,由于家父的关系,我也被吸收进了市革委写作班子,但我只是一个为他人抄抄写写的小角色,远谈不上什么亲信。我也与大家一样,早已厌倦了这种你争我斗、打打杀杀、没有止境的运动。”女记者说。 “那么,我们以后应该怎么办呢?”教授问。 “顺其自然吧!”何钊胸有成竹地说,“再有个十多天就进入秋季了。秋分一过,寒风渐起,所有的蛇类都将遁入地下,蛰伏过冬。那时,这一捕蟒行动将不了了之,我们这一支队伍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班师回朝了。” 原来,作为一队之长的他,对于上述种种情况,早已了然于胸,想好了最佳的应对之策。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